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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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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機(jī)轟隆隆響。我撈起衣服。水很涼。日子像這水,淌過去就沒了溫度。三年前簽完字,

走出民政局,太陽白花花的。我沒回頭。肚子里揣著個小東西,他不知道。

現(xiàn)在這小東西四歲了。叫花翼龍。小名龍龍。名字是我翻古生物圖譜瞎起的。翼龍會飛。

我希望他以后能飛得遠(yuǎn)點,別像我?!皨寢專 饼堼埮e著個紙飛機(jī)沖進(jìn)來,小臉通紅,“看!

飛好高!”紙飛機(jī)撞在晾衣繩上,掉進(jìn)水盆里。濕透了?!皼]事,媽媽再給你折。

”我抹了把濺到臉上的肥皂水。手機(jī)在口袋里震。是催債的短信。上個月龍龍肺炎住院,

刷爆了信用卡。數(shù)字刺眼?!皨寢專憷蹎??”龍龍仰著頭,黑眼睛像葡萄。“不累。

”我把他濕漉漉的頭發(fā)撥開,“走,媽媽帶你買糖去?!碧鞘潜憷曜畋阋说乃蔡恰?/p>

龍龍?zhí)虻媒蚪蛴形?,一顆糖能舔半小時。他舉著糖紙對著路燈看?!皨寢?,像寶石!

”心口被什么東西狠狠擰了一下。酸得發(fā)疼。夜里,龍龍又咳醒了。小臉憋得發(fā)青,

喘不上氣。我抱著他沖下樓,拖鞋跑掉了一只。急診室亮得晃眼?!凹毙院硌?!很危險!

家長呢?就你一個?”護(hù)士聲音很急?!熬臀乙粋€?!蔽野妖堼埻幹檬冶В侄兜脜柡?。

“需要立即做氣管切開!快簽字!”醫(yī)生把筆塞給我。我眼前發(fā)黑,名字寫得歪歪扭扭。

手術(shù)室門關(guān)上,紅燈亮起。我靠著冰冷的墻滑坐到地上,水泥地硌得骨頭疼。

腳步聲又急又重,停在我面前。我抬起頭。程嶼。我前夫。龍龍生物學(xué)上的爹。他西裝革履,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三年不見,他還是那樣,像精雕細(xì)琢的玉器。只是此刻,玉器裂了縫。

他死死盯著手術(shù)室亮起的紅燈,又猛地轉(zhuǎn)向我,眼睛里全是血絲,像要吃人?!盎ǔ谓?!

”他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子,“里面那個孩子……是誰的?

”空氣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人喉嚨發(fā)緊。我撐著墻想站起來,腿軟得沒力氣?!拔业?。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巴巴的。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骨頭都要被他捏碎。

“你的?花澄江,你當(dāng)我瞎?那孩子幾歲?嗯?時間對得上!

你他媽離婚的時候……”他胸膛劇烈起伏,后面的話沒說出來,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剮著我。

護(hù)士探出頭:“家屬!孩子父親來了嗎?需要直系親屬信息備血!”程嶼猛地松開我,

一步跨到護(hù)士面前,聲音繃得死緊:“我是他父親!抽我的!要多少抽多少!

”護(hù)士被他嚇一跳,趕緊遞過單子:“先登記信息!孩子姓名!”“花翼龍。

”我搶先說出口。程嶼填表的筆尖狠狠頓住,他抬頭看我,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tuán)亂麻。他低頭,

飛快地在父親欄簽下名字——程嶼。力透紙背。護(hù)士拿著單子匆匆進(jìn)去了。

走廊里只剩下我們兩個。死寂?!盎ǔ谓彼D(zhuǎn)過身,聲音啞得厲害,

“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F(xiàn)在,立刻,馬上?!苯忉??我扯了扯嘴角,嘗到一點咸澀。

大概是剛才跑得太急,汗流進(jìn)嘴里了。“沒什么好解釋的?!蔽铱粗中g(shù)室緊閉的門,

紅燈刺得眼睛生疼,“離婚時我不知道懷孕了。知道了,也沒打算告訴你?!薄盀槭裁矗?/p>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影子完全罩住我,壓迫感十足。為什么?我抬起眼,

直視著他眼睛里翻涌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大概是錯覺。“程嶼,

你還記得我們?yōu)槭裁措x婚嗎?”我問他,聲音很平靜,連我自己都意外。他愣住了。

“你媽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占著窩沒用。”那些話,隔了三年,

想起來心口還是像被針扎?!澳銈兂碳胰鷨蝹鳎荒軘嘣谀闶掷?。你當(dāng)時,就站在旁邊。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檢查報告我拿給你看過。

醫(yī)生說問題不在我。可你信了嗎?”我輕輕問,“你媽天天哭,鬧絕食,說程家要絕后了,

都是我這個掃把星害的。你呢?你說,‘澄江,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媽身體受不了’。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蹌著后退半步,背撞在冰冷的墻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我簽了字,搬出去。一個月后,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我看著自己粗糙的手,

指甲縫里還有洗衣粉的痕跡?!巴χS刺的,對吧?你們程家盼星星盼月亮的孫子,

在我這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肚子里??晌耶?dāng)時就想,憑什么?”我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他,

那些積壓了三年的委屈和憤怒,此刻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憑什么你們想要的時候,

我就得巴巴地送回去?憑什么我像個物件,被你們挑三揀四?程嶼,

我不是你們程家傳宗接代的工具!這孩子是我的!只是我的!跟你們程家,沒半毛錢關(guān)系!

”最后一句話,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走廊里有回音??諘缬制鄾?。程嶼僵在那里,

像一尊瞬間風(fēng)化的石像。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里面翻涌的東西太多太沉,我看不懂。震驚?悔恨?痛苦?或許都有。時間一分一秒地爬。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長。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開了。醫(y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

一臉疲憊:“手術(shù)順利,喉梗阻解除了。孩子送觀察室,需要監(jiān)護(hù)24小時。

家長可以進(jìn)去看看,別吵醒他。”我懸著的心轟然落地,腿一軟,差點栽倒。

程嶼下意識伸手想扶我,被我側(cè)身躲開了。我扶著墻,一步一步挪進(jìn)觀察室。

龍龍?zhí)稍谛⌒〉牟〈采?,臉色蒼白,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像只脆弱的小天鵝。

他安靜地睡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我輕輕握住他沒打點滴的那只小手,

小小的,溫溫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掉下來,砸在白色的被單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程嶼悄無聲息地跟了進(jìn)來,停在床尾。他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他就那么站著,

一動不動,目光膠在龍龍臉上,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他的呼吸很重,肩膀微微發(fā)抖。

過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開始泛白。他才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開口,

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俺谓彼形业拿郑?/p>

帶著一種陌生的、近乎哀求的語調(diào),“對不起?!蔽覜]回頭。

“對不起……”他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更低,更沉,砸在地上,“是我混蛋。

是我……眼瞎心盲?!彼钗豢跉猓袷怯帽M了全身的力氣:“我媽那邊……我會處理。

孩子……龍龍……”他念出這個名字時,帶著一種奇異的生澀和珍重,“他是我兒子。

我程嶼的兒子。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彼K于把目光從龍龍臉上移開,看向我的背影,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搬t(yī)藥費,債,我來還?!薄胺孔樱颐魈炀腿フ?。

”“你想工作,想開店,我支持。你想在家陪他,我養(yǎng)你們?!薄澳阆肓R我,打我,

怎么都行?!薄爸磺竽恪瓌e讓他沒有爸爸?!彼豢跉庹f完,胸膛劇烈起伏,

等待著我的審判。我沒有立刻回答。病房里只有龍龍均勻細(xì)弱的呼吸聲,

和心電監(jiān)護(hù)儀規(guī)律的滴滴聲。窗外的晨光一點點滲進(jìn)來,給冰冷的病房鍍上一層極淡的暖色。

我看著龍龍沉睡的小臉。他需要一個爸爸嗎?

一個會在他生病時毫不猶豫說“抽我的血”的爸爸?

一個看到他名字時眼神震動、簽字時力透紙背的爸爸?也許需要。但我呢?我慢慢轉(zhuǎn)過身,

第一次真正地、仔細(xì)地看向程嶼。他眼里的紅血絲更密了,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昂貴的西裝皺巴巴的,領(lǐng)帶也歪了。褪去了那層精英的殼,他看起來狼狽又疲憊,

甚至有點……可憐?!俺處Z,”我開口,聲音因為一夜未眠而沙啞,“龍龍還小,

他不懂大人之間的事。他是你兒子,這點我不會否認(rèn),也否認(rèn)不了。

”他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冀的光。“但是,”我打斷他那點光亮,

“這不代表我們之間就一筆勾銷了。過去的傷害是真的。我一個人帶著他熬過的這四年,

也是真的。不是一句對不起,或者一點錢,就能抹平的。”他眼中的光黯下去,

急切地想說些什么。我抬手止住他:“龍龍需要你,你可以來看他,可以盡你做父親的責(zé)任。

至于我和你……”我頓了頓,目光越過他,看向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天快亮了?!霸僬f吧。

”我拉過一張椅子,在龍龍床邊坐下。不再看他。程嶼在原地站了很久,像一棵生了根的樹。

最終,他慢慢地、無聲地,也拖過一張椅子,放在床的另一邊。隔著小小的病床,

他坐了下來。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和我一樣,靜靜地、專注地守護(hù)著床上那個小小的生命。

陽光終于完全跳出了地平線,金燦燦地鋪滿了整個窗臺,也落在他沉默的側(cè)臉上,

落在我交握的手上,落在龍龍安靜的睡顏上。病房里很安靜。只有新一天的陽光,暖暖地,

無聲地流淌。龍龍脖子上的紗布拆了,留下一道淺淺的粉色印子。他精神好了很多,

小嘴巴又開始叭叭不停?!皨寢?,那個高高的叔叔是誰呀?”他指著坐在床尾削蘋果的程嶼,

蘋果皮長長的一條,垂下來,沒斷。程嶼削蘋果的手頓住了,刀尖懸在半空。他抬起頭,

緊張地看著我,又看看龍龍,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我沒看他,給龍龍掖了掖被角:“是程叔叔。

龍龍生病那天,多虧程叔叔幫忙了?!薄芭?!”龍龍恍然大悟似的點點小腦袋,

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程嶼,“謝謝程叔叔!”程嶼臉上緊繃的線條瞬間柔和下來,

甚至有點手足無措,他放下刀和蘋果,把削好的果肉切下一小塊,

小心地遞過來:“不……不用謝。龍龍吃蘋果嗎?”“吃!”龍龍張開嘴,

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鳥。程嶼小心翼翼地把蘋果塊放進(jìn)他嘴里,

眼神專注得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寶。龍龍嚼得腮幫子鼓鼓,含糊不清地說:“程叔叔,

你削蘋果好厲害!皮都沒斷!”程嶼笑了,嘴角咧開一個不太熟練的弧度,

眼角的細(xì)紋堆起來?!褒堼埾矚g,叔叔天天給你削?!薄罢娴膯??”龍龍眼睛亮了?!罢娴摹?/p>

”程嶼點頭,很鄭重。我看著這一幕,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

還有點堵。出院那天,程嶼開了輛新車來。不是他以前那輛扎眼的跑車,

是輛寬敞穩(wěn)重的SUV。他拉開車門,里面裝了個嶄新的兒童安全座椅,

上面還印著卡通小恐龍?!拔襾肀??!彼焓窒虢舆^我懷里的龍龍。龍龍摟著我的脖子,

小臉埋在我頸窩里,沒動。程嶼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褒堼?,”我輕輕拍拍他的背,

“程叔叔車上裝了安全座椅,很舒服的,我們坐程叔叔的車回家好不好?”龍龍?zhí)痤^,

看看車,又看看程嶼,小聲問:“程叔叔也去我們家嗎?

”程嶼立刻接話:“叔叔送你和媽媽回家。叔叔……不住那兒?!彼竺婺蔷渎曇舻土讼氯ィ?/p>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失落?!芭丁!饼堼埶坪踅邮芰诉@個說法,任由程嶼把他抱過去,

放進(jìn)安全座椅里。程嶼彎腰給他扣安全帶,動作笨拙又認(rèn)真,額頭上沁出細(xì)汗。

車子開進(jìn)我們租住的老舊小區(qū)。狹窄的樓道,斑駁的墻壁。程嶼抱著龍龍,眉頭一直皺著,

沒松開過。他打量著這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目光掃過墻角堆放的紙箱,

陽臺上晾曬的廉價童裝,還有那張我晚上拉開當(dāng)床睡的舊沙發(fā)。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你……就住這兒?”他聲音發(fā)沉。“嗯。”我把龍龍換下來的衣服拿出來,“挺好的,

離幼兒園近。”他放下龍龍,龍龍立刻跑去玩他的積木。程嶼走到我面前,

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塞進(jìn)我手里?!澳弥??!彼Z氣不容置喙,“密碼是你生日。

先把債還了。剩下的,找個像樣的房子。這里……不行?!便y行卡硬硬的,硌著掌心。

我沒接,把它放在茶幾上?!皞易约耗苓€。房子,也住習(xí)慣了?!薄盎ǔ谓?/p>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氣,“你能不能別這么倔?你看看這里!你看看龍龍!

他需要好一點的環(huán)境!這破地方連個正經(jīng)兒童房都沒有!”“他跟我睡習(xí)慣了!

”我也提高了聲音,“這四年他都是這么過來的!我們過得很好!”“很好?

”程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指著角落里一個洗得發(fā)白的舊布偶,“那個破娃娃,

龍龍剛才抱著都不肯撒手!邊角都磨破了!這叫很好?”“那是他最喜歡的!

”我護(hù)住那個小布偶,鼻子發(fā)酸,“是他兩歲生日我在地攤上買的!他抱著它睡覺才安心!

”程嶼像是被噎住了,他看著那個破舊的布偶,又看看我通紅的眼眶,

胸口的起伏慢慢平復(fù)下來。他頹然地抹了把臉。“澄江……”他聲音啞得厲害,

“我不是……我不是嫌棄什么。我是……心疼?!彼D難地吐出那兩個字,“心疼你們娘倆,

過這種日子。這本來……不該是你們過的日子。是我的錯?!彼闷鹉菑埧?,

再次塞進(jìn)我手里,這次帶著點懇求:“算我求你了,行嗎?就當(dāng)……是我給龍龍的。

他是我兒子,我有責(zé)任讓他過得好一點。這錢,你拿著,不是施舍,是責(zé)任?!彼氖趾軤C,

包著我的手,連同那張冰冷的卡。我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

里面是真真切切的痛苦和……悔恨。那些尖銳的抵抗,忽然就泄了氣。我抽出手,

卡留在了掌心?!板X算我借你的。以后還你?!彼黠@地松了口氣,

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點點?!昂?,好,借的?!彼h(huán)顧四周,

開始卷袖子:“這地方太小了,東西堆得亂七八糟,龍龍跑都跑不開。我收拾一下,

騰點地方出來。”說著就要去搬墻角的箱子。“不用你收拾!”我攔住他,“我自己會弄。

”“澄江……”“程嶼,”我打斷他,語氣平靜,“這是我的家。就算它又小又舊,

也是我一點一點收拾出來的窩。你進(jìn)來,可以。但別指手畫腳,

別想著立刻按你的想法改變一切。我和龍龍的生活,不是你能一鍵重置的。”他僵在原地,

卷起的袖子下,手臂的肌肉繃緊。他看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最終,慢慢放下了袖子。

“……好。聽你的。”他退后一步,目光落在玩積木的龍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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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2 15: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