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坤一戰(zhàn)造成的影響,比我預(yù)想的還要深遠(yuǎn)。
接下來的三天,我的柴房門前再也無人問津。往日里那些鄙夷和欺凌的目光,如今都變成了敬畏與躲閃。偶爾有外門弟子在路上與我相遇,都會下意識地低下頭,遠(yuǎn)遠(yuǎn)地繞開,仿佛我身上帶著某種無形的煞氣。
就連每日送飯的雜役,都會將食盒恭敬地放在門口,輕輕敲三下門,然后迅速離去,連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我樂得清靜。
這具身體在與劉坤的對峙中受了些內(nèi)傷,我正好利用這難得的安寧,調(diào)息恢復(fù)。我沒有丹藥,便運轉(zhuǎn)起一千年前最基礎(chǔ)的養(yǎng)氣法門——《龜息訣》。這法訣早已失傳,它不能提升修為,卻能最大限度地調(diào)動氣血,滋養(yǎng)肉身,修復(fù)暗傷。
三天后,我的身體不僅恢復(fù)如初,甚至比之前還要強(qiáng)韌幾分。氣海中那微弱的靈力,也變得更加凝實。
是時候去后山了。
我選擇在夜深人靜的子時出發(fā)。白日的宗門,耳目眾多,劉坤吃了那么大的虧,必然會派人盯住我的一舉一動。只有在夜色的掩護(hù)下,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前往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地方。
我換上一身方便行動的黑色短打,悄無聲息地推開柴房的門。月光如水,灑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四周萬籟俱寂,只有蟲鳴聲此起彼伏。
憑借著少年陳淵的記憶和自己千年未曾磨滅的宗門地圖,我輕車熟路地避開了外門巡邏弟子的路線,像一只貍貓,悄無聲息地穿行在樹影與建筑的陰影之中。
一千年了,青云宗的格局變化很大。多了許多我從未見過的樓閣殿宇,也少了一些我記憶中熟悉的景致。但后山的地形,卻幾乎沒什么改變。
越往后山走,道路越是崎嶇,人跡也越是罕至??諝庵袕浡睗竦哪嗤梁筒菽镜臍庀?,靈氣也比外門弟子居住的區(qū)域要濃郁一些。
很快,我便來到了一處被一人多高的雜草所掩蓋的懸崖之下。懸崖壁上藤蔓叢生,若非刻意尋找,根本不會注意到在藤蔓之后,隱藏著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洞口立著一塊半截入土的石碑,上面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廢靈洞。字跡上布滿了青苔,顯然已經(jīng)很久無人問津。
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站在洞口,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股狂暴而混亂的靈氣亂流從洞內(nèi)逸散出來,如同無形的刀刃,刮得人皮膚生疼。尋常煉氣期的弟子若是靠近,體內(nèi)的靈力會被這股亂流瞬間攪亂,輕則受傷,重則走火入魔。
“禁地”之名,名副其實。
但在我的感知中,這所謂的“靈氣亂流”,卻像是一首無比和諧的交響樂。每一絲靈氣的流動,每一個節(jié)點的碰撞,都遵循著一種玄奧而古老的韻律。
這,就是我親手布下的“淬靈大陣”。
千年時光,陣法依舊完美運轉(zhuǎn),分毫不差。
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感慨。當(dāng)年的我,布下此陣,是為了讓那些天賦不佳但心志堅毅的弟子,有一個脫胎換骨的機(jī)會??上?,開啟陣法的法門隨著我的“隕落”而失傳,后人只知其險,不知其妙,竟將這無上寶地,當(dāng)成了一處兇險的禁地。
真是暴殄天物。
我不再遲疑,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jìn)了廢靈洞。
剛一踏入洞口,那股狂暴的靈氣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朝我體內(nèi)涌來。它們像無數(shù)根鋼針,刺入我的經(jīng)脈,撕扯我的血肉,試圖將我這具孱弱的身體徹底摧毀。
劇烈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換作是這具身體的原主,恐怕一瞬間就會被這股力量撕成碎片。
但我,不是他。
我強(qiáng)忍著劇痛,盤膝坐下,心神沉入氣海,開始運轉(zhuǎn)青云宗最基礎(chǔ)的入門心法——《青云訣》。
在外人看來,用《青云訣》去對抗如此狂暴的靈氣,無異于用木筏去抵擋驚濤駭浪,是自尋死路。
但他們不知道,《青云訣》是我創(chuàng)造的,而這座“淬靈大陣”的陣眼核心,同樣是以《青云訣》的靈力運轉(zhuǎn)頻率為基礎(chǔ)構(gòu)建的。
它們,本就同源。
我口中默念法訣,體內(nèi)的靈力按照一種特定的、遠(yuǎn)比普通弟子修煉時要復(fù)雜百倍的路線開始運轉(zhuǎn)。這才是《青云訣》真正的第一層心法,也是開啟這座大陣的唯一鑰匙。
隨著我功法的運轉(zhuǎn),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些原本在我體內(nèi)橫沖直撞的狂暴靈氣,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漸漸平息下來。它們不再是破壞者,而是像溫順的綿羊,開始跟隨著我體內(nèi)《青云訣》的靈力一同流轉(zhuǎn)。
一圈,兩圈,三圈……
每運轉(zhuǎn)一個周天,就有一部分狂暴的靈氣被我的身體同化、吸收。它們被淬煉、提純,化為最精純的無屬性靈力,融入我的氣海。
而我經(jīng)脈中的雜質(zhì),在這股精純靈力的沖刷下,被一點一點地剝離、排出體外。皮膚表面滲出了一層黏膩的黑色污垢,散發(fā)著難聞的腥臭味。
這個過程,痛苦無比,如同千刀萬剮,刮骨療毒。但我咬緊牙關(guān),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這點痛苦,比起我在歸墟之眼中所承受的千年神魂折磨,簡直不值一提。
我的意識高度集中,引導(dǎo)著這股龐大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著我的身體。
煉氣三層巔峰……瓶頸松動……
“啵!”
不知過了多久,我體內(nèi)傳來一聲輕微的脆響,仿佛有什么壁壘被打破了。一股遠(yuǎn)比之前強(qiáng)大的氣息從我身上散發(fā)開來。
煉氣四層!
僅僅一個時辰不到,我就突破了這具身體原主苦修數(shù)年都未能突破的瓶頸!
而且,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洞內(nèi)的靈氣依舊源源不斷地涌入我的身體,我的修為,在以一種駭人聽聞的速度瘋狂飆升。
煉氣四層中期……
煉氣四層后期……
煉氣四層巔峰!
我的身體如同一個無底的黑洞,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能量。那些被淬煉過的靈力,不僅提升了我的修為,更在潛移默化地改造著我的靈根和體質(zhì)。原本駁雜不堪的靈根,此刻竟隱隱有了一絲純化的跡象。
當(dāng)我的修為穩(wěn)固在煉氣四層巔峰,只差一步便能邁入五層時,我強(qiáng)行停止了功法的運轉(zhuǎn)。
過猶不及。
這具身體的底子太差,連續(xù)突破,根基不穩(wěn)。我需要時間來打磨和適應(yīng)這股新生的力量。而且,我能感覺到,以我目前的身體強(qiáng)度,煉氣四層巔峰,已經(jīng)是極限了。再強(qiáng)行吸收,恐怕會經(jīng)脈爆裂而亡。
我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口帶著腥甜味的濁氣。
此刻的我,與幾個時辰前已是判若兩人。皮膚變得晶瑩剔透,透著淡淡的光澤,之前的瘦弱和蒼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了力量感的勻稱。我的雙眼,在黑暗中亮如星辰,目光所及,洞內(nèi)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的污垢,不禁苦笑一聲。這便是伐毛洗髓的代價。
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只聽得一陣“噼里啪啦”的爆豆聲響起,渾身上下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F(xiàn)在若再對上劉坤,即便不動用任何技巧,光憑力量,我也有信心與他周旋一二。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離開時,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山洞的深處。
在那里,我布下的大陣核心,似乎因為我剛才的修煉而被徹底激活。一塊塊銘刻著古老符文的陣石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光芒交織,隱隱指向了洞穴最深處的一面石壁。
我心中一動。
我記得,當(dāng)年布下此陣時,為了以防萬一,我曾在這里留下了一樣?xùn)|西。
我走到那面石壁前,伸出手,按照記憶中的方位,在石壁上幾個不起眼的凸起處,以特定的順序和力道按了下去。
“咔嚓……轟隆隆……”
石壁發(fā)出一陣沉悶的響聲,緩緩向內(nèi)開啟,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密室。
密室中空無一物,只有中央的石臺上,靜靜地躺著一枚巴掌大小的木牌。
木牌不知是用何種神木雕刻而成,通體黝黑,質(zhì)地古樸,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只在中央刻著一個篆體的“淵”字。
這是我的“師祖令”。
當(dāng)年,我身為青云宗唯一的師祖,一言可決宗門萬事。這枚令牌,便是身份的象征。見此令,如見我親臨。
只是,千年過去,恐怕早已無人認(rèn)得此物。
它真正的價值,也不在于此。
這枚令牌,是我用一截“養(yǎng)魂木”的樹心親手煉制,日夜以神魂溫養(yǎng),早已與我心意相通。它最大的作用,是儲存和滋養(yǎng)神魂之力。
我將它握在手中,一股溫潤清涼的氣息瞬間從掌心涌入我的腦海,我那因重生而有些虛弱的渡劫期神魂,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禾苗,立刻傳來一陣無比舒泰的感覺。
“老朋友,好久不見?!蔽逸p聲呢喃。
有了它,我神魂恢復(fù)的速度將大大加快。而我強(qiáng)大的神魂,才是我最大的底牌。
就在我將師祖令收入懷中的瞬間,一股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陡然從心底升起!
我臉色一變,身形如電,瞬間從密室中閃出,回到了山洞主道。
與此同時,一道清冷的女聲,帶著幾分疑惑和警惕,從洞口外傳了進(jìn)來。
“何人在此?竟敢擅闖宗門禁地!”
聲音清脆悅耳,卻又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清冷和威嚴(yán)。
我眉頭緊鎖。這個聲音,很陌生。但從她話語中蘊(yùn)含的靈力波動來看,此人的修為,遠(yuǎn)在劉坤之上!至少是筑基期!
怎么會有人來這里?而且還是一個筑基期的內(nèi)門弟子,甚至是真?zhèn)鞯茏樱?/p>
我立刻收斂了全身氣息,將自己的修為波動壓制在煉氣三層的水平,同時快速思考著對策。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洞口。
月光從她身后照來,為她鍍上了一層銀色的輪廓。她身穿一襲代表真?zhèn)鞯茏拥脑掳咨L裙,身姿高挑,青絲如瀑,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股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卻如寒月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她似乎也沒想到洞里真的有人,腳步微微一頓。
“出來?!彼穆曇粢琅f清冷,不帶一絲感情。
我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我緩緩從黑暗中走出,身上那層剛剛伐毛洗髓后排出的污垢還未清洗,看起來狼狽不堪,散發(fā)著一股異味。
我故意低下頭,做出惶恐不安的樣子,聲音也帶著幾分顫抖:“弟……弟子陳淵,拜見師姐?!?/p>
那女子顯然被我這副尊容和身上的味道熏得秀眉微蹙,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銳利如劍,似乎想將我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外門弟子?陳淵?”她輕聲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名字,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p>
她很快就想了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恍然和……鄙夷?
“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以煉氣三層修為,接了劉坤三招的那個……‘狂人’?”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戲謔,顯然,我與劉坤一戰(zhàn)的事情,已經(jīng)傳到了內(nèi)門。只是在這些天之驕子耳中,我的行為,恐怕和瘋子無異。
“弟子不敢?!蔽乙琅f低著頭。
“不敢?”她冷笑一聲,“連廢靈洞這種地方都敢闖,還有你不敢的?你可知,此地靈氣狂暴,擅入者死。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她的問題,直指核心。
我心中一凜,知道這一關(guān)不好過。
“回師姐,”我早已想好了說辭,用一種帶著僥幸和后怕的語氣說道,“弟子……弟子是被人追殺,慌不擇路,才逃到此處的。進(jìn)來之后,弟子就暈了過去,剛剛才醒來,也不知道為何……為何會安然無恙?!?/p>
這個借口,漏洞百出。但卻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將一切,都推給“運氣”。
女子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洞內(nèi)一時陷入了沉默,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我能感覺到,她那強(qiáng)大的神識,正在我身上來回掃視。
我心中暗自慶幸,幸好有師祖令在身,它能自主收斂我的神魂波動,否則,我那遠(yuǎn)超修為的強(qiáng)大神魂,瞬間就會暴露。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追殺你的人呢?”
“弟子……弟子不知,或許是見我逃入此地,以為我必死無疑,便離去了?!?/p>
“是么?!彼恢每煞竦貞?yīng)了一聲,目光卻轉(zhuǎn)向了山洞深處,那座已經(jīng)被我關(guān)閉的密室石壁上,“剛才此地靈氣異動,我恰好在附近清修,才過來查看。你真的……只是暈過去了?”
她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