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是一只冰冷的手,瞬間扼住了我的喉嚨,奪走了我所有的聲音和力氣。我僵在墻角,像一只被釘住的蝴蝶,眼睜睜看著顧晏臣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穿透玻璃,精準(zhǔn)地鎖定了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猩紅慢慢褪去,恢復(fù)成平日里那深不見底的墨色,但那里面蘊含的冰冷和殺意,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百倍。
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堪稱殘忍的弧度。
跑!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我腦海中炸響。我?guī)缀跏菓{著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從高處跳了下來。腳踝與地面接觸的瞬間傳來一陣劇痛,但我完全顧不上,抓起地上的高跟鞋,赤著腳,發(fā)瘋似的朝著來時的方向沖去。
“抓住她?!?/p>
身后傳來顧晏臣冰冷平靜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卻像一道催命符。
我不敢回頭,拼命地跑。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恐懼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腦子里一片混亂,只有一個念頭:離他遠(yuǎn)點!離那個怪物遠(yuǎn)點!
后廚的喧鬧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我像一陣風(fēng)般沖過,撞倒了幾個盤子,引來一片驚呼和咒罵,但我充耳不聞。我沖出那扇側(cè)門,冰冷的夜風(fēng)灌進(jìn)我單薄的裙子里,讓我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停車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我赤著腳踩在粗糙的柏油路上,細(xì)小的石子硌得腳底生疼。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是阿杰!他跟上來了!
絕望之中,我看到前方主路上有一輛出租車剛剛下客。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沖到路邊,不顧一切地拉開車門鉆了進(jìn)去。
“快!快開車!”我對著司機嘶吼,聲音因為恐懼而變了調(diào)。
司機被我披頭散發(fā)、神色驚惶的樣子嚇了一跳,但還是下意識地踩下了油門。車子猛地竄了出去,通過后視鏡,我看到阿杰追到路邊,最終停下了腳步,拿出手機放在耳邊,臉色鐵青。
他在向顧晏臣匯報。
我癱在后座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在我腦海中反復(fù)回放。
顧晏臣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
那個女人蒼白如紙的臉。
還有那從她心口溢出、被顧晏臣吸入掌心的白色霧氣。
那是什么?靈魂?精氣?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嫁的男人,那個和我同床共枕(雖然是分房)一年的丈夫,根本不是人。他是一個……以吸食人類精氣為生的怪物。
“小姐,你去哪兒?”司機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
“回……回星海灣別墅?!蔽覉蟪隽宋液皖欔坛嫉淖≈?,說完就后悔了。
我為什么要回家?那不是我的家,那是怪物的巢穴!我現(xiàn)在回去,不等于自投羅網(wǎng)嗎?
可我又能去哪里?回娘家?告訴他們我的丈夫是個怪物?他們不會信的,只會覺得我瘋了。找朋友?誰能幫我對付顧晏臣?他一手遮天的能力,我比誰都清楚。
我無處可逃。
車子一路疾馳,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冰涼??謶诌^后,是巨大的困惑和荒謬。我這一年的婚姻,算什么?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他娶我,是為了什么?把我養(yǎng)在身邊,當(dāng)成儲備糧嗎?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
回到那座熟悉的、冰冷的別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進(jìn)房間,將門死死反鎖。我靠在門板上,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
我環(huán)顧這間我住了整整一年的臥室。華麗、空曠,充滿了顧晏臣的品味,卻沒有一絲屬于我的氣息?,F(xiàn)在看來,這里更像一個為祭品準(zhǔn)備的、精美的囚籠。
我在等。
等他回來。等一場不知結(jié)果的審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墻上的掛鐘每一次“滴答”聲,都像敲在我脆弱的神經(jīng)上。我蜷縮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卻依舊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樓下終于傳來了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
他回來了。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我聽到大門被打開,然后是沉穩(wěn)的、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踩著樓梯,朝我的房間走來。
那腳步聲,和他平時回家時一模一樣,冷靜、克制??稍谖衣爜?,卻像是死神的鼓點,每一下都敲擊在我的心臟上。
腳步聲停在了我的房門外。
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靜得可怕。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因為緊張而急促的心跳聲。
他沒有敲門,也沒有說話,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這種無聲的壓迫,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都更令人恐懼。他知道我在里面,他在等我崩潰,等我主動打開這扇門。
我們隔著一扇門,無聲地對峙著。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半個世紀(jì)。我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達(dá)到了極限。我知道,我躲不過去。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顫抖著走到門邊,手放在冰冷的門把手上,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轉(zhuǎn)動了它。
“咔噠?!?/p>
門開了。
顧晏臣就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那套筆挺的西裝,只是領(lǐng)帶已經(jīng)取下,襯衫的領(lǐng)口隨意地敞開著。他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依舊是那副俊美得令人屏息的模樣,只是那雙看著我的眼睛,深邃得像兩個漩渦,要將我的靈魂都吸進(jìn)去。
“鬧夠了?”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我扶著門框,強迫自己迎上他的視線,聲音干澀地問:“你……你到底是什么?”
他聞言,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我從未見過的、帶著幾分邪氣的笑容。他邁步走進(jìn)房間,反手將門關(guān)上。
“砰”的一聲輕響,隔絕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我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我的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古龍水香味,還夾雜著一絲……陌生的、甜膩的香氣。是那個女人的味道。
他抬起手,冰涼的指尖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就像之前無數(shù)次拂開我額前碎發(fā)一樣。但這一次,我感受到的不再是心動,而是深入骨髓的戰(zhàn)栗。
“你都看到了,不是嗎?”他低下頭,湊到我耳邊,溫?zé)岬臍庀姙⒃谖业亩?,聲音低沉而魅惑,“還在問這么愚蠢的問題?!?/p>
“那個女人……”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對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他輕笑一聲,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著我驚恐的表情,像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shù)品?!拔抑皇窃凇M(jìn)食’而已。就像你享用那塊西冷牛排一樣,林晚,我們都需要能量來維持生命,只是我們獲取能量的方式……不太一樣?!?/p>
進(jìn)食……
他用如此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如此恐怖的話。
“那白色的霧氣……是她的生命力?”我顫聲問道。
“可以這么理解。”他坦然承認(rèn),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被我撞破秘密,“更準(zhǔn)確地說,是她因我而起的、最濃烈的情欲和生命能量的混合體。味道……還不錯,可惜,只是開胃菜?!?/p>
他的話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只覺得無比荒謬。我愛了三年的男人,我的丈夫,竟然是一個靠吸食人類情欲和生命力為生的……怪物。
“你……你殺了她?”
“不,當(dāng)然不?!彼麚u了搖頭,像在糾正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我不是野蠻人。我只取我所需,留下的足夠她活下去。她只會覺得做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美夢,然后虛弱一段時間罷了。你看,我很溫柔,不是嗎?”
溫柔?我看著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只覺得遍體生寒。在他眼里,人類的生命和情感,不過是他餐盤里的食物。
“為什么是我?”我終于問出了那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你為什么要娶我?外面有那么多女人對你趨之若鶩,你可以輕易地從她們身上獲取你需要的‘食物’,為什么偏偏要和我結(jié)婚?”
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他只是需要一個“顧太太”的身份做掩護(hù),任何一個家世清白的女人都可以,為什么是我?而且結(jié)婚一年,他從未碰過我,也從未對我下過手。
顧晏臣看著我,眼神變得深沉而復(fù)雜。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
然后,他緩緩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看他。他的拇指在我唇上緩緩摩挲,動作曖昧,眼神卻冰冷如刀。
“因為你不一樣,林晚?!彼蛔忠痪涞卣f道,聲音里帶著一種我聽不懂的、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渴望。
“你身上的‘氣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她們對我而言,只是果腹的快餐,濃烈、直接,卻毫無回味。而你……”
他湊得更近了,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深處,似乎又有一絲微弱的紅光在閃動。
“你像一瓶被封存了許久的頂級佳釀,香氣清冽,卻醇厚悠長。只是聞一聞,就足以讓我失控?!?/p>
他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我身上的氣息?佳釀?這都說的是什么?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他打斷我,指腹的力道微微加重,“你只需要知道,我娶你,不是因為商業(yè)聯(lián)姻,也不是為了什么家族的顏面?!?/p>
他的目光像是剝開了我所有的偽裝,直直地探入我靈魂的最深處。
“我娶你,是因為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待在我身邊,用你那獨特的‘氣息’,幫我壓制住某些……即將失控的東西。你就像我的‘鎮(zhèn)定劑’?!?/p>
鎮(zhèn)定劑?
我愣住了,完全無法消化他話里的信息。我對他而言,不是食物,而是……藥?
“所以,你這一年不碰我,就是因為……”
“因為我怕。”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某種可以稱之為“脆弱”的情緒,“我怕我一旦開始‘品嘗’,就再也停不下來,會把你……吸食殆盡?!?/p>
他凝視著我,黑色的眼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暗流,是欲望,是掙扎,也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饑餓感。
“林晚,你對我而言,不是開胃菜,也不是主食?!?/p>
他微微低下頭,冰涼的唇,輕輕地、若即若離地擦過我的唇角,帶來一陣觸電般的戰(zhàn)栗。
“你是那道我期待已久、卻又不敢輕易觸碰的……最后的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