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離開后的第一天,世界是寂靜的。
我像個游魂一樣在公寓里飄蕩。屋子里到處都是土豆和林夕生活過的痕跡。狗窩里還放著土豆最愛啃的磨牙棒,陽臺上晾著林夕昨天剛洗的白裙子。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又感覺什么都不對了。那種熟悉的溫馨被抽離,只剩下空洞的回響。
我試著給林夕打電話,手機關(guān)機。發(fā)微信,沒有回復(fù)。我甚至登錄了她那個給土豆開設(shè)的“柯基先知”社交賬號,最新的一條更新,停留在我?guī)炼谷プ鍪中g(shù)的前一天,內(nèi)容是:“今日神諭:宜嫁娶,忌動土?!钡紫逻€有幾個粉絲在評論里開玩笑,問先知大人什么時候給自己找個女主人。
看著那條“忌動土”的神諭,我心里一陣發(fā)毛。這又是巧合嗎?還是我真的在冥冥之中,觸犯了什么禁忌?
我拼命地搖頭,試圖將這些荒誕的想法甩出腦袋。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xiàn)代人,我信奉的是科學(xué)和邏輯。什么信使,什么信標(biāo),什么彌補儀式,一定是林夕長期沉浸在那種家庭氛圍里,產(chǎn)生的一種偏執(zhí)妄想。對,一定是這樣。等她冷靜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可笑,然后就會回來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強迫自己回歸正常的生活。我去上班,努力地將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試圖用理性和忙碌來對抗內(nèi)心滋生的恐懼。同事們看我臉色不好,問我是不是病了,我只說是沒休息好。
然而,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二十四小時。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開會,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我瞥了一眼,是銀行發(fā)來的短信通知。我的一張信用卡,被消費了九萬八千元。
我當(dāng)時就愣住了。這張卡是我們的備用金卡,額度十萬,一直放在家里抽屜里,平時根本不用。林夕知道密碼。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我立刻找了個借口離開會議室,回撥了銀行的客服電話??头嬖V我,這筆消費發(fā)生在一家名叫“靜心堂”的珠寶玉器店,是一家實體店,就在林夕老家所在的那個小城市里。
靜心堂……我心頭一震,想起了林夕的那個小姨。林夕曾經(jīng)提過,她小姨就是開玉器店的。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她刷掉將近十萬塊錢,是要做什么?買那個所謂的“祭品”嗎?我的腦海里瞬間閃過各種恐怖電影里的血腥場面,什么玉石陣,什么法器……
我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跟領(lǐng)導(dǎo)請了假,沖出了公司。我必須去找她!我不能讓她做傻事!
我一邊用手機訂最快一班去她老家的高鐵票,一邊瘋狂地給她打電話,依舊是關(guān)機。我轉(zhuǎn)而打給她父母,電話接通了,是她媽媽。
“阿姨,您好,我是周辰。”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請問林夕在家嗎?我有點急事找她。”
“小辰啊,”林夕媽媽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疲憊,“小夕昨天是回來了,不過今天一早就被她小姨接走了,說是要去山里的廟里住幾天,清修一下。手機也關(guān)了,說是不想被外界打擾。怎么了?你們吵架了?”
山里的廟?清修?我心里“咯噔”一下,這不就是要去搞那個鬼儀式的節(jié)奏嗎?
“沒……沒有,阿姨,”我撒了個謊,“就是工作上有點急事。那您知道是哪個廟嗎?我過去找她?!?/p>
“哎喲,那個地方我可說不上來,山路十八彎的,她小姨帶她去的,我也沒問。你別急,等她回來我讓她給你回電話?!?/p>
掛了電話,我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我只知道她和她那個神秘的小姨在一起,在一個不知名的山里,準備著一場針對我的、未知的“儀式”。
我坐在車里,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無助和恐懼。林夕口中的“代價”到底是什么?她那句“犯錯的人是你”又是什么意思?難道她們要用這九萬八千塊買來的東西,對我做什么嗎?
高鐵一路飛馳,我的心也一路下沉。到了她老家那個小城,天已經(jīng)黑了。我找了家酒店住下,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地圖,搜索“靜心堂”。
地圖顯示,那家店就在市中心最繁華的一條商業(yè)街上。我決定明天一早就去那里守著,就算見不到林夕,也希望能從她小姨那里問出點什么。
然而,我所擔(dān)心的“代價”,比我預(yù)想的來得更快,也更詭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躺在手術(shù)臺上,和土豆一樣,被打了麻藥,四肢無力。一個穿著白大褂、但臉上卻蒙著一層白霧的醫(yī)生,手里拿著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對我說:“別怕,很快就好了。這是等價交換?!比缓螅前训毒途従彽叵蛭衣湎聛怼?/p>
我從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但那種冰冷、無助的感覺,卻真實得可怕。我看了一眼手機,凌晨三點。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像是……狗爪子撓門的聲音。
沙沙,沙沙……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里是酒店的八樓,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怎么可能會有狗爪撓門的聲音?而且這聲音,聽起來那么熟悉,就像土豆以前想進臥室時撓門的聲音一模一樣。
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走廊里空無一人,聲控?zé)舳紲缰?,一片昏暗?/p>
是我太緊張,出現(xiàn)幻聽了?
我靠在門上,努力平復(fù)著狂跳的心臟。就在我以為一切都是錯覺時,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而且這一次,更清晰了。
沙沙,沙沙沙……
這一次,聲音不是從門外傳來的,而是從……房間里。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掃過整個房間。窗簾拉著,電視關(guān)著,一切正常。聲音是從哪兒來的?
我順著聲音的來源,一點點地移動目光,最后,我的視線定格在了衛(wèi)生間的門上。那扇磨砂玻璃門,是關(guān)著的。而那撓門聲,正是從門后傳出來的!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我一個人住的酒店房間,衛(wèi)生間里怎么會有東西?
恐懼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我感覺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立刻沖出房間,去叫人。但一種詭異的好奇心,卻驅(qū)使著我,一步步地向衛(wèi)生間走去。
我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哆嗦。我深吸一口氣,猛地一下拉開了門。
衛(wèi)生間里空空如也。
燈光下,白色的瓷磚,干凈的馬桶,一塵不染的洗手臺。什么都沒有。
撓門聲,也消失了。
我站在門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我開始嚴重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況。難道林夕說得對,我真的要瘋了?
我走進去,檢查了每一個角落,淋浴間,浴缸底下,確定什么都沒有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氣。我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了潑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就在我抬起頭,看向鏡子的那一刻,我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鏡子里的人,是我。但又不是我。
鏡子里的我,臉色蒼白,眼神驚恐。但最詭異的是,我的脖子上,竟然套著一個透明的、若有若無的……伊麗莎白圈!
就像土豆戴著的那個一樣!
我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墻上。我瘋狂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光滑一片,什么都沒有。
我顫抖著,再次看向鏡子。
鏡子里的我,脖子上空空如也。那個詭異的伊麗莎白圈,消失了。
是幻覺?又是一個幻覺?
我再也不敢在衛(wèi)生間多待一秒,跌跌撞撞地跑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身體抖得像篩糠。
那個晚上,我再也沒能睡著。每一次閉上眼,我都會看到那個戴著伊麗莎白圈的自己,聽到那陣如影隨形的狗爪撓門聲。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幾乎是逃離了那家酒店。我不敢再一個人待著,我需要找到林夕,我需要一個解釋!
我打車直奔那家“靜心堂”。那是一家裝修得古色古香的店鋪,門臉不大,看起來和普通玉器店沒什么兩樣。我到的時候,店還沒開門。
我在對面的咖啡館里坐下,死死地盯著那家店。大概九點鐘,一個穿著旗袍、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女人來開了店門。她盤著發(fā)髻,氣質(zhì)溫婉,但眉眼間和林夕有幾分相似。我想,她應(yīng)該就是林夕的小姨。
我立刻起身,走了過去。
“您好,”我站在店門口,盡量讓自己顯得禮貌,“請問,您是林夕的小姨嗎?”
女人抬起頭,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就料到我會來。
“你是周辰吧?”她的聲音很輕柔,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進來坐吧?!?/p>
我跟著她走進店里??諝庵袕浡还傻奶聪阄?。店里擺滿了各種玉器,琳瑯滿目。
她在茶臺后坐下,開始不緊不慢地泡茶。“找小夕?”
“是,”我急切地問,“她在哪兒?她在做什么?你們是不是要對土豆做什么?”
她將一杯泡好的茶推到我面前,茶湯清亮,香氣四溢。“別急,先喝口茶。你身上的‘氣息’很亂,需要靜一靜。”
“我靜不下來!”我?guī)缀跻罎⒘耍鞍⒁?,我求求您了,告訴我實話。林夕刷了我的卡,買了九萬八的東西,她是不是要搞什么儀式?還有,我昨晚……我昨晚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我把夢境、撓門聲和鏡子里的幻覺一股腦地都告訴了她。我希望她能告訴我,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然而,她聽完后,臉上卻露出一絲了然的、甚至可以說是憐憫的神情。
“儀式,已經(jīng)開始了?!彼届o地說。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開始了?”我顫聲問,“什么意思?你們對土豆做了什么?”
“我們沒有對土豆做什么。”她搖了搖頭,“那孩子,現(xiàn)在好得很。我們在山里請高僧為它祈福,用最好的玉石滋養(yǎng)它,希望能幫它盡快恢復(fù)一點元氣?!?/p>
“那……那儀式是……”
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然后抬眼看向我,目光深邃。
“周辰,你還不明白嗎?”她說,“小夕跟我說,你是個聰明人,但有時候,聰明人總會被自己的認知所局限?!?/p>
“你毀掉的,是信使與‘它’之間溝通的‘信標(biāo)’。這是一種能量的平衡被打破了。想要重新建立平衡,就需要一個‘替代品’,來承受這份能量的流失,直到新的平衡建立起來?!?/p>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這個替代品,就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