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荒唐的念頭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層層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車子平穩(wěn)地停在我租住的老舊小區(qū)樓下。這輛價值數百萬的豪車與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引來了幾個遛彎大爺的好奇目光。
“謝謝蘇總送我回來?！蔽医忾_安全帶，準備下車。
“等等?！碧K晚叫住了我，她沒有看我，而是看著前方昏暗的路燈，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明天……是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嗎？”
我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問我工作以外的私人問題。這不像她，完全不像那個永遠只談工作的女魔頭。
“沒……沒什么特別的安排，可能會在家看看書，或者加加班，把發(fā)布會的細節(jié)再完善一下。”我老實地回答。
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用詞。
“明天下午三點，來這個地址找我。”她從中控臺拿起一張燙金的名片遞給我，上面沒有頭銜，只有一個名字“蘇晚”，一串電話號碼，以及一個手寫的地址——“云頂一號，A棟頂層”。
云頂一號？那不是本市最頂級的私人會所嗎？據說實行的是嚴格的會員制，入會門檻高得嚇人，普通人連大門都摸不著。
“蘇總，這是……”我接過名片，指尖觸碰到她微涼的皮膚，心里又是一陣悸動。
“我約了幾個投資圈的朋友打牌，正好聊聊我們項目下一輪的融資計劃。你作為項目負責人，過來聽聽，對你有好處。”她的解釋依舊是公事公辦的口吻，聽起來無懈可擊。
但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好的，蘇總，我一定準時到。”盡管心里充滿疑惑，但我無法拒絕。
她點了點頭，似乎松了口氣?！吧先グ桑琰c休息。”
我推門下車，關上車門的瞬間，那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便如一道幽靈般的魅影，悄無聲息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見。
我捏著那張名片，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她的反常，她的邀約，還有那個關于“香草拿鐵”的奇怪問題，像一團迷霧，將我層層包裹。
第二天，我特意換上了蘇晚送我的那套行頭里最正式的一套西裝，打了她送的領帶，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才懷著忐忑的心情打車前往“云頂一號”。
出租車司機一聽地址，都忍不住從后視鏡里多看了我?guī)籽?，咂咂嘴說：“小伙子，去那種地方，非富即貴啊?！?/p>
云頂一號坐落在市中心最繁華地段的一棟摩天大樓頂層，擁有俯瞰整座城市的絕佳視野。門口的安保極其嚴格，我報上蘇晚的名字，并出示了她給我的名片后，才被一位穿著旗袍、身姿窈窕的侍者恭敬地引入專屬電梯。
電梯直達頂層，門一打開，奢華而雅致的景象便映入眼簾。這里沒有金碧輝煌的俗氣，而是處處透著低調的品味。巨大的落地窗，舒適的真皮沙發(fā)，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雪茄和紅酒的混合香氣。
侍者將我引到一個半開放式的包廂，蘇晚正坐在主位上，她今天沒有穿職業(yè)裝，而是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色連衣裙，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上，少了幾分職場的凌厲，多了幾分名媛的慵懶和貴氣。
牌桌上還有另外兩個男人，年紀都在四十歲上下，氣度不凡，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物。
看到我，蘇晚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朝我招了招手，對那兩個男人介紹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盛夏星光》項目的負責人，陳陽。陳陽，這位是紅杉資本的趙總，這位是高瓴資本的李總?！?/p>
我連忙上前，恭敬地和兩位投資界的大佬握手問好。他們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目光在我身上一掃而過，便重新回到了牌局上，顯然對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沒什么興趣。
我識趣地在蘇晚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安靜地觀戰(zhàn)。
他們玩的是德州撲克，賭注不小。我雖然不太懂，但也能看出牌桌上的氣氛緊張而微妙，每一次下注，每一次棄牌，都像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蘇晚打得很沉穩(wěn)，話不多，但眼神犀利，似乎能看穿對手的底牌。
“蘇小姐，聽說你最近為了個項目，把華光傳媒的劉胖子都給收拾了？這可不像你以前的風格啊。”紅杉的趙總一邊扔出籌碼，一邊看似隨意地問道。
蘇晚淡淡一笑，沒有接話，只是說：“跟了。”
高瓴的李總則看向我，意有所指地說：“能讓蘇小姐這么上心的項目，一定很特別。這位陳陽小兄弟，想必也是人中龍鳳了。”
我能聽出他話里的試探，連忙謙虛道：“李總過獎了，我只是運氣好，全靠蘇總提攜?！?/p>
蘇晚終于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對他們說：“陳陽很有才華，是我見過最有靈氣的策劃。這個項目，我壓他贏。”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趙總和李總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牌局繼續(xù)，我漸漸發(fā)現，他們聊天的內容，看似閑談，實則句句都藏著機鋒。從國際經濟形勢，聊到最新的科技風口，再到某個公司的內部八卦，信息量巨大。我努力地聽著，記著，感覺自己像一塊海綿，瘋狂地吸收著這些平時根本接觸不到的高層次信息。
我終于明白，蘇晚帶我來這里的真正目的。這不僅僅是一場牌局，更是一個頂級的精英社交圈。她是在不動聲色地為我鋪路，讓我接觸她的人脈，拓展我的眼界。
這份用心，讓我心中感動又復雜。
中場休息時，趙總和李總去露臺抽雪茄，包廂里只剩下我和蘇晚。
“感覺怎么樣？”她端起一杯紅酒，輕輕晃動著，猩紅的液體在她手中像有生命一般。
“受益匪淺?！蔽矣芍缘卣f，“謝謝您，蘇總。”
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水晶燈下顯得有些迷離?！安挥媒形姨K總，下班時間，叫我蘇晚吧?！?/p>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蘇……蘇晚?！蔽矣行┎蛔匀坏亟谐鏊拿?。
她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然后從手包里拿出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推到我面前。
“這個，送給你?！?/p>
我疑惑地打開，里面是一對精致的袖扣，鉑金材質，中間鑲嵌著一顆深邃的藍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設計簡約而高級，和我今天的西裝完美搭配。
“這……”
“就當是……項目預祝成功的禮物?！彼p聲說，目光卻有些閃躲，不敢看我。
我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帶著一絲羞澀和不安。這和我印象中那個殺伐果斷的女王，簡直判若兩人。
我看著那對袖扣，又看了看她，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心中成形。
她……是不是喜歡我？
這個念頭讓我心跳加速，臉頰發(fā)燙。被這樣一位完美得近乎不真實的女神喜歡，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我正要說些什么，趙總和李總卻從露臺回來了。蘇晚立刻恢復了那副清冷的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發(fā)生過。
牌局繼續(xù)，但我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牌桌上了。我時不時地偷看蘇晚，而她也總能在不經意間，與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然后迅速移開。
一種曖昧而微妙的氣氛，在我們之間悄然滋生。
牌局結束時，已經接近傍晚。蘇晚贏了不少，但她只是把籌碼隨意地推給侍者，吩咐捐給慈善機構。
趙總和李總顯然對我的項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臨走時，主動加了我的微信，說后續(xù)會讓團隊跟我詳談。
我知道，這都是看在蘇晚的面子上。
送走兩位大佬，蘇晚對我說道：“走吧，我?guī)闳€地方?！?/p>
我沒有問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這一次，她沒有開車，而是帶著我穿過會所的空中花園，走進了一部更加私密的電梯。電梯緩緩上升，最終停下。
門開后，是一個巨大的、被玻璃穹頂籠罩的空中露臺。露臺中央是一個恒溫泳池，旁邊擺著舒適的躺椅和餐桌。而最令人震撼的，是這里的視野。整座城市的黃昏美景，盡收眼底。晚霞如火，將天空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色。
“這里是我的私人地方，平時很少帶人來?！碧K晚走到露臺邊緣，晚風吹起她的長發(fā)，讓她看起來像要乘風歸去的仙子。
我站在她身邊，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
“陳陽，”她忽然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想了想，斟酌著說：“您……蘇總，不，蘇晚。你很……強大，聰明，有能力，是我見過最優(yōu)秀的女性?！?/p>
她聽完，卻自嘲地笑了笑：“強大？或許吧。但在很多人眼里，我只是個冷血、不近人情的怪物。”
她走到一張?zhí)梢紊献?，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過去。
我順從地坐下，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我能聞到她發(fā)梢傳來的淡淡香氣。
“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地為自己活過。”她看著遠方的晚霞，聲音里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疲憊和脆弱，“我的人生，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讀最好的學校，學最熱門的專業(yè)，進最好的公司，做最賺錢的生意……每一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不能犯錯，不能有任何私人情緒，因為我是蘇家的繼承人。”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談起自己的家事。原來，神壇上的女神，也有著不為人知的煩惱和壓力。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我遇到了他?！彼穆曇糇兊煤茌p，很柔，仿佛在講述一個遙遠而珍貴的夢。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
“他和你很像，”蘇晚轉過頭，目光溫柔地落在我臉上，“一樣的才華橫溢，一樣的善良固執(zhí)，一樣的……喜歡喝美式，卻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偷偷喝一杯加滿奶油和焦糖的香草拿鐵?！?/p>
轟?。?/p>
我的大腦像被一道驚雷劈中！
香草拿鐵！
原來是這樣！
我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陳陽”，我只是一個……替代品？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屈辱，瞬間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我之前所有的感動，所有的心動，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她對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偏愛，所有的特殊對待，都不是因為我陳陽，而是因為我長得像另一個人！一個她深愛過，卻不知為何分開的人。
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fā)燒，像是被人當眾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原來，我只是一個影子。
蘇晚似乎沒有察覺到我情緒的劇變，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我們是在一次行業(yè)峰會上認識的，他當時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設計師，卻敢當著所有人的面，指出我父親公司產品的設計缺陷。我從沒見過那么勇敢，那么眼里有光的人?！?/p>
“后來，我們在一起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們會像普通情侶一樣，去壓馬路，去看午夜場的電影，去吃路邊攤。他會給我買我最愛喝的香草拿鐵，會給我設計獨一無二的首飾，會……在我生病的時候，笨手笨腳地給我熬小米粥?！?/p>
小米粥……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原來那晚司機送來的粥，也不是為我準備的。
“可是，我的家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們覺得他出身平凡，配不上我。他們用盡了各種手段，打壓他的事業(yè)，威脅他的家人……”蘇晚的聲音帶上了哽咽，眼眶也紅了。
“最后，他為了不拖累我，選擇了一個人離開。他去了國外，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從我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那眼神里充滿了痛苦、思念和……一絲希冀。
“直到三個月前，我在集團的人事檔案里，看到了你的照片和簡歷。我當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連名字都一樣，都叫陳陽?！?/p>
“所以，我申請調到了這里。我只是想……再看看他。哪怕只是一個長得像他的人，也好?！?/p>
真相大白。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強忍著心中的刺痛和屈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那……他現在在哪里？你找到他了嗎？”
蘇晚搖了搖頭，眼淚終于滑落下來?！皼]有。我動用了所有的關系，都找不到他。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她看著我，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頰，動作溫柔而珍惜。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把你當成了他的替身，對你一定很不公平?？墒?，我控制不住自己?？吹侥?，我就會想起他?！?/p>
她的指尖冰涼，帶著微微的顫抖。
而我，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我應該推開她的，我應該憤怒地告訴她，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可是，看著她那雙噙滿淚水的、脆弱無助的眼睛，我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我竟然……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