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琉璃的聲音并不響，卻讓診所內瞬間安靜下來。
她只說了兩個字。
“預知?！?/p>
這兩個字落下，空氣仿佛被抽干，每個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它像一個幽靈，剝開了沈舟身上所有的迷霧與偽裝。
鐵牛和王小愛尚不明白這兩個字的可怕分量，但冷月和剛蘇醒的張濤，臉色卻驟然蒼白。
張濤的眼神里，驚疑、恐懼、恍然大悟交織在一起。
水牢里發(fā)生的一切，那些匪夷所思的“神操作”，此刻都有了答案。
預判看守的每一句臺詞。
阻止自己送死的愚蠢舉動。
找到那個誰也想不到的排水口。
甚至最后那場堪稱魔術的“規(guī)則欺詐”。
用“經驗”解釋，漏洞百出。
可換成“預知”……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全部都變得合理了。
瘋狗強尼和他身后的“拾荒者”隊員，更是感覺頭皮一陣發(fā)麻。
他們剛剛才從那份“完美攻略”所帶來的死里逃生中緩過神，此刻才明白，那份攻略的價值遠超他們的想象。
那不是經驗總結。
那是直接從未來抄回來的答案！
一時間，診所內所有望向沈舟的目光，都變了味道。
敬佩與感激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恐懼與貪婪的灼熱。
在這個人命比紙薄的鬼地方，一份能“預知”未來的能力……
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無限的劇本碎片，完美的通關評價，以及通往權力巔峰的階梯！
這是足以讓神佛都為之瘋狂的誘惑。
診所內的氣氛，從劫后余生的慶幸，墮入貪婪滋生的死寂。
只有那個獨眼庸醫(yī)，依舊在用一塊臟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術刀上的血漬，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鐵牛和冷月幾乎是同時動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向沈舟靠近了一步，將他護在身后，擺出了防御的姿態(tài)。
鐵牛指節(jié)發(fā)白，冷月的右手已經覆上了腰間的匕首柄。
然而，作為風暴中心的沈舟，卻平靜得可怕。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是安靜地看著眼前的蘇琉璃。
這個女人，是第一個。
也是唯一一個，僅憑一份攻略，就推導出他能力根源的人。
她的邏輯，像一把解剖刀，精準、冰冷，又毫不留情。
沈舟沒有急于回答。
他反而微微側過頭，第一次真正地審視起這個女人。
目光從她束成馬尾的利落長發(fā)，滑到她沾著灰塵的皮甲，最后，停在她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眸上。
“你的站姿，雙腳與肩同寬，重心壓得很穩(wěn)?！?/p>
沈舟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寂的池塘，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這不是格斗選手的架勢，而是為了長時間保持觀察與對峙，養(yǎng)成的習慣?！?/p>
他說的，是與問題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
蘇琉璃的眉頭，極細微地動了一下。
“你的用詞，‘經驗’、‘預知’，這是在提出兩種假設，然后觀察我的反應，試圖驗證其一?！?/p>
沈舟的語速不快，像是在解說一盤與自己無關的棋局。
“你在審問我?！?/p>
“你沒有問‘你是不是能看見未來’，而是用了更嚴謹的詞匯‘預知’。這說明你受過系統(tǒng)性的邏輯學訓練，習慣于將一切感性現象，歸納為理性的概念?！?/p>
“最后，”沈舟的目光，終于和蘇琉璃那雙開始泛起波瀾的眸子對上。
“你從進門到現在，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三次。第一次是評估，第二次是確認。第三次，也就是你開口的瞬間，你的瞳孔有微不可察的收縮，呼吸頻率比正常值加快了百分之五。”
“你不是在試探。”
“你是在進行一次高風險的‘行為預判’，并且為所有可能發(fā)生的后果——比如我暴起殺人，或者周圍的人因貪婪而失控——提前做好了應對計劃?！?/p>
沈舟說完，像是落下最后一顆棋子，給出了他的最終結論。
“如果我沒猜錯，你在現實世界，是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對嗎？”
一句話。
讓蘇琉璃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震驚。
無法掩飾的震驚。
如果說，她對沈舟能力的推斷，是基于邏輯分析的九成把握。
那么沈舟對她的反向剖析，就是百分之百的、精準到每一個細節(jié)的事實！
她確實是國內頂尖大學的犯罪心理學研究生，甚至以顧問身份參與過幾個大案的嫌疑人側寫。
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這種洞穿表象、直抵本質的能力。
可現在，她所有的驕傲，被眼前這個男人，用她最擅長的方式，輕描淡寫地，擊了個粉碎。
“你……”
蘇琉璃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艱澀感。
“我的情報，不來自‘預知’?！?/p>
沈舟終于回答了她最初的問題，卻給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他迎著蘇琉璃難以置信的目光，平靜地解釋道：
“我只是，比較擅長觀察和分析?！?/p>
“無論是副本里的怪物，還是某些自作聰明的‘演員’，他們的行為模式，都有邏輯可循，都遵循著一套固定的‘劇本’。”
“我所做的，不過是找到了那套劇本，然后在上面，找到了一個最優(yōu)解?！?/p>
這番話，半真半假。
他將名為【劇本權限】的神力，巧妙地偷換概念，包裝成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分析能力。
對鐵牛和瘋狗強尼這種人來說，這套說辭太過深奧，他們聽得一頭霧水，只覺得好像非常厲害。
但對蘇琉璃而言，這套說辭，卻像一把鑰匙。
它不僅完美地解釋了之前的一切，更是與她剛剛被擊潰的自信，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了一起，形成了全新的邏輯自洽。
——原來，他不是靠什么虛無縹緲的“預知”。
——他靠的，是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恐怖的……邏輯分析能力！
這個認知，非但沒有讓她感到挫敗，反而讓她沉寂已久的心，感受到一種棋逢對手的戰(zhàn)栗與興奮。
“原來是這樣?！?/p>
蘇琉璃的呼吸平復下來，眼神中的審視和銳氣，被一種純粹的欣賞所取代。
“我明白了，是我狹隘了?！?/p>
她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這場無聲的智力交鋒，以一種誰也沒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那么，沈舟先生?！?/p>
蘇琉璃的稱呼，從直呼其名，變成了敬稱。
“既然我們都是‘邏輯’的信徒，我想，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蛘哒f……一次合作。”
“說說看?！?/p>
沈舟知道，正題來了。
“‘千面’的情報生意，壟斷了灰域集市七成以上的高難度副本。但他有一個禁區(qū)，一個他從不涉足，也禁止任何人討論的副本?！?/p>
蘇琉璃的眼神，再次變得專注而鋒利。
“那個副本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所有進去的團隊，無一例外，全部團滅，連一條有價值的情報都沒能傳出來?！?/p>
她停頓了一下，吐出了那個副本的名字，每個字都帶著寒氣。
“【哭泣的木偶劇院】。”
“我想邀請你和你的團隊，與我們‘拾荒者’聯(lián)手，攻破它?！?/p>
蘇琉璃的眼中，燃起的是挑戰(zhàn)的意志。
“你來負責找出那個‘必死的劇本’，我來負責解析它的‘邏輯’。我們一起，把它撕碎?！?/p>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沈舟的眼前，跳出了新的文字。
【S級風險提示：副本【哭泣的木偶劇院】與‘千面’存在深度綁定，探索該副本，將有極大概率觸發(fā)與‘千面’的終極沖突?！?/p>
【機遇提示：該副本內，隱藏著關于‘千面’能力根源的秘密，以及……一份來自‘導演’的懲罰。】
沈舟看著蘇琉璃伸出的手，又看了一眼視網膜上的提示。
拒絕？
這個選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這不僅僅是為了利益，更是為了挖出“千面”這個盤踞在集市上空的最大威脅，弄清楚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合作愉快。”
沈舟伸出手，與蘇琉璃的手，輕輕握在一起。
兩只冰冷的手，握在了一起。
這間小小的診所里，無人知曉，一場足以打敗整個灰域集市的風暴，已然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