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的香燭燃到了盡頭,最后一點(diǎn)火星在潮濕的空氣里掙扎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蘇晚跪在父親蘇振海的黑白遺像前,膝蓋下的蒲團(tuán)早已被淚水浸得發(fā)潮,廉價的布料磨得她皮膚生疼,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片密密麻麻的鈍痛。
三天了,從父親在醫(yī)院搶救無效的消息傳來,到如今靈堂里只剩下她和幾個幫忙守夜的老員工,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又好像停滯在了父親最后一次拉著她的手,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小晚,別委屈自己”的那一刻。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黑色喪服,領(lǐng)口磨出了毛邊,那是三年前她剛嫁入顧家時,顧母“好心”送她的舊衣服,說“辦白事穿這個合適,不用浪費(fèi)新布料”。當(dāng)時她還傻傻地感激,覺得嫁入豪門就該低調(diào)懂事,直到父親病危,她哭著求顧彥辰墊付醫(yī)藥費(fèi),才看清這家人的涼薄。
“蘇晚,你爸那病就是無底洞,顧家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顧彥辰坐在價值百萬的沙發(fā)上,指尖夾著雪茄,語氣輕描淡寫,“再說了,我們顧家娶你回來,是讓你傳宗接代、裝點(diǎn)門面的,不是讓你填娘家窟窿的?!?/p>
他甚至沒去醫(yī)院看一眼,連父親的葬禮,也是在她苦苦哀求下才肯露面。可現(xiàn)在,靈堂的哀樂還沒停,他就帶著一身酒氣闖了進(jìn)來,昂貴的定制西裝上沾著酒漬,眼神里滿是不耐。
“簽了?!鳖檹┏綄⒁环菸募莺菖脑陟`臺的供桌上,震得父親的遺像都晃了晃。香爐里的灰燼被震起,飄落在蘇晚蒼白的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那份印著“離婚協(xié)議書”字樣的文件。
“你說什么?”蘇晚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懷疑自己聽錯了。父親還停在里屋的冰棺里,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提離婚?
顧彥辰嗤笑一聲,彎腰湊近她,濃烈的酒氣混著陌生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刺得蘇晚胃里一陣翻涌。那香水味她認(rèn)得,是林薇薇慣用的牌子,那個顧彥辰藏在心底多年的白月光,最近已經(jīng)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各種商業(yè)場合,挽著他的手臂,接受眾人或羨慕或曖昧的目光。
“我說簽字離婚。”顧彥辰的聲音壓低,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殘忍,“林薇薇懷了我的孩子,她比你更適合當(dāng)顧家的女主人。你爸也走了,你在顧家也沒什么用了,識相點(diǎn)就自己簽字,別逼我用手段?!?/p>
“孩子……”蘇晚猛地抬頭,眼眶因?yàn)檫B日的哭泣已經(jīng)紅腫不堪,此刻更是布滿了血絲。她想起這三年來,自己小心翼翼地伺候公婆,努力討好他,甚至為了備孕辭掉了心愛的設(shè)計(jì)工作,可他總是以“工作忙”為由推脫,原來不是忙,是把時間都給了別人。
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愛了三年、忍了三年的男人,突然覺得無比陌生。他的眉眼依舊俊朗,可那雙眼睛里的冷漠和算計(jì),讓她如墜冰窟。
“顧彥辰,”蘇晚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清醒,“我爸剛走,你在他的靈前跟我提離婚?”
“不然呢?難道等你爸下葬了再提?”顧彥辰挑眉,語氣里滿是理所當(dāng)然的傲慢,“蘇晚,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離了顧家你能活?你一個三年沒工作的家庭主婦,離開我,你連飯都吃不上。”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中了蘇晚最痛的地方。這三年來,他一直這樣貶低她、否定她,用“你離不開顧家”“你沒有我什么都不是”這樣的話PUA她,讓她逐漸失去自我,以為自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是依附顧家生存的菟絲花。
可此刻,看著父親的遺像,想起父親生前總說“我女兒是最有才華的設(shè)計(jì)師”,蘇晚心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又有什么東西在廢墟里悄然萌芽。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因?yàn)橛昧Χ喊?,顫抖著伸向那份離婚協(xié)議。顧彥辰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仿佛篤定她不敢反抗。旁邊幫忙的老員工想上前說什么,卻被顧彥辰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蘇晚的目光落在簽名處,那里需要她寫下自己的名字。曾經(jīng),她以為“顧太太”這個身份是一生的歸宿,為此放棄了夢想,收斂了鋒芒,甚至在他和林薇薇的緋聞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時,還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只是逢場作戲”。
多可笑啊。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香燭和悲傷的味道,卻意外地讓她冷靜下來。她拿起筆,筆尖懸在紙上,停頓了幾秒,然后干脆利落地簽下了“蘇晚”兩個字。字跡因?yàn)樯眢w的顫抖有些歪斜,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簽完字,她將筆放下,沒有看顧彥辰得意的臉,只是輕輕撫摸著父親遺像的邊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顧彥辰,離婚可以,但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顧彥辰不耐煩地皺眉:“有話快說,我沒時間跟你耗?!?/p>
蘇晚緩緩站起身,三年的豪門生活讓她身姿依舊挺拔,只是此刻單薄的身影在空曠的靈堂里顯得格外孤寂。她抬起頭,迎上顧彥辰的目光,那雙曾經(jīng)盛滿愛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平靜。
“我簽了字,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彼蛔忠活D地說,清晰的聲音在寂靜的靈堂里回蕩,“但我希望你記住今天說的話,也希望你——別后悔?!?/p>
說完,她不再看顧彥辰錯愕的表情,轉(zhuǎn)身走向里屋,那里停放著父親的冰棺。她要最后再陪父親一會兒,然后,迎接屬于她的、沒有顧家的未來。
顧彥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竄起一絲煩躁。他拿起離婚協(xié)議,確認(rèn)簽名無誤后,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帶著一身酒氣離開了靈堂,仿佛這里是什么骯臟的地方,多待一秒都嫌晦氣。他沒看到,在他走后,蘇晚趴在冰棺上,肩膀無聲地顫抖,卻沒有再掉一滴淚。
眼淚,在父親閉上眼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流干了。從現(xiàn)在起,她要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