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的泡沫在晶瑩的杯壁上碎裂,低徊的爵士樂流淌在“墨·韻”畫廊精心布置的展廳里。燈光如聚光燈般打在許墨幾幅最新的人物肖像上,光影在畫布上流淌,試圖凝固靈魂的瞬息。窗外,一株百年老槐樹巨大的、扭曲的枝椏在夜風中搖曳,枯槁的枝尖時而輕叩著落地窗的玻璃,發(fā)出細微卻固執(zhí)的“嗒、嗒”聲,形如嶙峋的指骨在敲打囚籠。今晚是他的慶功派對,慶祝作品入選業(yè)內矚目的“新銳之光”聯(lián)展。作為主角,許墨穿著熨帖的深灰色襯衫,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回應著贊譽。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笑容背后是連續(xù)幾周面對空白畫布時揮之不去的、隱隱的焦躁——靈感像被無形的網(wǎng)縛住了。
“許大畫家!恭喜?。 币粋€咋咋呼呼的聲音穿透人群,陸明遠——許墨的大學死黨兼畫廊合伙人——擠了過來,手里端著一杯快溢出的紅酒。他挑染的銀灰短發(fā)、花襯衫配破洞牛仔褲,在滿屋子藝術范兒里格格不入?!案鐐儍何彝榷寂芗毩?!值!不過下次掛畫能挑個矮點的地方不?我老腰快斷了!”
許墨無奈一笑,接過酒淺抿:“辛苦了,明遠?;仡^請你大餐?!?/p>
“必須米其林!”陸明遠眼睛一亮,隨即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劃開手機屏幕:“哎,看看這個!三點鐘方向,那個穿米色長裙的姑娘,氣質絕了!像古畫里走出來的?林薇薇剛發(fā)的朋友圈 (帶學霸閨蜜@青寧 膜拜大神畫展,猜猜這位許畫家有多帥?) 喏,定位就在咱這兒!這姑娘叫沈青寧?嚯,美院官網(wǎng)上還有她獲獎信息呢………嘶!”。他突然后仰,工具袋擦過他的手臂。佝僂的陳伯連聲道歉:“對不住陸老板!剛修完二樓電路……”陳伯佝僂著背連連道歉,正欲轉身離開時,他手中沉重的工具箱突然失去平衡,邊緣猛的勾住了鋪著香檳塔桌子的垂落桌布。
“小心!”許墨箭步上前扶住搖晃的水晶杯塔。
俯身幫忙時,幾件工具滾落。許墨瞥見箱底暗紅木柄,同時拾起一卷印著“1947西山電廠專供”的絕緣膠帶。指腹觸到膠帶內層時,傳來細密的凹凸感——借燈光一瞥,內層銅箔竟刻滿扭曲如蟲爬的符咒劃痕。
“這工具柄很有年代感?”許墨隨口道。
陳伯觸電般奪回膠帶:“祖?zhèn)鞯睦衔锛惫ぞ呦鋳A層突然崩開,半張泛黃電工執(zhí)照飄落。照片上一個青年站在老槐樹下笑容燦爛,背景小樓二樓窗內,一道穿素色旗袍的模糊側影正靜靜凝視鏡頭。
陳伯喉結劇烈滾動,抓起執(zhí)照消失在配電室。
“許老師!恭喜入選!”一個清朗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插了進來。陳哲——許墨名義上的“徒弟”,一個長相清秀、眼神卻過于活絡的年輕人——端著酒杯,笑容滿面的站到了許墨和沈青寧視線之間,自然的擋住了許墨的目光,同時巧妙的替許墨擋開另一個想上前攀談的收藏家?!啊嚲场耐踔骶巹偛胚€跟我夸您呢,說《凝眸》這幅的筆觸簡直能洞穿靈魂!張先生,您說是吧?”他熱絡的轉向旁邊一位頗有分量的中年藏家張先生。
張先生含笑點頭:“確實,許老師的人物,神韻抓得極準。”
許墨對陳哲這種刻意的“護駕”和搶話行為早已習慣,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再次投向沈青寧的方向。她似乎感覺到了注視,微微側過頭,目光與許墨短暫交匯。她的眼神很清澈,像一泓深潭,卻又像蒙著一層薄霧,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恍惚?隨即,她又將目光轉回墻上的《凝眸》,仿佛被畫中人更深邃的東西牢牢吸住。
林薇薇注意到了許墨的視線,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和算計,更用力的搖晃沈青寧的手臂,聲音不大不小,帶著點刻意的嬌俏:“青寧!快看!許墨老師在看你呢!天啊,他真人比雜志上還帥!你說,要是他邀請你做模特…”
沈青寧像是被突然從深水中拉出,猛的抽回手臂,臉色似乎更白了些,低聲道:“薇薇,別亂說?!甭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
周小雨也關切的靠近:“青寧,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這里太吵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沈青寧輕輕搖頭,目光卻依舊鎖在畫上,仿佛那里有她必須看清的東西。就在這時,陳哲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刻意營造的神秘感,這次是對著許墨和張先生說的:
“老師,張先生,說起來真是緣分。這次去南邊鄉(xiāng)下收老物件,我淘到一件很有意思的東西,感覺技法相當獨特,年代感十足,跟您這次入選的《凝眸》那種沉靜內斂的氣質,還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呢。不知…有沒有榮幸請二位老師掌掌眼?”他一邊說,一邊從身后助手那里接過一個用深灰色厚絨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方形物件,看尺寸是個不小的畫框。
許墨微微皺眉,他不喜歡在這種社交場合展示不明來歷的私人物品。但張先生顯然被勾起了濃厚的興趣:“哦?陳小哥還有這眼力?快打開看看!能讓許老師都覺得有共鳴的,肯定不一般!”
陸明遠也湊熱鬧,大聲道:“行啊陳哲,還藏私貨了?趕緊的,讓大伙兒開開眼!”
在張先生的熱情催促和眾人好奇目光的聚焦下,陳哲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看向許墨,帶著請示的語氣:“老師?您看…”
眾目睽睽,許墨只得無奈的點點頭:“打開吧,小心點?!?/p>
陳哲深吸一口氣,帶著幾分表演性質的鄭重,小心翼翼的解開捆綁的繩子,然后,猛的掀開了包裹的厚絨布!
一個老舊的深棕色木質畫框暴露在璀璨的燈光下。畫布已經(jīng)泛黃,顏料龜裂剝落得相當厲害,但依然能清晰的看出畫中是一個穿著素色旗袍的女子側影。女子身姿窈窕,低垂著眼簾,纖纖玉指握著一柄小巧的團扇,筆觸細膩流暢,透著一股沉靜的哀婉,技藝相當精湛。畫框本身也顯得古樸厚重,邊角處有磨損的痕跡。
“嘖,這線條…這留白…尤其是這手部的刻畫,有味道!是民國的路子!”張先生立刻湊近細看,嘖嘖稱奇,手指虛點著畫中女子的手。
許墨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這技法確實有獨到之處,尤其是那種含蓄內斂的情緒表達,帶著鮮明的時代印記。他下意識的再次看向沈青寧,想對比一下畫中人與她那份相似的古典沉靜感。
“啪嚓——?。?!”
“電壓異常!”陳伯的吼聲與爆炸聲幾乎同時炸響!
數(shù)百水晶碎片暴雨般傾瀉時,許墨清晰看見:
三根銅線從斷裂燈座垂落--截面竟呈被利齒啃噬的鋸齒狀。
一聲震耳欲聾、如同玻璃心臟爆裂的巨響毫無征兆的炸響!眾人頭頂上方,那盞懸掛在展廳正中央、由數(shù)百顆水晶構成、價值不菲的主吊燈,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拳狠狠擊中,瞬間爆裂開來!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碎片,裹挾著灼熱斷裂的燈絲殘骸和細小的金屬構件,如同死亡的冰雹瀑布,向下方毫無防備的人群傾瀉而下!
“啊——!”
“小心頭頂!”
“我的天!快躲開!”
“救命?。 ?/p>
驚呼聲、尖叫聲、玻璃碎裂聲、重物墜地聲、酒杯摔碎的脆響瞬間響成一片!人群像炸開的馬蜂窩,本能的抱頭蹲下,或驚慌失措的向四周推搡躲避!香檳塔轟然倒塌,昂貴的酒液像鮮血一樣在地毯上肆意漫流,混合著玻璃渣,一片狼藉。混亂中,陸明遠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的猛撲過去,一把將背對吊燈的許墨狠狠撲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護住他,嘴里還罵罵咧咧:“我操!什么破燈……”
幾秒鐘后,備用應急燈慘白而冰冷的光線次第亮起,勉強照亮了一片如同戰(zhàn)后廢墟般的展廳。驚魂未定的人們互相攙扶著站起,臉上寫滿了后怕、茫然和擦傷的痕跡。地上散落著晶瑩的碎片、扭曲的金屬、浸透酒液的地毯殘片。
“明遠!明遠!你怎么樣?”許墨在陸明遠的幫助下掙扎著站起身,第一時間緊張的查看死黨的情況。只見陸明遠左臂外側的襯衫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一道不算深但不斷滲血的傷口清晰可見,邊緣還沾著一點玻璃碎屑。
“嘶…沒事!小意思!劃破點皮!”陸明遠疼得齜牙咧嘴,卻強撐著擺手,臉色因疼痛和驚嚇有些發(fā)白,“你呢?沒被崩著吧?”
“我沒事,多虧你反應快!”許墨心頭一熱,涌起強烈的感激和擔憂,立刻撕下自己襯衫相對干凈的下擺,迅速給陸明遠的手臂做了個簡易包扎止血,“別動,先壓著!陳哲!快去叫畫廊的急救員!還有,打電話叫救護車!快!”他朝同樣灰頭土臉、驚魂未定的陳哲吼道。
陳哲被吼得一激靈,連忙點頭,手忙腳亂的掏手機。
“大家都沒事吧?有沒有人受傷?別亂動,小心地上的玻璃!”陸明遠顧不上自己的傷,立刻揚聲維持秩序,指揮還能行動的助手和工作人員檢查現(xiàn)場人員情況,聯(lián)系物業(yè)和急救。展廳里一片忙亂,充斥著后怕的抽泣聲和低低的哭泣。
混亂中,沒人特別注意到角落里的沈青寧。她臉色慘白得如同刷了一層石灰,身體篩糠般劇烈的顫抖著,眼神空洞失焦,不再是看畫的專注,而是像靈魂被瞬間抽離,死死的盯著地面某個方向——正是那幅舊畫框倒扣的位置!嘴唇無聲的快速翕動,仿佛在念誦無人能懂的咒語,整個人僵硬得像一尊突然石化的雕像。林薇薇和周小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嚇壞了,林薇薇抱著頭蹲在地上尖叫,周小雨則想拉沈青寧蹲下躲避,卻發(fā)現(xiàn)她紋絲不動,力氣大得驚人。
“青寧!青寧!你怎么了?嚇傻了嗎?快蹲下??!”周小雨帶著哭腔用力搖晃她,以為她是被巨大的驚嚇沖擊得失了魂。林薇薇也稍微回過神來,看到沈青寧這副模樣,嚇得連自己的害怕都忘了,尖聲道:“青寧!別嚇我們!快蹲下來!危險!”
沈青寧對她們的呼喚和拉扯毫無反應,只是無法控制的顫抖著,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混亂的人群、滿地的狼藉,死死釘在某個無形的焦點上。
許墨簡單處理好陸明遠的傷口,目光焦急的掃視現(xiàn)場,確認除了陸明遠和一些輕微擦碰,沒有更嚴重的傷者后,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這時,他才注意到沈青寧那極其反常的狀態(tài)。心頭猛的一緊,他正要邁步過去詢問情況,目光卻無意間掃過剛才放置舊畫框的位置。
那幅舊畫框倒扣在鋪著深色地毯的地上,陳哲正捂著撞青的額頭,臉色煞白的癱坐在旁邊,顯然嚇得不輕。
突然,許墨瞳孔驟縮!
幾滴暗紅色的、極其粘稠的、絕非紅酒的液體,正緩緩的從倒扣的畫框背面邊緣滲出,悄無聲息的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它們迅速滲透開來,形成幾塊邊緣模糊、正在不斷擴大的、不祥的深色污漬!一股極其淡薄、卻異常熟悉的、如同生銹鐵器般的腥氣,混雜在彌漫的煙塵、酒氣和香水味中,隱隱約約的鉆入許墨的鼻腔!
“血?誰又受傷了?”離得近的陳哲也看到了那暗紅的液體,驚恐的檢查自己和周圍人。
畫旁一位年輕的女賓尖叫暈厥:”血!畫在流血!”
許墨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他猛的抬頭看向天花板——只有斷裂扭曲的燈座和幾根垂落搖晃的電線,干干凈凈,沒有任何紅色液體的來源!那暗紅液體,仿佛是從畫框本身“生”出來的!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他快步上前,小心的將沉重的畫框扶正。畫布上,旗袍女子的側影依舊。但在應急燈慘白而直接的光線照射下,許墨駭然發(fā)現(xiàn),畫中女子原本模糊低垂、透著哀婉的嘴角,此刻竟似乎…極其詭異的微微向上揚起了一個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帶著一種穿透畫布、直刺人心的嘲弄!
他下意識的、幾乎是驚恐的再次看向沈青寧的方向!
沈青寧依舊保持著那種失魂落魄、石雕般的狀態(tài),但她的目光,此刻竟也死死的、直勾勾的釘在這幅重新立起的、滲出暗紅液體的舊畫上!仿佛那畫是一個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黑洞!而她身邊的林薇薇和周小雨,正全神貫注的試圖喚醒她,根本無暇顧及那幅詭異的畫。
“晦氣!真他娘的晦氣!”張先生皺著眉頭,嫌惡的用紙巾擦著濺到西裝上的酒漬,看著畫框上還在緩慢滲出的暗紅污漬和畫中女子那詭異的笑容,連連后退,“陳小哥,你這東西…邪性得很!不干凈??!”他搖搖頭,帶著一臉晦氣表情的助手匆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這…這東西…邪門…太邪門了…”癱在地上的陳哲看著畫框上的暗紅污漬和那滲人的笑容,語無倫次的喃喃,掙扎著想離它遠點,手腳并用向后蹭?;靵y中,他撐地的手掌不小心按在了一小灘尚未完全結晶的暗紅粘液邊緣,指尖傳來滑膩冰涼的觸感。他嫌棄的在昂貴的地毯上使勁蹭了蹭,卻沒注意到幾粒微小的、針狀的血紅晶體已悄然嵌入了他的指甲縫。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鐵銹味的冰涼感,正順著指尖的皮膚悄然向上蔓延,讓他莫名打了個寒顫,喉嚨深處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
派對徹底毀了。賓客們驚魂未定,帶著滿腹的狐疑、后怕和一絲對那幅“邪畫”的恐懼,匆匆告辭離去。陸明遠忍著胳膊的疼痛,焦頭爛額的處理善后,指揮清理現(xiàn)場,應付聞訊趕來的物業(yè)和保險公司人員。醫(yī)護人員再次確認了陸明遠的傷口無大礙,做了更專業(yè)的消毒包扎。
“陸總,”一個負責調取監(jiān)控錄像的員工小跑過來,臉色古怪,“您最好看看爆炸前幾秒的錄像……所有角度的畫面,在吊燈炸開前0.3秒左右,都閃過一道特別刺眼的、翡翠色的光斑,覆蓋了整個屏幕中心區(qū)域,然后……錄像就花了。”陸明遠皺眉看著手機上傳來的模糊截圖,那抹不自然的翠綠亮得妖異,完全不像現(xiàn)場任何光源。他煩躁的揮手:”知道了,先存檔??隙ㄊ蔷€路故障引起的設備異常!”心里卻莫名打了個突。
許墨站在一片狼藉中,心神不寧。那幾滴來源不明的暗紅粘液、畫中人嘴角那抹冰冷的詭異弧度,以及沈青寧失魂落魄的樣子,在他腦中反復交織,形成一團巨大的、不祥的疑云。他再次看向門口,沈青寧已被周小雨和林薇薇一左一右攙扶著離開,她的背影單薄,腳步虛浮搖晃,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周小雨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撐住沈青寧冰冷僵硬的身體,感覺像是在拖動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兩人合力將她塞進出租車后座,周小雨喘著粗氣跌坐進去,關門時指尖無意間刮到沈青寧外套的下擺,帶下來一小片濕漉漉、沾著泥點的暗黃色紙屑,黏在了她自己的袖口上。
“什么臟東西……”她嘟囔著,下意識的借著車窗外掠過的路燈看去--
泛黃的紙片上,極細的墨線勾勒著一截女人的脖頸,一道猙獰的深色勒痕橫亙其上!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勒痕的凹陷處,竟用細如發(fā)絲的筆觸,精細的描繪著一棵枝椏扭曲如掙扎鬼爪的微型老槐樹!
“呃啊——!”極度的驚駭噎住了周小雨的喉嚨,只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氣音。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僵,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的心臟!她像甩開一條毒蛇般瘋狂的甩動手臂!那片詭異的紙屑被甩脫,輕飄飄的粘在了前排副駕座椅的背面。
“小雨?你怎么了?”林薇薇聞聲回頭,聲音帶著哭腔后的沙啞和驚疑。
周小雨死死盯著那片粘在椅背上的紙屑,仿佛那是什么活物。她想尖叫,想立刻讓司機停車把它扔出去,但喉嚨像被堵住,牙齒咯咯打顫。就在這時,出租車碾過一個深坑--
“砰!”劇烈的顛簸讓所有人都猛的一晃!周小雨下意識的扶住前排座椅穩(wěn)住身體。
等震動平息,她立刻驚恐的看向椅背---
那片紙片,不見了!
“哪去了?掉哪了?!”周小雨失聲低叫,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纏上心頭。她不顧林薇薇困惑的目光,慌亂的低頭查看腳下骯臟的車墊,手指神經(jīng)質的扒拉著縫隙,又慌忙檢查自己身上、座椅周圍……沒有!哪里都沒有!那片畫著恐怖圖案的紙片,就在她眼前,憑空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是剛才顛簸時掉到哪個死角了?還是……它自己‘走’了?這個念頭讓她毛骨悚然。她緊緊抱住自己的帆布包,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再也不敢看車內的任何陰影角落。
直到攙扶著沈青寧走進宿舍樓道冰冷的燈光下,這份讓她窒息的恐懼依舊久久不能消散。
出租車尾燈的紅光在濕冷的夜霧中漸行漸遠,最終匯入城市主干道川流不息的車河,像一滴血溶于黑暗的潮水。許墨站在畫廊破碎的玻璃門前,無意識的望著那個方向,心頭沉甸甸的壓著沈青寧離去時那失魂落魄的背影。晚風卷著水晶吊燈的碎片殘骸和香檳的酸腐氣味掠過腳邊,發(fā)出細碎嗚咽般的聲響。展廳內,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工人們沉默的清理著狼藉,每一次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這片劫后的死寂,比剛才的混亂更讓人心悸。
“咔嚓!”一聲突兀的、踩碎玻璃的脆響,幾乎就貼著他身后響起!
許墨猛的回頭。是陳伯。他佝僂著背,手里提著一個老舊的、油膩膩的工具箱,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后門附近的陰影里。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塵土,渾濁的老眼沒有看許墨,而是像兩把生銹的鉤子,越過他的肩膀,死死的、充滿無法言喻的恐懼的釘在那幅靠在墻邊的舊畫框上!枯手指向畫框榫卯:”這‘鬼工榫’!專封兇物…”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鬼工榫’’兇物’?您…您知道些什么?”許墨皺眉問道,心里卻升起強烈的違和感。這老人太奇怪了,而且他此刻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件物品的眼神,而是像看到了地獄的入口。
陳伯艱難的止住咳嗽,喘息著,目光依舊死死鎖在畫上,突然他猛的拽住許墨,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驚恐和一種近乎哀求的警告:“四十年代程婉君上吊前……就用這種榫!這畫…沾了…沾了不干凈的東西…別往屋里帶…許先生…聽我一句…千萬離它遠點…越遠越好…”他說得又急又快,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枯瘦的手指神經(jīng)質的摳著工具箱的提手。說完,他像被那畫燙到眼睛,猛的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一眼,提著工具箱,佝僂著背,顫巍巍的、近乎小跑的消失在通往后面?zhèn)}庫和樓梯間的黑暗走廊里,只留下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混亂過后的寂靜展廳里空洞的回蕩。
陳伯的警告和他眼中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像一桶冰水當頭澆下,瞬間浸透了許墨的心肺。他看著那幅靜靜靠在墻邊、散發(fā)著陰冷不祥氣息的舊畫,又想起沈青寧失魂落魄的樣子和她們之間那驚心動魄的詭異相似感。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像藤蔓般纏繞住他:他必須弄清楚這畫的來歷!它和沈青寧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陳伯又在恐懼什么?這畫框背面,隱約可見的幾個模糊刻字:”1947.9.15”和一個幾乎難以辨認的”程”字,像冰冷的密碼鎖住了秘密。
陳哲這時湊了過來,心有余悸的瞥著那幅畫,臉上擠出擔憂:“老師…這畫…太邪性了!張先生說得對,不吉利!要不…我找個地方處理掉?省得惹麻煩?!彼筒坏昧⒖趟Φ暨@個燙手山芋。
“不用?!痹S墨的聲音異常低沉、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探究冷意,“這畫…我要帶回去研究?!彼枰粋€答案,一個能解釋今晚所有詭異事件的答案,一個或許能解開他靈感枯竭、甚至關乎沈青寧安危的答案。他彎下腰,小心的搬起那沉重的畫框。
陸明遠包扎好手臂走過來,正好聽到許墨的話,愕然道:“許墨!你瘋了?那老頭說得夠清楚了!這玩意兒邪門!還有監(jiān)控里那詭異的光斑!你…”他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旁邊傳來。
只見陳哲捂著嘴,咳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咳咳咳…嘔…!”他猛的彎下腰,對著旁邊的垃圾桶一陣干嘔,隨即吐出一小口帶著血絲的粘痰。那粘痰落在桶內廢棄的包裝紙上, 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赫然可見其中夾雜著幾粒細小的、針狀的血紅色晶體,正幽幽的反射著微光,晶體中心似乎還纏繞著一絲極細微的、翡翠色的絲狀物!
“操…這什么鬼東西…”陳哲看著自己吐出的東西,臉色由紅轉白,眼神充滿了驚駭和惡心,他驚恐的用紙巾使勁擦嘴,仿佛想擦掉什么看不見的污穢, 喉嚨里那股腥甜冰涼的感覺卻愈發(fā)清晰,像有冰冷的細線在氣管里爬行。 他再看向那幅舊畫的眼神,已不僅僅是恐懼,更添了濃烈的怨毒。
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和難以抑制的顫抖:“趕緊扔了它!求您了!”。
許墨看著陳哲吐出的帶晶體的血痰,又看看他那張因恐懼和不適而扭曲的臉,最后目光落回那幅沉默的畫上。陳伯的警告、沈青寧的異樣、吊燈的詭異爆炸、暗紅的粘液、結晶的血痰…… 所有的線索都像冰冷的鎖鏈,纏繞著這幅畫,也纏繞著他尋求答案的決心。
“……你先回去休息,看醫(yī)生。”許墨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但搬起畫框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這畫,我必須弄清楚。”他不再看陳哲慘白的臉和垃圾桶里那刺眼的晶體,抱著畫框,轉身走向樓梯。
“明遠,”許墨打斷他,眼神凝重如鐵,“幫我個忙,查查這棟樓的歷史,尤其是1947年前后,有沒有一個姓‘程’的小姐住過?或者…這樓里發(fā)生過什么特別的事?”他指著畫框背面那模糊的刻字,“我覺得…這畫,還有今晚的事,沒那么簡單?!?/p>
陸明遠看著許墨眼中那種熟悉的、一旦認定九頭牛也拉不回的執(zhí)著,又看看那幅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舊畫,無奈的重重嘆了口氣,拍了拍許墨的肩膀:“行吧行吧,拗不過你。我托人問問檔案館和街道的老住戶。你…自己千萬小心點!有什么事立刻給我打電話!”他了解許墨,知道此刻說什么阻止都是徒勞。
許墨鄭重的點點頭:“謝謝,兄弟。”他搬著沉重的畫框,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頂樓畫室的樓梯。身后,陸明遠憂心忡忡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
頂樓的畫室寬敞而空曠,挑高的空間,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的燈火璀璨如星河,此刻卻絲毫驅散不了許墨心頭沉甸甸的陰霾。熟悉的松節(jié)油和亞麻籽油的氣味中,那縷若有若無、如同鐵銹般的腥氣,如同附骨之蛆,更加清晰的縈繞在鼻尖。他將舊畫框小心的靠在遠離畫架的墻角,沒有立刻去研究它。極度的疲憊和巨大的精神沖擊讓他只想先喘口氣。他沖了杯滾燙的濃咖啡,端著杯子走到窗邊,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而疲憊的倒影。吊燈爆裂的巨響、飛濺的碎片、陸明遠流血的手臂、沈青寧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靈魂的樣子、陳伯驚恐欲絕的警告、那幾滴暗紅粘稠的液體、畫中人嘴角那抹冰冷的詭異弧度…所有畫面在他腦中瘋狂閃回、碰撞。
他煩躁的放下咖啡杯,拿出手機,找到之前陸明遠給他看的那張美院官網(wǎng)上的沈青寧照片——一張獲獎時的證件照,笑容清淺,眼神清澈。他又忍不住走到墻角,在昏暗的光線下,仔細端詳舊畫中那個旗袍女子的側影。越看,心越沉,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那眉眼的弧度,那下頜柔和的線條,那份沉靜中縈繞不去的哀愁氣質…與照片里的沈青寧,相似得令人心驚肉跳!這絕不僅僅是類型化的古典美,而是一種…靈魂輪廓的詭異映射?他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畫框背面粗糙的木紋,觸碰到“1947.9.15”和那個模糊的“程”字刻痕。指尖在“程”字下方一處凹陷處停留——那里的污垢似乎更厚些。他下意識的用指甲用力刮蹭了幾下,木屑和污垢簌簌落下,指腹感受到一種奇特的、有規(guī)律的凹痕組合。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感和隱約的熟悉感瞬間從指尖竄入大腦,仿佛觸碰到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令人心悸的角落。那不像文字,更像某種……他一時無法理解的、帶著某種古老韻味的符號或印記?就在他聚精會神想要辨認那凹痕的走向時,一種奇異的冰涼感瞬間從指尖竄入大腦!他的右手食指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竟無意識的、極其流暢的,開始在旁邊落滿灰塵的畫室工作臺上臨摹起來,一個扭曲而繁復的符號,緊接著是一個剛勁有力的繁體“封”字!指尖劃過臺面,留下清晰的痕跡。
許墨猛的驚醒,駭然看著自己無意識畫出的符號和字!一股強烈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這符號……這感覺……十歲那年,在祖父書房打翻那個沉重的紫檀木盒,一枚沉甸甸的、刻著同樣符號的暗黃銅章滾落出來,徑直卡進了暖氣片的縫隙深處。他記得祖父當時臉色劇變,從未有過的暴怒,一把將他拽開,聲音嘶啞而恐懼:“那是鎖邪物的??!碰不得!”年幼的他只當是祖父心愛之物,從未深想……如今,這冰冷的印記,竟跨越時空,在這幅邪異的畫框上,通過他的手指,再次顯現(xiàn)!
窗外,老槐樹巨大的樹冠在夜風中不安的搖曳,沙沙作響,扭曲的枝椏在畫室光滑的橡木地板上投下如同鬼魅爪牙般晃動的影子。許墨的目光無意識的追隨著地上那些搖擺不定的樹影,試圖平復混亂的思緒。然后,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了!
在斑駁搖曳的樹影旁邊,是那幅舊畫框投下的、相對清晰的影子。畫中女子的側影在地板上被拉長、變形,但輪廓依然可辨。
就在許墨的注視下,那影子中女子低垂的頭部,極其輕微的、卻又無比清晰的、緩緩的…轉動了一下角度!
仿佛隔著畫布和漫長的時空,一雙無形的眼睛緩緩睜開,冰冷的、精準的…朝他“看”了過來!
“嘶--!”
許墨倒抽一口冷氣,頭皮瞬間炸開!手中的咖啡杯“哐當”一聲砸落在地,褐色的液體和瓷片飛濺!巨大的、純粹的恐懼如同冰海怒濤,瞬間將他吞沒!他猛的向后踉蹌幾步,后背“砰”的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影子。樹影依舊在風中晃動,而畫中人的影子,似乎又恢復了那靜止的側影。
就在他幾乎要說服自己是幻覺時,目光掃過畫框表面——覆蓋在畫作上的那層老式玻璃并非平面,而是帶著微妙的、不均勻的波浪形紋理。窗外,遠處工地新架設的強光探照燈恰好掃過,刺目的光斑穿過劇烈搖曳的槐樹枝椏,再被這凹凸的玻璃折射、扭曲,在地板上投射出瞬息萬變、如同活物般蠕動的光柵。剛才那驚悚的“轉頭”,似乎正是這動態(tài)光斑與樹影在特定角度疊加的畸變效果?
幻覺?真的是幻覺嗎?
許墨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黏膩的貼在背上。他不敢再看那影子,更不敢再看墻角那幅沉默的畫。他像躲避瘟疫般沖到門邊,“啪”的一聲用力關掉了畫室里所有的燈!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瞬間吞噬了整個空間。只有窗外城市遙遠而冷漠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家具龐大而扭曲的輪廓。墻角那個倚靠著的舊畫框,在絕對的黑暗中,仿佛變成了一個蹲踞的、散發(fā)著無形惡意的活物,那壓迫感幾乎令人窒息。
許墨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門板,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死寂中,只能聽到自己如同失控引擎般狂跳的心跳聲。陳伯那驚恐欲絕的警告在耳邊尖嘯般回響:“這畫…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以及…地上那無聲轉動的影子。
他再也無法忍受!猛的拉開厚重的畫室門,幾乎是連滾爬帶的沖下樓梯,逃離了這個瞬間變成魔窟的頂樓空間。就在他關上樓梯間防火門、隔絕了畫室景象的同一剎那…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脆響,如同干透的細小枝椏被無聲折斷,或者陳年老木的榫卯在黑暗中悄然錯位,精準的從那片死寂的畫室深處傳來。
身后,無邊的黑暗和死寂重新合攏,只有那幅倚在墻角的舊畫,在無人可見的陰影里,畫布上那道龜裂的紋路,似乎又悄然無聲的…蔓延了一絲。一縷微不可察的、鐵銹般的腥氣,在松節(jié)油的氣味中,固執(zhí)的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