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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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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陳振軍送別了伍振邦,回桌上一瞥那杯茶已全冷,伍振邦一口沒喝。

屁股還沒坐熱,又有人敲門進來了,竟然是蘇世明。

“蘇先生,請坐,勞煩您親自前來,是否有什么緊要事?!?/p>

蘇世明面色沉重,嚴肅地點點頭,一手搭在陳振軍肩膀上,說道:“我一個鐘頭前接到黃興先生的電報,四川川漢鐵路路權(quán)被清廷收歸國有,多地農(nóng)民士紳成立保路會,聲勢浩大,有數(shù)十萬人卷入,王天杰、龍鳴劍等同志已經(jīng)去調(diào)查了?!?/p>

“您的意思是……這是個革命斗爭的好時機?!标愓褴娔樢话?凝住常掛的笑容。

“正是,黃興同志讓我委派幾個有組織經(jīng)驗的人去四川協(xié)助領(lǐng)導(dǎo)革命工作?!?/p>

陳振軍輕拍下那手,站得筆直,說道:“我甘愿前往,何日出發(fā)?”

“別急,我給你找了個助手。”蘇世明招招手,門外走進來一個穿著破舊西服的年輕人,臉上還殘留著汽車的機油,“這是梁孝文,四川綿陽人,大阪的工人,有不錯的文化素養(yǎng),你們慢慢熟悉,明天一早到碼頭坐船,別忘了,老陳你這記性不好,我先走了,還有事忙。”

梁孝文放下黑污污的破布袋,自來熟地坐到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隨手拿起一份報紙看了起來。

“你這娃兒,哪悶點點規(guī)矩都莫得呢?”陳振軍走到沙發(fā)前,笑著說。

“大哥,你也是四川人?這口音有點像啊?!?/p>

“我在四川長大的,上大學前都在四川里頭,說起來,我們還是老鄉(xiāng)嘞?!?/p>

“怪不得蘇大哥要喊你去四川調(diào)查哦?!绷杭椅母纱嗝摿诵?躺在了沙發(fā)上,用報紙蓋了臉,“別說了,我多早都趕路來你這了,嗑睡都沒睡巴適?!?/p>

陳振軍走開了,笑著搖搖頭,走去看關(guān)于四川保路會的有關(guān)報道了。

…………

山城,隱沒在灰蒙蒙的霧海里,長江,嘉陵江交江處,一條小小的輪渡劃子在江心掙扎了半天,許久都靠不攏岸。

船上也是鬧騰騰的。

“坎為水,變動之象,這位大姐,你心里有波瀾處便是水起驚瀾,沉住氣,風平浪靜時自有坦途?!?/p>

一個老頭周圍擠滿了人,原來是個算命的。

只見那老頭臉上皺紋溝壑,半截白長眉毛耷拉著,幾乎遮去眼底的靈光,身上的道袍洗的泛白。

一個灰頭土臉,身上帶著不少油污的年輕小伙子,沖到了那老道士面前,拍下兩枚銀元,抽出椅子坐下,說道:“算命的,給我整一個。”

“梁孝文,快回來,別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标愓褴娳s忙喊住。

“我就信這套,算上一卦才安穩(wěn)?!绷盒⑽男χf。

那老道士瞇著一雙眼睛,斜倚在長椅里,慢慢點了一鍋煙絲。

梁孝文耐心地等了好一陣子,那老道士緩緩開口道:“今日我遇見貴人了,先生,不能收您的錢?!?/p>

說罷,拿起那磨的油光發(fā)亮的竹簽筒,啪嗒一聲,跌下一支。

老道士一看,昏花的眼底透出神采,吟誦道(原創(chuàng)):

孝情文義永銘山。

囊盈雪,出鄉(xiāng)關(guān)。

東洋海天,鐵扳掀千帆。

血肉淬火煉青丹。

不忍見,舊河山。

芒鞋踏破官衙磚。

揮鎬起,喚萬千。

爐腔殘焰,砸破金銀匾。

草莽豪氣何人笑?

剖腹葬,赤心肝。

“老先生,這是什么意思?”梁孝文想要問清楚,但那老道士已經(jīng)把眼睛一閉,歪頭睡著了。

“算了算了,別管這老神棍了?!标愓褴姶叽俚?。

船也正好靠岸了。

梁孝文焦急地踮起腳,望著前面碼頭排成一字長龍的大隊伍,在陳振邦的背后踱來踱去:“這拖到中午都出不了碼頭。”

前面莫名其妙竄出幾個新軍,在那指手畫腳地盤查來往旅客。

“陳大哥,咱們說能過關(guān)嗎?”梁孝文摸著那張草紙樣的通關(guān)憑證,不安地縮縮頭。

“你就說,你是本地的機械工人,住江邊的,要那頭去修機器,反正長得也像,包里頭喊你帶上的工具也有用?!?/p>

陳振軍絲毫不慌亂,慢吞吞往前擠。

意外發(fā)生了,一個官兵放走了梁孝文,但厲喝住了陳振軍:“你,過來,干什么的,東西放下,接受檢查?!?/p>

陳振軍卷起污黑的衣袖,用白汗巾擦擦臉,笑道:“軍爺,我就是個農(nóng)民,進城賣糧食的?!?/p>

說罷,把一擔稻米放到那新軍面前,老實地站在一旁。

不料那官兵摸了一把糧食,又馬上抓起陳振軍的手,冷笑道:“先生這般細嫩的手掌,倒不像個泥腿子,該是革命黨吧!還不快老實交代!”

“軍爺說笑了,我這大字不識半個的,怎么會是革命黨呢?不瞞您說,我是嘉陵江東岸陳家村陳大地主家的賬房掌柜,今日陳老爺人手不夠,讓我去賣糧,就……”

新軍又上下掃了幾眼,趁陳振軍不注意,一腳踢倒糧筐,黃澄澄的稻谷中露出幾個文件包,里面還有些紙頁。

新軍排長走過來,粗暴地用槍頭刺刀捅進公文包,挑起一疊文件,得意地陰笑道:“這是什么?

幾支黑洞洞的槍口瞬間逼近壓低,似吐信子的五步蛇陰險地逼視著陳振軍。

“長官,這是小人作的賬本,這次進城,也是去要賬的,怕路上丟了才……”

排長揚起手,一巴掌打在陳振軍臉上,登時左腮腫脹起來,又撿起幾張紙,怒喝道:“當老子認不到字是不是,龜兒子?xùn)|西,給老子好生交代!這分明是鐵路圖!”

“唉呀呀,長官好眼力,不愧是有文化的人,這是我的東西,交給我大哥收到起的,我是鐵路局上上班的,你看?!绷盒⑽囊幌伦痈Z到排長面前,用地道的四川話打趣道。

說罷,他把背上的包解開,里面都是些扳手,螺絲等鐵路上的工具。

“那你喊你哥把包里的東西都拿出來給我們看看。”長官愣了一下,冷冷的說道。

梁孝文不慌不忙地掏出火柴和葉子煙,湊到排長跟前:“好說好說,長官,先抽口煙,你讓兄弟們把槍放下,我大哥是個老實人,什么都交代,主要是看到槍嚇到起了。”

暗自盤算著,排長讓人放下了槍,心想這下可能逮了條大魚。

“咳咳……咳……”突如其來的巨大咳嗽聲嚇了排長一跳,不由得望向那聲音。

陳振軍將手伸到背后的布包里,掏出一塊白帕子,擦擦嘴上的血絲,苦笑道:“不好意思 長官,小人一時咳喘犯了,肺葉子都要咳出來了……”

“大哥,湊近點點,這江上風大,不好點火?!绷盒⑽囊皇滞兄鸩?,另一手已經(jīng)暗暗的將扳手藏在了衣袖里。

沒等排長反應(yīng),他也不可能再反應(yīng)了。

只見梁孝文揮出肩上扛著的扁擔,上邊的兩包貨物,吸引了幾個新軍的注意力,竟是數(shù)以百計的銀錢,銅幣。

又是一聲悶響,腦漿飛濺,排長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梁孝文手持扳手,上面還粘著黏稠的血液,他剛才猛地一擊,打破了排長的頭骨。

陳振軍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撞開幾個驚呆的路人。

混亂像滴入油鍋的水,瞬間炸裂開來!銀錢銅幣天女散花般砸落石板地,叮當作響,在驚恐的呼喊與踩踏聲中格外刺耳。

新軍士兵短暫的驚愕被貪婪本能擊碎,像見了腐肉的鬣狗,紛紛撲向地上滾動的銀光。

“我的!放手!”

“給老子的!擠啥子擠!”

“龜兒子敢搶軍爺?shù)模?!?/p>

無人再看那兩個消失在浪涌般人流中的身影。

排長倒在血泊中,染紅了散落的清朝國有鐵路圖。

一艘客輪駛過,拉響了尖銳的汽笛聲,噴出的黑煙與碼頭血霧一齊飄散,而更洶涌的風浪正朝著江畔席卷過來……

“你個龜兒娃,膽子夠大,一火米子(四川話:一下子)都把那個砍腦殼的(罵人的話)打死了?!标愓褴娊o梁孝文豎起大拇指。

梁孝文喘過氣來,笑道:“我們那些做活路的(干苦力),一身莽勁(力氣)大,那龜兒子腦殼跟到蓮花白(卷心菜)一樣,點點都不經(jīng)打,不過……老陳……帶的東西丟完了?!?/p>

陳振軍猛地一拍大腿,嘆氣道:“我也沒想到那些地方官反應(yīng)的那么快,這才六月幾號,都把碼頭守的這么嚴了,確實是我大意了。”

“老陳,莫慌,我的工具包還,在路費都在里頭,還是我要聰明些……哈哈哈哈哈……”

伸手拍了一下梁孝文的腦門,陳振軍大笑道:“你個龜兒娃,一天把東西亂放,嘿!這回還整對了嘞!走,我們先去聯(lián)系保路會的同志。目標不變,直搗黃龍?!?/p>


更新時間:2025-08-22 05: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