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解釋,只是指了指鎮(zhèn)上唯一一家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客棧:“今晚住那兒。別亂跑,這里的人,不比野狼坡的干凈。”
說完,他便牽著馬,徑直向客棧走去。
我連忙跟上,心中充滿了疑問。等我?等我做什么?難道……雇傭他的人,早就料到我會來這里?
客棧的掌柜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他看到黑衣人時,眼神明顯地閃爍了一下,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起來。
黑衣人要了兩間上房,扔下一錠銀子,便自顧自地上樓了。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陳設簡單,但還算整潔。奔波了兩天兩夜,我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我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換了身干凈的衣服——那是我包裹里唯一一套換洗的男裝。穿上男裝,束起長發(fā),鏡子里的我看起來像個文弱的少年,至少沒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我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阿竹就在不遠處的礦山里受苦,我怎么可能睡得著?
黑市……我必須去黑市看看。
盡管黑衣人警告過我,但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著我。我必須親眼去看看,去了解情況,我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身上。
夜色漸深,我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聲,那個黑衣人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我悄悄地推開房門,像一只貓一樣,躡手躡腳地溜下了樓。
夜晚的黑石鎮(zhèn)比白天更加死寂,只有幾家燈籠上寫著“酒”字的鋪子還亮著燈,里面?zhèn)鱽泶忠暗膭澣暫团说恼{笑聲。
我按照黑衣人白天的指引,一路向東走去。越往東走,人煙越是稀少,道路也變得泥濘不堪??諝庵?,那股塵土和汗水的味道,被一種更加濃重的、混雜著血腥和腐朽的氣味所取代。
路的盡頭,是一片用柵欄圍起來的空地。空地中央燃著幾堆篝火,火光照亮了周圍一張張或貪婪、或麻木、或絕望的臉。
這里就是黑市。
我將頭上的帽子壓得更低,混入了人群之中。
這里交易的東西五花八門,有來路不明的兵器,有剛從墳里刨出來的古董,有藥效猛烈的虎狼之藥……但最多的,還是人。
一些衣衫襤褸、身上帶著傷的男人女人,像牲口一樣被關在木籠子里,脖子上套著鐵鏈。他們的眼神空洞,毫無生氣。旁邊站著滿臉橫肉的人販子,大聲地叫賣著他們的年齡、力氣和“用途”。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有吐出來。
我看到了那些買主,他們有的是鎮(zhèn)上的小商販,有的是路過的行商,還有一些……穿著礦山護衛(wèi)服飾的人。他們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籠子里的“貨物”,不時地伸出手,粗暴地捏捏他們的胳膊,看看是否結實。
這就是人間煉獄。
我心驚膽戰(zhàn)地在人群中穿梭,尋找著任何與礦山奴隸有關的信息。
“嘿,小子,新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我一驚,回頭看到一個獨臂的、喝得醉醺醺的老頭。他渾身散發(fā)著酒氣,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卻透著一絲精明。
我點了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粗嘎一些:“是,老伯。想來……想來碰碰運氣?!?/p>
“碰運氣?”老頭嗤笑一聲,“這里的運氣,可不是那么好碰的。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少爺吧?勸你一句,趕緊回家去,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p>
我心中一動,從懷里摸出一小塊碎銀,塞到他手里:“老伯,我不是來玩的。我……我是來找人的。我想打聽一下,這黑市上,有沒有從黑風礦山里出來的奴隸賣?”
老頭看到銀子,眼睛一亮,飛快地揣進懷里。他左右看了看,將我拉到一個更暗的角落。
“礦山里的奴隸?小子,你膽子不小啊?!彼麎旱吐曇舻?,“那種貨,可是緊俏得很。能從礦山里活著出來的,哪個不是一身硬骨頭?買回去看家護院,比什么都強。不過嘛……”
他拖長了聲音:“那種貨,可不是天天有。只有礦山的管事們手頭缺錢了,或是哪個不長眼的奴隸得罪了他們,才會被拉出來賣掉換酒錢。而且,價格高得嚇死人?!?/p>
“要……要多少?”我緊張地問。
老頭伸出五根手指:“至少這個數(shù)。而且,還得看貨色。要是年輕力壯的,翻一倍都不止?!?/p>
五百兩!
我心中一沉。我身上所有的金銀首飾加起來,大概能湊個兩三千兩,但那是用來救命的錢,不能輕易動用。
“那……下一次交易,大概是什么時候?”
“說不準。”老頭搖了搖頭,“不過,我倒是聽到點風聲。說明天晚上,礦山的‘黑鴉’管事會親自帶一批貨下來。聽說里面有幾個不聽話的‘新貨’,要被處理掉。”
新貨!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阿竹被送進礦山,還不到十天,她正是不折不扣的“新貨”!
“黑鴉是誰?”我急切地追問。
“黑鴉是礦山四大管事之一,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脫層皮?!崩项^說到這里,打了個酒嗝,“小子,我言盡于此。你要是真想買人,明天晚上就帶足了錢來。不過,我還是勸你,別趟這渾水?!?/p>
說完,他便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阿竹,很可能就在明天晚上那批“貨物”里。而那個叫“黑鴉”的管事,聽起來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我不能等!我必須想辦法!
我失魂落魄地往客棧走,腦子里亂成一團。我該怎么辦?拿出所有的錢,去和那些亡命之徒競價嗎?就算我買到了阿竹,又要如何從這個龍?zhí)痘⒀ɡ锾映鋈ィ?/p>
當我走到客棧門口時,一道黑影擋住了我的去路。
是那個黑衣人。
他站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氣,比這深夜的涼風還要刺骨。
“我不是讓你別亂跑嗎?”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氣。
我心中一虛,低下了頭:“我……我只是想去看看。”
“看到了什么?”
“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從獨臂老頭那里聽到的消息告訴了他。我抬起頭,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他,“你……你能不能幫我?只要能救出阿竹,我所有的錢都可以給你!不夠的話,等我回到京城,我爹一定會重重酬謝你!”
我以為他會像之前一樣拒絕,或者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
然而,他只是靜靜地聽我說完,然后,問了一個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問題。
“你說的阿竹,是不是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燙傷疤痕?”
我猛地愣住了,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
阿竹手腕上的疤……那是我八歲那年,不小心打翻了燭臺,滾燙的蠟油濺到了她的手上,留下的疤痕。那道疤,月牙形的,像一個小小的微笑。這件事,除了我和阿竹,只有我母親知道!
他……他怎么會知道?!
我驚駭?shù)乜粗?,嘴唇顫抖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我震驚的表情,似乎是確認了什么。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有痛惜,有憤怒,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溫柔。
他緩緩地抬起手,不是蒙面的那只手,而是另一只手。
他摘下了手上那只黑色的皮質手套。
借著客棧門口昏黃的燈籠光,我看到,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同樣的位置,也有一道疤痕。
那道疤痕,不是月牙形,而是一個被烙鐵烙上去的、丑陋的奴印。
而在那個奴印旁邊,依稀還能辨認出,曾經(jīng)有過一道淺淺的、月牙形的舊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