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念。
那年暑假在廣東周家撞見的邪乎事,像根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進我腦子深處,至今拔不出來。每次回想,指尖都發(fā)麻,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喘不上氣。
最讓我脊背發(fā)涼的,是周家二房那個剛滿月的孩子。
他們把他抱到我面前,像是展示一件稀罕物。那孩子躺在他母親懷里,軟塌塌的,像一團沒有骨頭的肉。他不哭,不鬧,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安靜得詭異。
他爹,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湊近我大伯:“大師您瞧瞧,多安靜,多乖順的孩子啊…”
乖?
我后頸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目光撞上那孩子的眼睛——空洞,死寂。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黑黝黝的,映不出半點光亮,也看不出絲毫屬于嬰兒的懵懂生機。一股莫名的寒意驅(qū)使著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小臉蛋。
嘶——涼的!
不是小孩子那種溫潤微涼的觸感。而是……像停尸房水泥臺子透出來的、能滲進骨頭縫里的陰冷!我猛地縮回手。
抱著他的女人,嘴角努力向上彎著,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聲音像飄在風(fēng)里:“醫(yī)院…醫(yī)院都查過了,說…說就是發(fā)育慢點,沒事的,多…多刺激刺激就好了…” 她的目光躲閃著,不敢看人。
旁邊八仙桌上,厚厚一摞嶄新的檢查報告像塊沉重的磚頭壓在那里。白紙黑字,蓋著鮮紅的醫(yī)院印章,結(jié)論刺眼:“未見異常”。
“正?!??
放屁!我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周家連著三個男娃,生下來都跟啞了似的,木頭人一樣不會哭鬧,這叫正常?一股冰冷的寒氣順著我的脊椎骨嗖嗖往上爬,凍得我手腳都有些發(fā)僵。
“砰!”
堂屋厚重的雕花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帶進來一股南方特有的、濕漉漉又帶著點土腥氣的風(fēng)。
周世昌來了。周家的當(dāng)家人。
人還沒完全跨過門檻,那撕心裂肺、帶著濃重哭腔的嚎叫就先沖了進來:“正陽老弟!我的親老弟?。【让。≡劭墒且幻}同源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骨肉親??!”
他目標(biāo)明確,踉蹌著直撲向我端坐不動的大伯劉正陽。沖到近前,“噗通”一聲,這位五十多歲、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家主,竟真就雙膝著地,重重跪在了堅硬的青磚地上。那膝蓋骨撞擊地面的悶響,聽得我牙根都跟著一酸。
眼淚和鼻涕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瞬間涌出,糊滿了他的臉。他雙手死死抓住大伯的褲腿,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渾身篩糠似的抖著:“我家…我家這是造了什么孽??!祖宗不顯靈??!眼看…眼看長房長孫就要落地了,要是也…也跟他們一樣…嗚嗚嗚…” 他哭嚎得驚天動地,情真意切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肝腸寸斷。
感人肺腑?
我死死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就在他抬起袖子胡亂抹臉的瞬間——透過那短暫分開的手指縫隙,我清楚地捕捉到了那雙眼睛!
干澀。冰冷。像藏在潮濕草叢深處伺機而動的毒蛇,飛快地、銳利地掃過大伯平靜無波的臉。那里面盛滿了赤裸裸的算計和估量,哪有一絲一毫真正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