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我是修真界最幸福的人。我不信。幸福?每天被不同的人圍著轉(zhuǎn),
走一步路都有八個師兄師姐搶著扶,喝口水都有人試毒,這叫幸福?這叫坐牢。我叫寧瓷。
寧是安寧的寧,瓷是瓷器的瓷。這名字聽著就脆,容易碎。
我現(xiàn)在就躺在青云宗最軟和的云錦榻上,外面守著我那六個號稱修為通天的師兄師姐。
窗戶開條縫都有人立刻沖過來問我是不是風(fēng)吹著頭了。煩。二師姐剛走,
她端來的那碗萬年靈芝湯還在桌上冒熱氣。說是固本培元。補個屁。我骨頭縫里都是藥味。
我趁沒人注意,手腕一翻,那碗能在外頭換一座城池的湯,
全倒進了窗臺那盆半死不活的靈植里。那草抖了抖,葉子綠了點。挺好,比灌進我肚子里強。
我盯著頭頂繡滿防御符文的帳子頂。這玩意兒據(jù)說能擋元嬰修士全力一擊。我就想問問,
防誰?防我自己嗎?門吱呀一聲,大師兄那張萬年不變的溫潤笑臉探進來?!靶熋茫?/p>
可好些了?這是剛送來的東海冰晶果,最是清心……”“大師兄?!蔽掖驍嗨?,聲音有點啞,
故意裝的,“我想出去走走。就后山那片竹林,透透氣。”大師兄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
快得幾乎看不見?!靶熋茫闵碜庸侨?,竹林風(fēng)大,寒氣重。萬一著了涼,
師尊和長老們該心疼了。要不,師兄陪你在這院里曬曬太陽?”又是這樣。
每次我想離開這座金絲籠子一樣的“瓷心小筑”,理由都一模一樣。身子弱,外面危險,
他們心疼。我就像個被供奉在神龕里的瓷器,只能看,不能碰,更不能自己動。我垂下眼,
做出委屈的樣子,手指絞著云錦被面。“……悶。” 就一個字,帶點鼻音。
大師兄最吃這套。他臉上的猶豫掙扎太明顯了。“這……好吧好吧,小師妹別難過。
師兄陪你去!多叫上幾個人,帶上暖玉和護身法器,就在竹林邊走走,一刻鐘,不,
半刻鐘就回來,如何?”成了。我壓下心里那點冷笑,乖巧點頭?!爸x謝大師兄。
”出門的陣仗,比凡間皇帝出巡還夸張。大師兄親自開路,二師姐和三師兄左右護法,
四師兄抱著暖爐,五師姐捧著靈果盤,六師兄殿后。浩浩蕩蕩,把我圍在正中心,密不透風(fēng)。
竹林的清冽空氣涌進肺里,我精神一振。終于不是小筑里那股子甜膩的藥香和熏香了。
他們幾個如臨大敵,神識鋪天蓋地掃視著周圍每一片竹葉,每一粒塵埃。我慢慢走著,
目光隨意掃過地面??蔹S的竹葉層層疊疊。忽然,一點異樣的顏色刺進眼里。
在一堆枯葉下面,露出一小角布料?;覔鋼涞?,質(zhì)地粗糙,
跟青云宗內(nèi)門弟子穿的云紋錦緞完全不同。是雜役弟子的衣服顏色。心猛地一跳。
我記得前些天,有個負(fù)責(zé)給我小筑外圍打掃的雜役少年,叫阿木。人很老實,手腳也勤快。
昨天好像就沒再見到他。當(dāng)時隨口問了一句,五師姐輕描淡寫地說:“哦,他呀,家里有事,
告假回去了?!备婕??回去?這片竹林緊挨著雜役弟子住的北坡。這塊布料……我腳步頓住,
假裝被一根突出的竹根絆了一下,身體微微踉蹌?!靶熋眯⌒?!
” 左右兩雙手同時伸過來扶我,二師姐和三師兄緊張得不行。借著彎腰穩(wěn)住身形的瞬間,
我的指尖飛快地掠過那片枯葉,精準(zhǔn)地勾住了那點布料的邊緣,猛地一扯。
一小塊沾著暗褐色污跡的、明顯是被撕扯下來的布片,悄無聲息地滑進了我寬大的袖袋里。
布料入手粗糙,帶著泥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鐵銹般的腥氣。是血。干涸的血。
阿木的血?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不是因為竹林的風(fēng),是因為這沾血的布片,
和周圍這些“關(guān)愛”我的人。“沒事沒事,絆了一下?!蔽抑逼鹕恚?/p>
臉上擠出一點受驚后的蒼白,心里卻像被冰水澆透,凍得發(fā)硬。他們的“保護”,此刻看來,
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看吧,就說竹林路不平!”二師姐嗔怪地瞪了一眼大師兄,
語氣里的擔(dān)憂真切無比,“小師妹,還是回去吧?這兒風(fēng)確實大了點。”“嗯。
”我低低應(yīng)了一聲,順從地被他們簇?fù)碇刈?。袖袋里那塊粗糙的布片,像一塊烙鐵,
燙著我的手臂,也燙著我的心。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阿木出事了。他一個最低等的雜役,
能出什么事?為什么他的衣角會帶著血,出現(xiàn)在我“散心”的竹林里?
回到那座精致華麗的牢籠“瓷心小筑”,我借口被風(fēng)吹得頭疼,想一個人靜靜。
他們雖然不放心,但看我懨懨的樣子,終究還是退了出去,只留了兩個侍女在外間守著。
門一關(guān),我立刻從袖袋里掏出那塊布片。灰麻布,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大力撕扯下來的。
那暗褐色的污跡,在光線下看得更清楚,是噴濺狀的。我湊近聞了聞,那股鐵銹腥氣更濃了。
不是意外。是暴力。阿木那張憨厚、總是帶著點怯懦笑容的臉在我眼前晃。
他給我送過幾次外面集市上買的普通麥芽糖,說比靈果甜得實在。他怎么會惹上殺身之禍?
就因為他是雜役?還是……因為他靠近了“瓷心小筑”?
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這無微不至的“寵愛”,這密不透風(fēng)的“保護”,
底下到底藏著什么?我必須弄清楚。裝病是唯一的辦法。我開始拒絕喝那些大補的湯藥,
飯菜也只扒拉兩口就放下。臉色肉眼可見地灰敗下去,整個人蔫蔫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們果然慌了。師尊親自來看過,幾位長老也輪流用靈力探查我的經(jīng)脈,
得出的結(jié)論都是:憂思過重,心脈郁結(jié),需靜養(yǎng),萬不可再受刺激?!皯n思”?
我哪來的憂思?他們給我營造的這個世界,完美得像琉璃罩子,一絲風(fēng)都透不進來。
我的“憂思”,恐怕就是這罩子本身。我的“病”給了他們更大的壓力,
也給了我一絲喘息的空間。他們不再試圖硬塞給我各種活動,
守在外面的師兄師姐也換成了更沉默、存在感更低的護衛(wèi),大概是怕吵到我“靜養(yǎng)”。
機會來了。我花了三天時間觀察。護衛(wèi)每兩個時辰換一次班,
換班時會有極短的、不到十息的空隙。后窗對著的那片藥圃,是靈植園的一部分,
由幾個木訥的老藥仆打理,平時很少有人來。最關(guān)鍵的是,藥圃旁邊,
就是通往宗門后山禁地的唯一小徑入口,那里有強大的陣法隔絕,
但陣法邊緣靠近藥圃的地方,似乎……有點不穩(wěn)?我曾在一次“曬太陽”時,
遠(yuǎn)遠(yuǎn)瞥見過一絲微弱的靈力漣漪,像個不起眼的破綻。夜,很深。外面守著的護衛(wèi)剛換過班,
正是警惕性相對松懈的時候。我悄無聲息地從床上坐起,
就準(zhǔn)備好的、一件顏色灰暗的舊內(nèi)門弟子服——這是以前一個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師姐留下的。
長發(fā)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挽起。心跳得像擂鼓。袖袋里,
那塊染血的布片是唯一的武器和動力。我屏住呼吸,像一抹影子滑到后窗。
窗戶無聲地推開一條縫。冰涼的夜風(fēng)灌進來。外面很靜,只有蟲鳴。護衛(wèi)的身影在院門處,
背對著這邊。就是現(xiàn)在!我像貍貓一樣翻出窗戶,落地時順勢一滾,
滾進了藥圃茂密的靈植叢中。帶著藥香的泥土氣息瞬間包裹了我。我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耳朵豎著,捕捉著院門方向的動靜。沒有異常。護衛(wèi)沒有回頭。成功了第一步!我手腳并用,
借著靈植的掩護,朝著記憶中那個陣法邊緣的薄弱點匍匐前進。泥土沾滿了手和衣服,
草葉刮著臉頰。我顧不上這些,腦子里只有那個方向。近了??諝忾_始變得粘稠,
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是禁制陣法的力量。前方一片看似普通的山壁,
在月光下流轉(zhuǎn)著極其微弱的、常人難以察覺的符光。就是那里!符光在某一點上,
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斷斷續(xù)續(xù)的扭曲,像信號不良的電流。就是這!我咬咬牙,
將全身微薄的靈力(這些年他們喂的丹藥也不是完全沒用)都凝聚在指尖,
按照記憶里偷看過的一本基礎(chǔ)陣法殘頁上的方法,對著那扭曲的點,狠狠一戳!
嗡——一聲低沉的、幾乎聽不見的悶響。那處的符光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裂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擠過的、極不穩(wěn)定的縫隙!狂暴的靈力亂流從縫隙中涌出,
刮得我臉頰生疼。來不及猶豫!我側(cè)身,像條滑溜的魚,猛地擠了進去!
身體仿佛穿過了一層冰冷粘稠的水膜。下一秒,腳下一空!“噗通!
”冰冷的液體瞬間淹沒了我!
刺骨的寒意和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瘋狂地鉆進我的鼻子、嘴巴!
我驚恐地掙扎著浮出水面,抹掉臉上的水……不,不是水!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地下洞穴。而我,正跌落在洞穴中央一個巨大的池子里。
池水粘稠,暗紅,散發(fā)著濃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血池!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我奮力劃水,想爬上岸。手胡亂地在池邊濕滑的石壁上抓撓。指尖觸碰到的,
除了冰冷的石頭,還有……硬邦邦的東西。我低頭看去。
借著洞穴深處不知從何而來的幽暗紅光,我看清了。是骨頭。人的骨頭。森白的指骨,
半埋在池邊的淤泥里?!斑馈?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趴在池邊劇烈地干嘔起來,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不是因為臟污,是因為恐懼和徹底的惡心。
“呵……又有新鮮養(yǎng)料掉進來了?” 一個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
突兀地在空曠的洞穴里響起。我猛地抬頭,循聲望去。洞穴深處,血池的另一端。
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東西”被手臂粗的黑色鎖鏈鎖在石壁上。他(或者它)低垂著頭,
長長的、枯草般的頭發(fā)遮住了臉,身體瘦得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
上面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傷痕和凝固的黑血。鎖鏈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和四肢。剛才說話的,
是他?“你……你是誰?”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咯咯打架。
那“東西”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莶莅愕念^發(fā)滑向兩邊,露出一張枯槁到極點的臉。
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只有那雙眼睛,在幽暗的光線下,竟還殘存著一絲微弱卻銳利的光。
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悲憫和嘲諷的復(fù)雜情緒?!拔沂钦l?
” 他咧開干裂的嘴唇,發(fā)出嗬嗬的、漏風(fēng)般的笑聲,帶著無盡的蒼涼,“一個早就該死,
卻被他們當(dāng)成‘柴薪’燒了太久的……老廢物罷了。
”他的目光掃過我濕透的、沾滿污血的衣服,最后停留在我袖口那點屬于內(nèi)門弟子的云紋上,
那絲嘲諷更濃了?!翱茨氵@細(xì)皮嫩肉……又是哪個長老座下的‘心頭肉’?怎么,
也被丟進來‘滋養(yǎng)’了?”“心頭肉”?“滋養(yǎng)”?這些詞像冰錐刺進我的耳朵。
我猛地想起那塊布片,想起阿木。“不!我不是!我是……我是自己闖進來的!
”我急切地辯解,掙扎著想爬上岸,“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血池……那些骨頭……還有你……他們到底在干什么?”“闖進來的?
” 枯槁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是更深的譏誚,“呵……有意思。多少年了,
居然還有人能‘闖’進這‘化元血池’……小丫頭,膽子不小?!彼丝跉?,
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化元血池?” 這名字讓我渾身發(fā)冷。
“看到這些血了嗎?”老人用下巴點了點身下翻涌的暗紅池水,聲音嘶啞,“純凈的靈根,
旺盛的生命力……被投入這里,煉化,提純。變成最精粹的生命元力。
”他枯槁的臉上肌肉抽動,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外面那些光鮮亮麗的長老、天才弟子……他們的修為,他們的延壽丹藥……你以為,
靠的是什么?”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純凈的靈根?旺盛的生命力?
雜役弟子……阿木那樣的雜役弟子!他們資質(zhì)或許平庸,但生命力……不!
還有那些偶爾“閉關(guān)”后就再無聲息的內(nèi)門弟子,
那些據(jù)說“下山歷練遭遇不測”的同門……原來,他們不是消失了。
他們是變成了這池子里粘稠的血!變成了供外面那些人吸取的“養(yǎng)料”!
“為什么……” 我渾身都在發(fā)抖,牙齒磕碰得停不下來,
“為什么要這樣……宗門不是……”“宗門?” 老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暗紅的血塊?!肮菲ǖ淖陂T!青云宗?不過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豺狼!
他們編造了一個巨大的謊言!什么根骨清奇、氣運所鐘的‘天命之女’?
什么集全宗之力護佑的‘宗門祥瑞’?”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睛死死盯住我,
里面的光芒銳利得驚人。“小丫頭,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寧……寧瓷。
” 我下意識地回答?!皩幋伞善鳎俊?老人咀嚼著這個名字,
眼中的悲憫和嘲諷幾乎要溢出來?!昂靡粋€寧瓷!脆弱的,精美的,
需要被精心呵護的……瓷器?哈哈哈哈!” 他突然爆發(fā)出凄厲的大笑,鎖鏈嘩啦作響,
“蠢丫頭!你還不明白嗎?!你根本不是什么‘天命之女’!
你才是這化元血池真正需要的、最核心的那味‘藥引’!
是整個‘萬靈歸元大陣’的陣眼所在!”“藥引?陣眼?” 我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你以為他們?yōu)槭裁窗涯阆翊善饕粯庸┲???老人的聲音如同惡鬼的低語,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寒意,“用最好的靈藥喂養(yǎng)你,用最強大的守護隔絕你,
讓你無憂無慮,心思純凈?呸!他們是在豢養(yǎng)!把你當(dāng)成最頂級的、最純凈的‘鼎爐’在養(yǎng)!
”“你的身體,你的靈根,甚至你的‘無憂無慮’所產(chǎn)生的那點純凈無垢的‘念力’,
都是這大陣運轉(zhuǎn)的關(guān)鍵!是煉化這萬千生靈血魄、提取生命元力的‘核心火種’!
”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血池,指向那些森森白骨,“看看!
看看這些被你‘滋養(yǎng)’的累累白骨!他們的命,他們的魂,最終都會通過這大陣,
化作精純的元力,一部分供給那些高高在上的‘豺狼’,
另一部分……就是為了讓你這‘火種’燒得更旺!讓你這個‘陣眼’更穩(wěn)固!
直到……”他劇烈地喘息著,
眼中的光芒帶著一種毀滅般的快意:“直到你被徹底‘催熟’的那一天!
就是你被整個投入這血池,引爆整個大陣,將所有積攢的生命元力一次性爆發(fā)出來,
供他們所有人‘飛升’或‘延壽’的祭品之日!”轟隆!他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九天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