第二天早上,唐檸是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踩著最后一秒沖進辦公樓的。
電梯門即將合上的瞬間,一只骨節(jié)分明、戴著低調(diào)奢華腕表的手伸了進來,擋住了光傳感器。
門重新滑開。
顧時硯站在外面,一身挺括的深灰色高定西裝,白襯衫扣到最上一顆,領(lǐng)帶系得一絲不茍,金邊眼鏡后的眼神銳利清明,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冷感和高效率的壓迫力。
除了臉色比平日略顯蒼白一些,完全看不出任何宿醉的痕跡。
唐檸的心臟像是被那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呼吸一窒,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緊緊貼住冰涼的電梯轎廂壁。
昨晚那些令人窒息的畫面再次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來,臉頰瞬間升溫。
她慌忙低下頭,死死盯著自己鞋尖,恨不得能隱形。
顧時硯邁步進來,站在她前方,留給她一個挺拔冷峻的背影。
狹小的空間里,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只剩下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后調(diào),霸道地侵占每一寸呼吸。
唐檸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樓層數(shù)字無聲跳動。
“唐經(jīng)理?!?/p>
冰冷的、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幾乎凝固的寂靜。
唐檸猛地一顫,像被點了名的小學生,喉嚨發(fā)緊:“……顧總?!?/p>
“昨晚,”他頓了頓,似乎只是在回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謝謝你?!?/p>
語氣平淡無波,標準的上級對下級例行公事的感謝。
聽不出任何一絲一毫的異常。
仿佛那個被她攙扶、在她指尖下展現(xiàn)出驚人未來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唐檸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了萬分之一,卻又被一種更深的茫然和詭異感攫住。
她強迫自己發(fā)出聲音,干巴巴地:“……不客氣,顧總,應(yīng)該的?!?/p>
“嗯?!彼麘?yīng)了一個單音,再無后文。
電梯終于抵達樓層。
門一開,顧時硯長腿一邁,徑直走了出去,步伐沉穩(wěn)迅捷,沒有半分停頓,更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唐檸慢吞吞地跟出來,看著他那冷漠疏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zhuǎn)角,心里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
一切如常。
太如常了。
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反常。
整整一個上午,唐檸都心神不寧。
匯報工作時,差點把上一季度的數(shù)據(jù)說錯;沖咖啡時,熱水溢出來燙到了手背。
每一次內(nèi)線電話響起,她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抖一下,生怕聽筒里傳來那個冰冷的聲音,質(zhì)問她昨晚那個僭越的觸碰。
但什么都沒有。
顧時硯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為了一份報告的細微格式問題把她叫進辦公室冷著臉訓斥十分鐘。
風平浪靜。
平靜得讓人心慌。
午休時間,唐檸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工位,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喘口氣。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大樓西側(cè)那條少有人走的露天走廊。
剛推開沉重的防火門,腳步就釘在了原地。
顧時硯竟然也在。
他斜倚著磨砂金屬欄桿,微側(cè)著頭,正在講電話。
陽光透過玻璃頂棚落下來,給他冷硬的輪廓鍍上了一層略顯柔和的暖色,連帶著那冰冷的鏡片都似乎反光得不再那么刺眼。
“……嗯,知道了……一點意外,處理掉了……不會再有下次……”
他的聲音壓得比平時低,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或者說是某種解決麻煩后的放松?
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飄過來,聽不真切。
唐檸下意識就要后退避開。
他卻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講話聲頓住,握著手機,毫無預(yù)兆地回過頭。
目光精準地捕捉到她。
四目相對。
唐檸的心臟瞬間高懸,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他看到了她,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是極短暫地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仿佛確認了是誰,然后便極其自然地、事不關(guān)己地轉(zhuǎn)了回去,繼續(xù)對著手機那邊低聲交代了幾句。
完全沒有被撞破的尷尬,更沒有尋常上司看到下屬偷聽時的厲色。
就好像,她只是偶然路過的一只無關(guān)緊要的飛鳥,甚至不值得他中斷通話。
唐檸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那通電話很快結(jié)束了。
顧時硯收起手機,轉(zhuǎn)過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他朝她走了過來。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皮鞋踩在光滑的地磚上,發(fā)出清晰而規(guī)律的輕響,像踩在唐檸驟然縮緊的心尖上。
陽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逐漸將她籠罩。
唐檸的手指無意識地摳緊了包帶,呼吸屏住,全身的警報器凄厲作響。
他知道了?
他肯定知道了!
那些畫面……那個觸碰……他當時是醒著的?還是通過別的途徑……
大腦一片混亂,各種可怕的猜測瘋狂涌現(xiàn)。
顧時硯在她面前站定。
距離不遠不近,剛好是標準的社交距離,卻因為他過高的身高和強大的氣場,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垂眸看著她,鏡片后的眼睛深不見底。
唐檸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干凈的、混合著淡淡煙草味的冷冽香氣,比在電梯里更清晰。
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睫毛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唐經(jīng)理。”他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顧總?!碧茩幍穆曇舭l(fā)虛。
“項目書,”他語氣平淡無波,仿佛真的只是在交代工作,“下午三點前,放我桌上?!?/p>
“……好的,顧總?!?/p>
“嗯。”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帶起一陣微小的、冰冷的氣流。
唐檸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防火門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氣,雙腿發(fā)軟,幾乎站不住。
后背,驚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什么都沒問。
什么都沒提。
甚至比平時更加公事公辦。
可那種山雨欲來的平靜,比直接的質(zhì)問更讓她恐慌。
下午兩點五十分。
唐檸深吸一口氣,拿起那份反復(fù)檢查了無數(shù)遍、確保連一個標點符號都完美無缺的項目書,走向副總裁辦公室。
敲門,得到冷淡的回應(yīng)后,推門進去。
顧時硯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對著電腦屏幕處理郵件,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神情專注而冷峻。
“顧總,項目書。”唐檸將文件輕輕放在桌面上,聲音盡量平穩(wěn)。
“嗯?!彼麤]有抬頭,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只是隨意地抬起右手,將手邊一個精致的白色骨瓷咖啡杯往旁邊推開了幾厘米,空出位置。
一個無比自然、尋常的動作。
唐檸的視線卻猝然被那只咖啡杯釘住了。
純白的杯壁,沒有任何花紋。
那是顧時硯慣用的杯子,她見過無數(shù)次。
但這一次,她的目光像被粘在了杯柄上——
那上面,清晰地殘留著半個極淺淡的唇印痕跡,還有他剛才手指握過的位置。
而此刻,他將杯子推開的那個方位……
不偏不倚,剛好是唐檸放下的項目書旁邊,一個她伸手遞文件時,指尖最容易、最“順手”會碰到杯壁的位置。
像一個精心計算好的……陷阱。
心臟猛地一縮。
昨晚那些破碎熾熱的畫面再次攻擊她,伴隨著指尖殘留的、觸碰他襯衫真絲面料時的詭異觸感。
唐檸的手指像被燙到一樣,倏地縮回,背到身后,緊緊攥成了拳。
臉頰無法控制地開始升溫。
顧時硯似乎處理完了那封郵件,終于抬起眼。
目光掠過桌上紋絲未動的咖啡杯,又緩緩移到唐檸那張強作鎮(zhèn)定卻掩不住慌亂的臉上。
他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真皮椅背,十指隨意地交疊在身前,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緒。
空氣凝固了幾秒。
他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笑聲低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磁性,敲打在唐檸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怎么?”他開口,語調(diào)平穩(wěn),卻像藏著無數(shù)鋒利的冰棱,“杯子說……”
唐檸猛地抬眼,撞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顧時硯的視線牢牢鎖住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落——
“它更喜歡你昨天的握法?!?/p>
轟——
像一顆炸彈在腦海里爆開,炸得她魂飛魄散,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間凝固,又瞬間沸騰!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
不止是知道她碰了襯衫,甚至……甚至可能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極致的驚恐和羞恥感海嘯般撲來,淹沒了所有理智。
唐檸猛地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就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手腕卻驟然一緊!
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大力量襲來,扯得她毫無防備地向后一個趔趄,天旋地轉(zhuǎn)間,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撲去——
預(yù)想中撞上堅硬桌角的疼痛并未傳來。
她的腰肢被另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穩(wěn)穩(wěn)托住,緩沖了力道。
但上半身還是因為慣性,重重撞進了一個堅硬炙熱的胸膛里。
鼻尖瞬間充斥滿那股熟悉的、帶著雪松冷香的男性氣息,霸道,強烈,無孔不入。
唐檸驚惶抬頭,正對上顧時硯近在咫尺的臉。
金邊眼鏡片后,那雙總是結(jié)著冰霜的眼眸,此刻清晰地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濃稠得化不開的暗色。
灼熱,危險,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審視和……玩味。
像獵人終于看到了落入陷阱的、瑟瑟發(fā)抖的獵物。
他剛才坐著的位置,此刻空著。
而他是什么時候起身、怎么如此迅速地攔住她的,她完全沒看清!
速度快得……非人!
“躲什么?”
顧時硯低沉的聲音貼著她的頭皮響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他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腹粗糙溫熱,力道大得驚人,像一道燒紅的鐵箍,燙得她皮膚下的血管突突直跳。
另一只扶在她腰后的手,同樣滾燙,隔著單薄的職業(yè)裝布料,熱度幾乎要烙印進她的脊椎里。
唐檸渾身僵硬,血液沖上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連掙扎都忘了,或者說,根本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緩緩低下頭,逼近,溫熱的呼吸幾乎要拂過她顫抖的睫毛。
他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shù)刀,仿佛能一層層剖開她所有的偽裝和驚慌,直抵最深處那個連她自己都恐懼的秘密。
嘴角似乎勾著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然后,她聽到他用那種洞悉一切、緩慢而清晰的語調(diào),撕開了最后一道偽裝。
“你的異能,”
“不就是專門來破我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