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卷著草屑和沙塵，在空曠的營區(qū)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
李蓁蓁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離那片背風(fēng)的土坡，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冰涼的草屑粘在汗?jié)竦恼菩?，她卻渾然不覺，腦海中反復(fù)閃現(xiàn)的，只有月光下那道笨拙涂抹傷藥的孤寂背影，和那驚鴻一瞥的、濃得化不開的疲憊。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沖刷著她被恨意筑起的堤壩。她狠狠甩了甩頭，試圖將那個脆弱到近乎可憐的霍去病形象驅(qū)逐出去。
“錯覺！絕對是失血過多加上月光太暗產(chǎn)生的錯覺！”她一邊在雜亂的輜重堆里快速穿行，一邊在意識里咬牙切齒地給自己打氣，“那可是霍去??！十七歲就能帶八百騎兵深入敵后幾百里，斬首兩千余級的殺神！是能親手射殺李敢的冷血之人！什么疲憊孤寂，都是迷惑敵人的假象！對，一定是！”
然而，無論她如何自我催眠，那畫面就像生了根，頑固地盤踞在腦海。以至于當(dāng)她像一道影子般溜回輜重營那個屬于“餅神李二”的簡陋角落時，腳步都有些虛浮。
她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的草堆里，冰冷的寒意透過粗布短褐滲入肌膚，卻遠(yuǎn)不及心頭的混亂來得刺骨。黑暗中，她點開意識里那個冰冷的系統(tǒng)面板。
【宿主：李蓁蓁（林薇）】
【生命值：27天（持續(xù)消耗中…）】
【功德值：13點】
【好感度：0（霍去?。?）】
【商城（初級）：劣質(zhì)金瘡藥（5功德）、提神草根（1功德）、粗制五香粉（試用裝，已售罄）、初級包扎術(shù)（10功德）…】
看著那孤零零的13點功德和刺眼的“0”好感度，李蓁蓁煩躁地關(guān)閉了面板。攻略霍去??？獲取好感度續(xù)命？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她現(xiàn)在只想把那13點功德全換成砒霜！可理智告訴她，系統(tǒng)商城大概不會有這種“樸實無華”的選項。
“不能急…不能急…”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世外科醫(yī)生面對大手術(shù)時的沉穩(wěn)定力開始發(fā)揮作用，“潛伏，收集信息，尋找機會。接近他，才能…才能找到答案，才能…” 才能什么？她卡殼了。復(fù)仇？還是…弄清楚那該死的星空下，他眼神里到底藏著什么？
混亂的思緒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壓抑的慘嚎打斷。聲音來自輜重營另一側(cè)，靠近臨時圍欄的地方——那里是傷兵營！
慘叫聲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粗重的喘息和含糊不清的呻吟，像鈍刀子割著緊繃的神經(jīng)。李蓁蓁皺緊眉頭。傷兵營的情況，她早有耳聞。這個時代，戰(zhàn)場負(fù)傷往往意味著比死亡更痛苦的煎熬。簡陋的醫(yī)療條件，原始的草藥，粗暴的處理方式，感染和壞疽是奪走傷兵性命的最大元兇。
一絲醫(yī)者的本能，如同微弱卻執(zhí)拗的火苗，在恨意與混亂的冰原下悄然點燃。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悄然起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潛去。
離得近了，那混雜著血腥、膿臭和劣質(zhì)草藥味道的空氣幾乎令人窒息。借著幾處篝火搖曳的光，李蓁蓁看到了地獄般的景象。
簡易搭起的草棚下，密密麻麻地躺著、蜷縮著呻吟的士兵。缺胳膊少腿者比比皆是，傷口大多只是用骯臟的布條草草捆扎，滲出的膿血將布條染成深褐色。一個腹部被劃開大口子的年輕士兵，腸子隱約可見，臉色灰敗如紙，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倒氣聲，眼看就不行了。旁邊一個斷了腿的漢子，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腐爛，散發(fā)著惡臭，蒼蠅嗡嗡地盤旋其上，他眼神空洞，只有身體因劇痛而間歇性地抽搐。
幾個穿著油膩皮圍裙、滿臉疲憊的隨軍醫(yī)匠和助手在傷員中穿梭，動作粗暴，表情麻木。他們熟練地按住一個因箭傷而肩膀腫脹如球的士兵，不顧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直接用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化膿的傷口上！
“滋啦——”皮肉焦糊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士兵眼球暴突，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劇烈地向上弓起，隨即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癱軟下去，昏死過去。
李蓁蓁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她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壓下那生理性的不適。這不是救死扶傷，這是酷刑！是效率低到令人發(fā)指的屠宰場！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啜泣聲。李蓁蓁循聲望去，只見角落一個草席上，蜷縮著一個半大的少年兵，看著不過十五六歲，臉上稚氣未脫，此刻卻因痛苦而扭曲。他的左小腿被一支粗陋的骨箭貫穿，箭桿已經(jīng)被折斷，但箭頭還深深嵌在肉里。傷口周圍紅腫發(fā)亮，邊緣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流膿。兩個同樣年紀(jì)不大的輔兵手足無措地守在他身邊，其中一個正用一塊同樣骯臟的布試圖擦拭不斷滲出的膿血。
“石頭…石頭你撐住啊…” 擦拭的輔兵帶著哭腔，聲音顫抖，“醫(yī)匠…醫(yī)匠說…說你這腿…怕是保不住了…要…要鋸掉…”
被叫做“石頭”的少年猛地睜開眼，眼中滿是驚恐和絕望：“不…不要！鋸了腿…我…我以后怎么打仗？怎么回家？阿母…阿母還在等我…” 豆大的淚珠混合著冷汗?jié)L落，他死死抓住同伴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鋸?fù)?？在這種環(huán)境下？沒有麻醉，沒有消毒，只有一把生銹的鋸子？那和直接殺了他有什么區(qū)別？李蓁蓁的心臟被狠狠揪緊了。前世在急診室見慣了生死，但此刻這種原始的、絕望的慘狀，依舊沖擊著她的底線。
“系統(tǒng)！”她在意識里低吼，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有沒有辦法？止血消炎的東西！最便宜的那種！”
冰冷的電子音響起：【檢測到宿主強烈救治意愿。推薦物品：劣質(zhì)金瘡藥（5功德），可輕微止血、抑制淺表感染。注意：對深度創(chuàng)傷及嚴(yán)重壞疽效果有限。】
5功德！李蓁蓁看著自己可憐的13點，一陣肉疼。但看著石頭那張因恐懼和疼痛而扭曲的稚嫩臉龐，想到他口中等待他回家的“阿母”…醫(yī)者的天職終究壓倒了算計。
“兌換！”
【叮！兌換劣質(zhì)金瘡藥（小份）成功！消耗功德值5點。當(dāng)前功德值：8點。物品已發(fā)放至宿主意識空間?！?/p>
掌心微光一閃，一個粗糙的、用油紙包著的小小藥包出現(xiàn)。劣質(zhì)草藥混合著淡淡石灰粉的味道散發(fā)出來。
李蓁蓁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雜念，大步走了過去。
“讓開！”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瞬間壓過了兩個小輔兵的啜泣。
兩個少年兵嚇了一跳，茫然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蠟黃臉的小個子民夫（李蓁蓁易容后的樣子）。
“你…你是誰？” 擦拭傷口的輔兵警惕地問。
“能救他腿的人?！?李蓁蓁蹲下身，目光銳利地掃過石頭腿上猙獰的傷口。情況比預(yù)想的更糟，箭頭嵌得很深，周圍組織壞死嚴(yán)重，膿液粘稠發(fā)黃。
“你？” 另一個輔兵滿臉不信，“連醫(yī)匠都沒辦法…”
“想保住他的腿，就閉嘴，聽我的！” 李蓁蓁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前世主刀醫(yī)生在手術(shù)室里的絕對權(quán)威感。她快速吩咐：“去！找干凈的布，越多越好！再去弄些燒開晾溫的鹽水！要快！還有你，”她指向另一個輔兵，“按住他，別讓他亂動！”
兩個少年被她不容置疑的氣勢懾住，下意識地應(yīng)聲而動。李蓁蓁則飛快地解開那個油紙包，露出里面灰綠色的藥粉。她先是仔細(xì)檢查了石頭腿部的血液循環(huán)（雖然原始，但憑經(jīng)驗判斷尚未完全壞死），然后開始清理傷口周圍的膿血和污垢。動作精準(zhǔn)而麻利，仿佛做過千百遍。
“會很疼，忍著點！” 她對石頭說，聲音放低了些。石頭咬著嘴唇，用力點頭，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當(dāng)溫鹽水端來，李蓁蓁用干凈的布（雖然遠(yuǎn)達(dá)不到無菌標(biāo)準(zhǔn)，但已經(jīng)是她能找到的最干凈的）蘸著鹽水，開始小心地沖洗傷口深處。鹽水刺激著裸露的神經(jīng)和腐爛的組織，石頭疼得渾身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死死忍住沒再慘叫。
“好樣的！”李蓁蓁低聲贊了一句，手下動作不停。她盡可能地清理掉膿液和部分壞死組織，露出被箭頭卡住的骨茬。沒有鑷子，沒有手術(shù)刀，她只能憑感覺和手指的靈活，小心翼翼地?fù)芘?。汗水順著她蠟黃的臉頰滑落，浸入粗布領(lǐng)口。
終于，在石頭幾乎疼暈過去時，那枚帶著倒刺的骨制箭頭，被她用兩根削尖的細(xì)木棍（臨時充當(dāng)鑷子）艱難地夾了出來！一股暗紅的淤血隨之涌出。
“按?。 ?李蓁蓁低喝，早已準(zhǔn)備好的藥粉被她均勻地、厚厚地灑在清理過的創(chuàng)面上。劣質(zhì)金瘡藥帶著強烈的刺激性氣味，接觸傷口的瞬間，石頭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干凈的布！快！” 她接過輔兵遞來的、相對干凈的麻布條，開始進行包扎。手法是前世最基礎(chǔ)的加壓包扎法，但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顯得無比專業(yè)和高效。她纏繞得又快又穩(wěn)，既能保證壓迫止血，又不會過度阻礙血液循環(huán)。
做完這一切，李蓁蓁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后背的粗布短褐已被汗水浸透。她看著石頭腿上被包扎妥當(dāng)?shù)膫冢m然簡陋，但至少清創(chuàng)徹底，上了藥，止住了膿血蔓延的趨勢。能不能活下來，能不能保住腿，就看他的造化和后續(xù)護理了。
“每天用溫鹽水清洗傷口周圍，換干凈的布。這藥…”她掂量了一下剩下的半包劣質(zhì)金瘡藥，塞給那個幫忙的輔兵，“省著點用，隔天換藥時撒一點在創(chuàng)面上。記住，水一定要燒開晾溫！布盡量干凈！要是傷口發(fā)黑流臭水，或者他發(fā)燒說胡話…立刻來找我！我是輜重營的李二！”
兩個小輔兵此刻看她的眼神，已經(jīng)從最初的懷疑變成了徹底的敬畏和感激。
“謝…謝謝李二哥！” 按著石頭的輔兵聲音哽咽，“石頭…石頭有救了！你是…你是活菩薩?。 ?/p>
【叮！成功救治重傷士兵（石頭），避免其截肢風(fēng)險，大幅提升其生存幾率。功德值+15！】
【叮！獲得士兵（王狗兒、趙小栓）的深度感激與信任。功德值+6！】
【叮！輕微提升傷兵營（局部）士氣與希望感。功德值+3！】
【當(dāng)前功德值：8+15+6+3=32點！】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接連響起，功德值瞬間暴漲！李蓁蓁愣了一下，看著面板上跳動的數(shù)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沖淡了身體的疲憊。救人，原來真的能“賺錢”？
然而，還沒等她從這小小的成就感中回神，一股極其強烈的、如同實質(zhì)刀鋒般的視線，毫無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那感覺太熟悉了！冰冷、銳利、帶著審視一切的穿透力！
李蓁蓁全身的寒毛瞬間炸起！她猛地轉(zhuǎn)身，循著那視線的來源望去——
就在傷兵營邊緣的陰影里，不知何時，靜靜地佇立著一個身影。
玄色深衣，身形挺拔如孤峰。正是霍去?。?/p>
他顯然已經(jīng)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無聲無息，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條，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陰影中亮得驚人，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鎖定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沒有了昨夜星空下的疲憊孤寂，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探究和審視，仿佛要將她從里到外剖開看個清楚！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處理傷口的全過程？看到了她那明顯超越這個時代認(rèn)知的清創(chuàng)手法和包扎技巧？還是…看到了她這個“李二”不同尋常的鎮(zhèn)定和…那雙在易容膏下，此刻因驚愕而忘了掩飾的、過于明亮的眼睛？
李蓁蓁的心臟驟然停跳，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尖叫：暴露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低下頭，身體微微佝僂，試圖重新縮回那個“怯懦民夫李二”的殼里，但僵硬的脊背和微微顫抖的手指卻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會怎么做？當(dāng)場拿下？嚴(yán)刑拷問？還是…
時間仿佛凝固了。傷兵營的呻吟和篝火的噼啪聲都成了遙遠(yuǎn)的背景音。李蓁蓁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擂得她耳膜生疼。
霍去病依舊沉默。他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沉凝如淵，讓人完全無法揣測他此刻的想法。那無形的壓力，比千軍萬馬的沖鋒更讓人窒息。
就在李蓁蓁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威壓逼得崩潰時，霍去病終于動了。
他并未走向她，而是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轉(zhuǎn)了下目光，掃了一眼草席上因疼痛和疲憊而昏睡過去的石頭，以及他那條被包扎得整整齊齊的傷腿。那目光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波動，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隨即，他收回目光，再未看李蓁蓁一眼，仿佛她只是路邊一顆毫不起眼的石子。他轉(zhuǎn)身，玄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融入更深的夜色，如同他來時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直到那冰冷銳利的視線徹底消失，李蓁蓁才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雙腿都有些發(fā)軟。
他…他就這么走了？
什么都沒說？
什么都沒做？
巨大的驚疑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間有些茫然。他到底看到了多少？他又在想什么？
“李…李二哥？”旁邊的小輔兵王狗兒怯生生地開口，顯然也被剛才霍將軍的出現(xiàn)嚇得不輕，“將…將軍他…”
李蓁蓁猛地回神，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自鎮(zhèn)定道：“沒事了?？春檬^，按我說的做?！彼桓以俣嗔?，匆匆交代一句，便低著頭，快步離開了這個讓她差點暴露的險地。
回到輜重營那個屬于她的角落，李蓁蓁靠在冰冷的糧袋上，心臟依舊狂跳不止?；羧ゲ∧亲詈笊钌畹囊黄?，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恐懼，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看透、卻又不明所以的焦躁。
“系統(tǒng)，”她在意識里呼喚，“剛才…他對我有好感度變化嗎？”
【霍去病好感度：0（無變化）?！?/p>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盆冷水澆下。
0？還是0？那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純粹的審視？還是…漠不關(guān)心？
李蓁蓁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隔著破氈帽）。這個霍去病，比她想象中更難懂，也更危險！潛伏在他身邊，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李二！李二！死哪兒去了？” 老王的粗嗓門遠(yuǎn)遠(yuǎn)傳來，打破了夜的寂靜，“天殺的！快起來生火！將軍親衛(wèi)營那邊派人來了，指名要你烙的餅！趕緊的！”
李蓁蓁一個激靈，猛地坐起。
將軍親衛(wèi)營？
指名要她烙的餅？
這…這是巧合？還是…那無聲一瞥之后的…試探？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