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腥風血雨的古代江湖墜入民國亂世,渾身是血跌進他軍裝筆挺的懷里。
原以為這冷面軍閥會直接斃了我,他卻將我抱回府中醫(yī)治。“督軍,
此女來歷不明...”副官話音未落,他已冷聲打斷:“我的人,輪不到你們過問。
”滿城皆知北地督軍陸沉舟不近女色,卻夜夜親自為我換藥。直到那日仇家持槍闖入督軍府,
我下意識將他護在身后,指尖銀針寒光乍現(xiàn)。槍聲過后,他碾碎敵人咽喉,
轉身卻紅著眼吻我指尖:“為你破戒殺人,你得用一輩子來還。
”意識是從一片冰冷的混沌里,一寸寸掙扎著浮起來的。首先感知到的是痛。無處不在的痛。
筋骨仿佛被寸寸碾碎,又在粗糙的麻袋里顛簸碰撞,每一次顛簸都牽扯出新的銳痛,
冷汗涔涔,卻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鼻尖縈繞著鐵銹般的血腥氣,濃郁得令人作嘔,
那是她自己的血。還有馬匹的汗臊、皮革的硬澀,以及一種……陌生的、沉悶的轟鳴聲,
不絕于耳。不是馬蹄聲,也不是刀劍破風。她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
才勉強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狹窄的、晃動的空間,頂棚是深色的皮質(zhì),
身下是冰涼的皮革座椅。她正蜷縮在這座椅上,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貨物。窗外,
是飛速倒退的、光怪陸離的景象——從未見過的棱角分明的高大屋舍,
亮著刺目光暈的古怪燈盞,還有穿著稀奇古怪衣物、行色匆匆的路人。這是……何處?地獄?
還是……仙界?最后的記憶碎片猛地刺入腦海:懸崖邊凜冽的風聲,
師父拼死推開她時決絕的眼神,身后追兵淬了毒的暗器寒光,
還有那深不見底的墜落……無盡的黑暗。她沒死?
還是……死后魂靈墮入了什么不可思議的境地?劇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來,
喉間腥甜上涌,她側頭,又是一小口瘀血溢出唇角,染紅了身下那昂貴的皮革座椅。
前座那穿著怪異短打衣衫、戴著遮耳帽子的男人似乎從一面小鏡子里瞥見了她的動靜,
發(fā)出一聲模糊的低咒,車速陡然加快,顛簸得更為劇烈,幾乎要將她散架的骨頭再次顛散。
她閉上眼,竭力運轉體內(nèi)那幾乎枯竭的、微薄得可憐的內(nèi)息,試圖護住心脈。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漫長的一世紀,猛烈的顛簸戛然而止。車子停住了。
前座的男人迅速下車,繞過車頭,恭敬地打開了后座另一側的車門。
凜冽的、帶著寒意的空氣瞬間涌入,沖淡了車廂內(nèi)濃郁的血腥氣。
一道被拉長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籠罩了下來,將她完全覆蓋。她艱難地再度睜眼。
逆著光,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锃亮的、一塵不染的黑色軍靴,穩(wěn)穩(wěn)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筆挺的、某種深色呢子的軍褲,褲線鋒利得能割傷人視線。往上,是同色系的軍裝外套,
肩章流蘇垂下,金屬紐扣扣得一絲不茍,勾勒出寬闊的肩線和勁瘦的腰身。最后,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一雙深不見底的、寒潭般的眼眸。藏在軍帽的帽檐陰影下,銳利、冰冷,
不帶絲毫溫度,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如同打量一只誤入陷阱、瀕死的獵物。
他的面容極其英俊,卻是一種冷硬的、棱角分明的英俊,下頜線繃得很緊,唇瓣薄而色淡,
抿成一條冷冽的直線。強烈的危險感,比面對師門追殺時更甚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瞬間攫住了她。心臟在殘破的胸腔里瘋狂擂動,牽動著傷口,痛得她幾乎暈厥。是敵?是友?
不,這眼神,絕無善意。她幾乎是本能地,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指尖微不可察地挪動,
試圖去勾藏在袖口內(nèi)層、那枚最后保命的、淬了毒的銀針。哪怕同歸于盡,
也絕不能落入敵手,受辱而死。然而,她的指尖剛剛觸及那一點冰冷的堅硬,
那只戴著白色絲絨手套的大手,卻動了。他沒有拔槍,也沒有下令將她拖出去。
他只是彎下腰,探身進來。冰冷的皮革手套,帶著屋外的寒氣,
極其輕緩地、甚至稱得上……小心地,避開了她身上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
一只手穿過她的膝彎,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脊背,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動作平穩(wěn)至極,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悍的力量感。驟然脫離狹窄的車廂,接觸到室外冰冷的空氣,
她抑制不住地又是一陣劇烈顫抖。額角滲出的冷汗,滑過臟污的臉頰。他抱著她的手臂,
穩(wěn)得沒有一絲晃動。“督軍!”旁邊一個穿著類似軍裝、腰配短槍的年輕男子上前一步,
眉頭緊鎖,目光警惕地掃過她渾身的血污和破碎古怪的衣衫,壓低聲音,“此女來歷不明,
身份可疑,是否先交由軍醫(yī)處……”“不必。”冷硬的、毫無波瀾的兩個字,
截斷了副官所有未盡的話語。陸沉舟抱著懷里輕得幾乎沒什么分量的、血淋淋的人兒,
邁開長腿,徑直走向那棟燈火通明、守衛(wèi)森嚴的宏偉洋樓。他的腳步踩在花崗巖的臺階上,
發(fā)出清晰而沉穩(wěn)的回響?!拔业娜耍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能凍結空氣的絕對威嚴,
砸落在冰冷夜色里,“輪不到你們過問?!备惫偎械脑挾急欢铝嘶厝?,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督軍,抱著那個像是從血海里撈出來的陌生女子,
大步走進了督軍府的主樓大門。沿途遇到的衛(wèi)兵、傭人,無不驚愕地停下腳步,
迅速垂首避讓,眼角余光卻控制不住地瞥向督軍懷里那個身影,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陸沉舟目不斜視,抱著她,穿過鋪著華麗地毯的寬敞廳堂,踏上回旋的樓梯,
最終走進一間寬敞而冷色調(diào)的臥室。他將她輕輕放在鋪著深灰色絲絨床單的大床上。
柔軟的床墊微微下陷,觸碰到背后的傷口,她疼得蜷縮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抽氣。
他動作頓了一下,隨即直起身,
對身后緊跟而來的、同樣一臉驚疑的管家冷聲吩咐:“去請劉大夫。要快?!薄笆?,督軍!
”管家不敢多問,立刻轉身小跑著離去。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華麗的歐式水晶吊燈散發(fā)著明亮卻冰冷的光暈,將她身上的傷痕和血污照得無所遁形,
也照亮了他軍裝上的金屬扣飾,反射出冷硬的光。他就站在床邊,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
將她完全籠罩。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看著她,目光深沉的像是要將她從皮到骨徹底看穿。
她躺在柔軟的陌生床鋪里,渾身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傷口的劇痛一陣陣襲來,
幾乎要吞噬她的神智,但比劇痛更強烈的,是眼前這個男人帶來的、巨大的未知和恐懼。
他為何要救她?他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她嘗試運轉內(nèi)息,卻發(fā)現(xiàn)丹田空空如也,
經(jīng)脈滯澀不堪,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難萬分。如今的她,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沉默的審視壓垮時,他忽然動了。他抬手,
慢條斯理地摘下了那只沾了她血污的白色手套,隨意扔在一旁的矮柜上。然后,他朝著床沿,
俯身靠近。她猛地閉上眼,指尖死死掐入掌心,預備承受預期的折磨或?qū)弳?。然而?/p>
預想中的粗暴并沒有到來。一只溫熱而略帶薄繭的手指,極輕地、近乎小心翼翼地,
拂開了她額前被血污黏住的一縷碎發(fā)。動作帶著一種與他冷硬氣質(zhì)完全不符的……輕柔。
她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豁然睜開眼,撞入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依舊冰冷,
看不出太多情緒,卻似乎……并沒有殺意?!疤勖??”他問。聲音依舊是冷的,聲線偏低,
在這寂靜的房間里,卻有種奇異的穿透力。她愣住了,蒼白的唇瓣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疼?自然是疼的。筋骨斷裂,內(nèi)腑受損,流了那么多的血,
從那般高的懸崖墜落……怎么會不疼?可是,自從師門劇變,被一路追殺,
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聽過有人問她一句“疼不疼”了。所有人要么要她的命,
要么冷眼旁觀。眼前這個一身煞氣、看起來能止小兒夜啼的冷面軍閥,竟會問她……疼不疼?
見她只是睜著一雙浸滿痛楚和驚惶的眸子望著自己,卻不答話,陸沉舟直起身。“忍著點。
”他淡淡道,“大夫很快就到。”說完,他轉身走到不遠處的單人沙發(fā)邊,坐了下來。
軍裝筆挺,脊背挺直,即使坐著,也自帶一股淵渟岳峙的壓迫感。他就那樣坐著,不再看她,
仿佛只是在進行一場安靜的等待。時間一點點流逝。
傷口灼熱的痛楚和失血帶來的寒意交織著侵襲而來,意識又開始模糊。她強撐著不敢睡去,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坐在陰影里的男人。他的側臉線條冷硬,下頜緊繃,
看不出絲毫情緒??刹恢獮楹?,他僅僅是坐在那里,就奇異地讓這間空曠冰冷的房間,
多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氣息?;蛟S,是因為他方才那句“我的人”?
還是因為他那看似冰冷、卻并未真正傷害她的舉動?她想不明白。迷迷糊糊中,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提著藥箱、戴著眼鏡的中年大夫在管家的引領下匆匆進來?!岸杰?。
”大夫恭敬地行禮。“給她看?!标懗林鄣穆曇魶]有一絲起伏,“用最好的藥,務必治好。
”“是,是?!眲⒋蠓蜻B忙應聲,走到床邊,開始仔細檢查她的傷勢。
當看清她身上那些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劍傷、刀傷,還有幾處詭異的紫黑色暗器傷口時,
饒是見多識廣的劉大夫,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額角滲出細汗。這姑娘,
是經(jīng)歷了何等慘烈的廝殺?他不敢多問,
小心翼翼地剪開她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古代衣裙,
開始清洗傷口、消毒、上藥、包扎。整個過程,陸沉舟始終坐在那張沙發(fā)里,一動不動,
如同沉默的雕像。只有偶爾,
當看到大夫觸碰到她特別深的傷口、引得她即便在昏迷中也無意識地痛吟出聲時,
他搭在沙發(fā)扶手上的手指,會微不可察地蜷縮一下,指節(jié)泛出用力的白。不知過了多久,
劉大夫終于處理完所有傷口,擦了擦汗,轉身恭敬回話:“督軍,這位小姐的外傷雖重,
但萬幸未真正傷及心脈根基,只是失血過多,又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需要好生靜養(yǎng)調(diào)理。
老夫已開了內(nèi)服外用的藥,按時更換服用,應無大礙。只是……”“說?!标懗林厶а邸?/p>
“只是這內(nèi)傷調(diào)理,非一日之功,且需配合針灸推拿,疏通淤塞的經(jīng)脈,否則恐留下病根,
日后每逢陰雨天氣便會筋骨酸痛,甚至影響壽數(shù)?!标懗林鄢聊似?,
目光掃過床上那張因為失血而蒼白如紙的小臉?!靶枰嗑??”“這……至少需一月有余,
方能初見成效,若要徹底恢復,恐需三五個月之久,且期間需得仔細看護,不能再動武,
不能再受重傷?!薄爸懒恕!标懗林壅酒鹕?,“你去備藥?!薄笆恰!眲⒋蠓蚬硗讼隆?/p>
管家也跟著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房間里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因為處理傷口時的劇痛,暫時清醒了過來,此刻正虛弱地睜著眼,
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朝床邊走來。他停在她床邊,垂眸看著她。
她的身上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柔軟的白色細棉布睡衣,長長的墨發(fā)也被簡單擦拭過,散在枕畔,
襯得那張小臉越發(fā)瘦削蒼白,只有一雙眼睛,因為傷痛和警惕,顯得格外黑亮,
像受驚后卻強自鎮(zhèn)定的小獸?!奥牭搅??”他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低沉,
“你的傷,需要養(yǎng)很久。”她抿緊蒼白的唇,不語。身逢亂世,無論是之前的江湖,
還是眼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早已習慣了不輕易信任任何人。“在你傷好之前,
”他的目光落在她包扎著厚厚紗布的手臂上,語氣是不容置疑的陳述,“就住在這里。
”她終于忍不住,聲音嘶啞地開口,帶著濃重的戒備:“……為什么?”為什么救她?
為什么留她?他到底有什么目的?陸沉舟靜默地看了她片刻,
窗外清冷的月光混合著室內(nèi)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讓人看不透其中情緒。
“我陸沉舟的地界,”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語調(diào)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和強勢,
“撿到了,便是我的?!薄啊彼龔氐渍?。這是什么道理?
他的目光在她錯愕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轉身,走向門口。手握住黃銅門把時,
他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坝涀?,在這里,沒人能動你?!甭曇袈湎?,門被輕輕帶上。
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她一個人,和滿室清冷的月光,
以及……空氣中若有似無飄散的、屬于那個男人的冷冽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藥味。
她躺在柔軟得過分的大床上,望著天花板上華麗卻冰冷的水晶吊燈,身體依舊疼痛虛弱,
心底的驚濤駭浪卻久久無法平息。撿到了,便是他的?沒人能動她?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怎樣的世界?窗外,隱約傳來巡夜衛(wèi)兵整齊的腳步聲,
以及遠處街頭依稀的、屬于這個時代的、她從未聽過的喧囂聲響。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心悸。
但奇怪的是,那句“沒人能動你”,卻像一道堅硬的、冰冷的壁壘,
在這徹骨的陌生和茫然無措中,莫名地……給了她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安全感。
她疲憊地閉上眼。無論如何,她活下來了。只要活著,便有無限可能。夜色,愈發(fā)深沉。
1 督軍府秘事接下來的日子,
對沈未晞(這是她后來從丫鬟口中得知的自己這具身體的名字,她便沿用下來)而言,
是在疼痛、迷茫和小心翼翼的觀察中度過的。她所在的這間臥室極大,陳設華麗卻冰冷,
厚重的絲絨窗簾終日低垂,隔絕了外界的窺探,也隔絕了大部分陽光。
空氣里總是彌漫著消毒水和藥膏的清苦氣味。伺候她的丫鬟叫小禾,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
手腳麻利,性子卻有些怯懦,除了必要的換藥、喂食、清潔,從不敢與她多話,
眼神里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和好奇。沈未晞樂得清靜。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身體的自我修復機制和湯藥的作用讓她極度嗜睡。偶爾清醒時,她便默默運轉那微薄的內(nèi)息,
試圖沖擊淤塞的經(jīng)脈,效果甚微,但聊勝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