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谷,名副其實。
谷口常年盤踞著罡風,吹得山石嗚咽,草木不生。而此刻,整個山谷更是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黑紫色魔氣籠罩,尋常修士只需吸入一口,便會靈力紊亂,心神失守。
我懸浮在谷口上空,身后是神情肅穆的昆侖弟子。
“結‘清心玄光陣’。”我冷聲下令。
一百名弟子迅速變換陣型,一道道純凈的靈力從他們身上涌出,匯聚成一個巨大的乳白色光罩,將所有人護在其中。光罩之外,魔氣翻涌,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卻無法侵入分毫。
“師尊,此地魔氣非同尋常,恐怕谷內有詐。”玄清來到我身邊,臉上帶著警惕。
我點了點頭,目光穿透層層魔霧,望向山谷深處。
我當然知道有詐。
腰間的那個香囊,從我們一進入黑風谷的范圍,就開始散發(fā)出微弱的灼熱感。他知道我來了,他就在里面等著我。這漫天的魔氣,這險惡的地形,都是他為我準備的舞臺。
他想看的,無非就是我這個正道仙尊,如何一步步走進他設下的陷阱,如何與他曾經的手下敗將們廝殺,最后……又是如何發(fā)現,自己要討伐的最終魔頭,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道侶。
他一定很期待看到我那時的表情吧。
可惜,我不會讓他如愿。
“玄清,”我側過頭,聲音平靜無波,“你率領九十名弟子,在此布下‘天羅地網’大陣,封鎖整個山谷,一只蒼蠅也不許放出去。若有魔物沖出,格殺勿論?!?/p>
玄清一愣:“師尊,您要一個人進去?”
“不錯?!?/p>
“可是,師尊,里面情況不明,太過危險了!”他急切地勸阻。
我抬起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話。我的眼神冰冷而堅定,不容置疑。
“這是命令。”
玄清看著我的眼睛,最終還是低下了頭,躬身領命:“是,弟子遵命?!?/p>
他知道,我一旦做了決定,就無人可以更改。
我將剩下的十名精英弟子召至身前,他們都是昆侖各峰的翹楚,修為最低的也已是元嬰后期。
“你們十人,隨我入谷。記住,入谷之后,一切聽我號令,不得擅自行動。你們的任務,不是斬妖除魔,而是……”我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保護好自己,找到一個叫‘鎮(zhèn)魂石’的東西。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要將它帶出來。”
十名弟子雖然疑惑,但還是齊聲應道:“謹遵仙尊號令!”
安排好一切,我不再猶豫,身形一動,化作一道白色流光,第一個沖入了那片濃郁的魔霧之中。
甫一入谷,一股比外界濃烈十倍的血腥與怨氣便撲面而來,仿佛有無數冤魂在耳邊尖嘯。谷內光線昏暗,到處都是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樹,像極了傳說中的無間地獄。
“吼——!”
數頭青面獠牙、身形巨大的魔物從陰影中撲出,帶著腥臭的狂風,撲向我們。
“結劍陣!”我甚至沒有回頭。
身后的十名弟子瞬間反應過來,十柄飛劍離鞘而出,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凌厲的劍網,瞬間便將那幾頭魔物絞殺成了碎片。
“繼續(xù)前進,不要戀戰(zhàn)?!?/p>
我們一路深入,遇到的魔物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從最初的低等魔兵,到后來刀槍不入的魔將,甚至還有懂得施展詭異魔功的魔帥。
但這些,都無法阻擋我的腳步。
凌霄劍早已出鞘,握在我的手中。劍身嗡鳴,散發(fā)著森然的寒氣。每一劍揮出,都帶起一道璀璨的銀河,將前方的所有阻礙盡數斬碎。
我殺得心如止水。
這些魔物,不過是他用來消耗我靈力的炮灰。真正的危險,還在更深處。
果然,當我們穿過一片狹窄的峽谷后,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頂端鑲嵌著無數發(fā)出幽綠色光芒的晶石,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鬼蜮。溶洞中央,是一個由白骨堆砌而成的高臺,高臺之上,魔氣沖天,隱約可見一道人影盤膝而坐。
而在高臺四周,則站著七八個氣息強大的魔頭。他們形態(tài)各異,有的三頭六臂,有的青面赤發(fā),但無一例外,都散發(fā)著渡劫期大圓滿的恐怖威壓。
這些人,都是當年被我擊敗后,茍延殘喘下來的老魔頭。沒想到,竟然全都被他收服了。
“清衡仙尊,別來無恙啊!”一個長著牛首的魔頭甕聲甕氣地開口,眼中滿是怨毒,“千年不見,你的劍,還是這么利!”
“沒想到你們這些喪家之犬,還敢出來送死?!蔽业穆曇舯人?。
“哈哈哈!”另一個蛇身女魔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尖笑,“今時不同往日了!有魔主大人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們的目光,狂熱地望向高臺上的那道人影。
我沒有理會這些聒噪的家伙,我的視線,從始至終,都只鎖定在那道人影身上。
他戴著一張黑色的火焰面具,一襲黑袍,靜靜地坐在白骨王座之上,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就是幽炎魔主。
他就是蘇云。
“你們退后,尋找鎮(zhèn)魂石?!蔽矣蒙衲顚ι砗蟮牡茏酉铝?。
弟子們依言,悄然后撤,開始在溶洞的角落里搜尋。
而我,則一步步,走向了那個白骨高臺。
“清衡,你終于來了?!?/p>
高臺上的他,終于開口了。聲音經過魔氣的處理,變得沙啞而低沉,但我依然能聽出那熟悉的音色。
“我等了你很久?!?/p>
他緩緩站起身,黑色的魔焰在他周身升騰,形成一件威嚴的披風。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面具下的雙眼,仿佛兩團燃燒的鬼火。
“交出蘇云,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我舉起了凌霄劍,劍尖直指他的心臟。
“蘇云?”他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發(fā)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你還在找那個廢物?真是可悲啊,清衡。你愛了一輩子,守護了一輩子的人,不過是我用來接近你的一個……容器罷了?!?/p>
“你閉嘴!”
我怒喝一聲,道心第一次因為憤怒而劇烈波動。
“被我說中痛處了?”他的聲音充滿了惡意,“你難道不好奇嗎?五百年前,我為什么會選擇他?因為他夠蠢,夠天真,神魂純凈得像一張白紙,是最好的奪舍對象。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愛慕著高高在上的你啊。這份愛慕,讓他的神魂對我毫無防備,讓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占據他的一切?!?/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凌遲。
“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他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整個世界,“是你,將他帶回昆侖,用無數天材地寶為我溫養(yǎng)這具身體。是你,將我護在羽翼之下,讓我可以安心地與他融合。清衡,我能有今天,你當記首功?!?/p>
“我要殺了你!”
我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殺意,身形化作一道電光,瞬間出現在高臺之上,凌霄劍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當頭劈下!
這一劍,蘊含了我此生最強的劍意,足以斬斷山河,撕裂蒼穹!
然而,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修長,白皙,是我曾牽了無數次的手。可此刻,上面卻覆蓋著一層細密的黑色鱗片。
“當!”
一聲巨響,凌霄劍被他徒手接住,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我瞳孔驟縮。
這怎么可能?!
“你的劍,變鈍了,清衡?!彼罩业膭θ校曇魩е唤z憐憫,“因為你的心,亂了?!?/p>
他手腕一翻,一股磅礴的魔氣順著劍身傳來,我如遭雷擊,整個人被震得倒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師尊!”遠處的弟子們驚呼出聲,想要上前,卻被那幾個老魔頭死死攔住。
我掙扎著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的實力……竟然已經強大到了這種地步?僅僅三年閉關,他究竟是得到了怎樣的奇遇?
“很驚訝嗎?”他一步步從高臺上走下,黑色的魔焰在他腳下綻開,如同地獄的紅蓮,“我不僅完全融合了蘇云的神魂,還煉化了幽冥血海的本源魔核?,F在的我,早已不是千年前那個被你追著打的喪家之犬了?!?/p>
他走到我面前,彎下腰,用那只覆蓋著鱗片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是狼狽?!彼婢呦碌碾p眼,充滿了戲謔和玩味,“不過,我不會殺你。至少……現在不會?!?/p>
“因為,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他說著,松開我,打了個響指。
溶洞深處的石壁,緩緩打開,露出了一個被無數符文鎖鏈捆綁著的透明晶籠。
晶籠之內,一顆黑色的石頭,正散發(fā)著鎮(zhèn)壓一切的氣息。
鎮(zhèn)魂石!
而在鎮(zhèn)魂石的下方,一道虛幻的、幾乎快要消散的元神,正被鎮(zhèn)魂石散發(fā)出的黑光死死壓制著,臉上充滿了痛苦。
那道元神……穿著月白色的長袍,有著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是蘇云!
是真正的蘇云!
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
那一瞬間,巨大的狂喜沖垮了我的理智。
“蘇云!”我嘶聲喊道。
那虛幻的元神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喚,艱難地睜開眼,看向我。他的眼神,充滿了愧疚、痛苦,還有一絲……哀求。
“靈……霄……”他虛弱地吐出兩個字,便再次被黑光壓制,痛苦地蜷縮起來。
“你……你這個畜生!放了他!”我目眥欲裂,掙扎著想要沖過去,卻被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威壓死死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放了他?”幽炎魔主發(fā)出一陣愉悅的笑聲,“別急啊,清衡。好戲,才剛剛開始?!?/p>
他走到晶籠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晶籠的表面,眼神病態(tài)而狂熱。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好奇,像你這樣無情無欲的仙尊,究竟有沒有極限。所以,我為你準備了一個選擇題。”
他轉過頭,面具下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盯著我。
“這塊鎮(zhèn)魂石,已經被我煉化。只要我一個念頭,就能徹底碾碎他的神魂,讓他永世不得超生?!?/p>
“而你,”他指著我,“只要你肯跪下,廢去自己的修為,自斷仙脈,我就……饒他一命?!?/p>
“你做夢!”我怒吼道。
“哦?是嗎?”他輕笑一聲,手指在晶籠上輕輕一點。
“啊——!”
晶籠內,蘇云的元神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整個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住手!住手!”我睚眥欲裂,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跪下?!?/p>
他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在我耳邊回響。
“跪下,或者,看著他……魂飛魄散?!?/p>
我看著晶籠中痛苦掙扎的蘇云,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得意而殘忍的魔鬼。
我的手,在顫抖。我的道心,在崩塌。
我,清衡仙尊,三界敬仰,一生從未向任何人低頭。
可今天……
我緩緩地,屈下了我的膝蓋。
“師尊!不可!”
身后傳來弟子們撕心裂肺的驚呼。他們想要沖過來,卻被那些老魔頭們死死纏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看著他們心中戰(zhàn)無不勝的神明,為了另一個人,彎下挺立了千年的脊梁。
我的膝蓋,一點一點地,接近冰冷的地面。
屈辱,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能感覺到那些魔頭們投來的、幸災樂禍的目光,能聽到他們肆無忌憚的嘲笑。我執(zhí)掌仙盟戒律數百年,是正道的象征,是所有邪魔外道的夢魘。而此刻,我卻要在一個魔頭面前,跪地求饒。
可我沒有選擇。
當蘇云那痛苦的慘叫聲響起時,我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都瞬間崩塌了。
我輸了。
從我愛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輸了。
“哈哈哈!跪下!清衡!快跪下!”牛首魔頭狂笑著,手中的巨斧揮舞得更加瘋狂,“讓老子看看,你這仙尊的膝蓋,到底有多硬!”
我的膝蓋,離地面只剩下最后一寸。
只要再往下一點,我的道心,我的尊嚴,都將徹底破碎。
然而,就在這時,晶籠中那道虛弱的元神,卻突然爆發(fā)出了一股微弱卻無比堅定的力量。
“不……不要……靈霄……不要跪……”
蘇云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我猛地抬頭,看到他的元神,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地盯著我。他的眼中,沒有了痛苦,只有哀求和決絕。
“為我……不值得……”
他說著,虛幻的身體突然燃起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火焰。
那是……修士自燃元神的火焰!
他要自盡!
“不!蘇云!不要!”我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想要沖過去。
幽炎魔主顯然也沒料到蘇云會如此剛烈,臉上的戲謔瞬間變成了暴怒。他猛地一掌拍在晶籠上,怒吼道:“廢物!你敢!”
可是,已經晚了。
蘇云看著我,臉上露出了一個解脫的、溫柔的笑容。和我記憶中,五百年前,他在幽冥血海邊對我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一模一樣。
“靈霄……能遇見你……真好……”
他的聲音,消散在金色的火焰中。
那道我追尋了五百年,守護了三百年的光,就在我的面前,徹底熄滅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我跪在那里,伸著手,維持著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勢,一動不動。
腦海中,一片空白。
死了……
蘇云……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沒有來,如果我沒有被威脅,他就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保全我的尊嚴。
是我,親手將他推向了死亡。
“啊——!”
一股無法抑制的悲痛與狂怒,從我的胸腔中爆發(fā)出來。我仰天長嘯,聲音凄厲,震得整個溶洞都在顫抖。
黑色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墨汁,從我體內瘋狂涌出,瞬間將我包裹。我的雙眼,變得一片赤紅,再無一絲清明。
道心,碎了。
隨之而來的,不是修為的崩潰,而是……一種掙脫了所有束縛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
我的修為,在這一刻,竟然突破了桎梏,從大羅金仙后期,直接躍升到了大圓滿之境!
半步仙帝!
“不好!他入魔了!”
那些老魔頭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
一個清醒的清衡仙尊已經足夠可怕,一個因情入魔、徹底解放了殺戮本性的清衡仙尊,那將是所有人的噩夢!
“殺……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