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龍袍穿在他身上,確實好看,也確實威嚴,可她看著他的眼睛,還是能找到那個在山間教她劍法、給她摘野山棗的“謝舟”。
她想起自己寫的那張紙條,想起師父說的“不忘初心”,想起宋望說的“心之所向”。
雖然很突然,雖然很害怕,雖然他騙了她……可心里的那個答案,好像沒變。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還有點?。骸澳阏f話算數(shù)嗎?真的會護著我?”
謝時晝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被月光照亮的湖面。他用力點頭:“算數(shù)。朕以天子的名義起誓?!?/p>
昭寧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終于慢慢止住了眼淚。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澳恰腋阕?。”
三個字,說得很輕,卻像塊石頭落進了謝時晝的心湖,漾起了圈圈漣漪。他笑了,眉眼都舒展開來,像山間最暖的陽光。
可謝時晝的笑還沒從臉上褪去,竹林外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祝昭寧回頭,看見師父和師兄師姐們正往這邊走,手里還握著劍,想來是聽到動靜趕過來的。
最先走近的是大師兄孟君安,青灰色的衣袍被風(fēng)吹得鼓起來,手里的劍還沒回鞘。他看到謝時晝身上的龍袍時,腳步猛地頓住,眼睛里滿是震驚,握劍的手緊了緊。
宋望跟在后面,素色的衣裙沾了點草屑,看到眼前的景象,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蕭遙的反應(yīng)最直接,他瞪大了眼睛,看看謝時晝,又看看昭寧,最后把目光落在那些御林軍身上,眉頭擰成了疙瘩。
只有祝懷謙,走得很穩(wěn)。他看了眼謝時晝的龍袍,又看了眼昭寧通紅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參見陛下?!弊阎t率先開口,對著謝時晝拱了拱手,動作不卑不亢。
師兄弟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跟著行禮,聲音里帶著點不自在。誰能想到,那個在門派里養(yǎng)傷三個月,會指點昭寧劍法、會幫著掃院子的謝公子,竟然是當(dāng)今皇帝。
昭寧站在那里,手還被謝時晝握著,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她看著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祝懷謙沒看那些御林軍,徑直走到昭寧面前,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點疼惜:“昭寧,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宮里不比山上,一入深宮深似海,人心復(fù)雜,規(guī)矩又多,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從小在山上野慣了,去了那里,怕是要受委屈?!?/p>
昭寧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知道師父是為她好,太羲山是她待了十七年的家,這里的每個人都把她當(dāng)寶貝護著??伤呀?jīng)做了決定。
她沒有回答,掙開謝時晝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對著祝懷謙“咚”地一聲跪了下去。膝蓋磕在硬邦邦的石頭上,有點疼,可心里更疼。
“師父,”她哽咽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徒兒不孝……可是,徒兒想跟著自己的心走。這十七年,謝謝您和師兄師姐們把我養(yǎng)大,教我劍法,護著我……昭寧這輩子都忘不了?!?/p>
她說著,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碰到地面,發(fā)出悶悶的響聲。
“但是,我想跟他走。”她抬起頭,臉上全是淚,“就算以后會后悔,我也想試試?!?/p>
祝懷謙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嘆了口氣,伸手把她扶起來:“罷了,罷了。既然是你自己選的路,那就走吧?!?/p>
他轉(zhuǎn)向謝時晝,對著他深深一揖:“陛下,昭寧是我太羲劍派最小的弟子,也是我捧了十七年的掌上明珠,我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
他的聲音很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今日我把她交給陛下,只盼陛下能好好待她。若是有朝一日,我聽聞她在宮里受了委屈,或是過得不好,老身就算拼上這條命,也會把她帶回來?!?/p>
謝時晝看著祝懷謙眼里的懇切,鄭重地回了一禮:“掌門放心,朕定會用一生護她愛她,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p>
昭寧站在一旁,聽著師父和他的話,眼淚掉得更兇了,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師妹,”孟君安走過來,從懷里摸出個東西塞到她手里,是枚玉哨,和他自己常帶的那枚很像,“拿著。”
他的聲音有點?。骸斑@哨子是用太羲山的暖玉做的,聲音能傳很遠。以后若是遇到危難,就吹響它,不管我們在哪,師兄們都會趕過去?!?/p>
昭寧握緊玉哨,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眼淚滴在上面,滑溜溜的。
“蕭師兄……”她看向蕭遙,想說點什么,卻被他打斷了。
蕭遙別過臉,對著竹林的方向,聲音悶悶的:“到了宮里,別總毛毛躁躁的,練劍的功夫別擱下,不然以后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還手?!?/p>
他說著,肩膀動了動,像是在擦眼睛。
宋望走過來,沒說話,只是張開雙臂抱了抱她。她的懷抱很輕,帶著淡淡的草藥香,像小時候昭寧生病時,她守在床邊的樣子。
“照顧好自己?!彼瓮穆曇粲悬c抖,“有事……可以托人給我們帶信?!?/p>
昭寧點點頭,把臉埋在宋望懷里,哭得更兇了。
其他師弟師妹們也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小師妹,到了宮里要好好吃飯?!薄皠e讓人欺負了。”“我們會想你的。”
昭寧一一應(yīng)著,眼淚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謝時晝站在一旁,安靜地等著,沒有催促。他看著昭寧和師兄弟們告別,看著她哭得紅紅的眼睛,心里有點酸,又有點暖。
終于,告別的話說得差不多了。昭寧轉(zhuǎn)過身,看著謝時晝,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
謝時晝走過去,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動作很輕:“再哭,就成小花貓了?!?/p>
昭寧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
他牽起她的手,這次她沒有躲。
“走吧。”他說。
“嗯?!?/p>
兩人并肩往竹林外走,御林軍們自動讓開一條路。月光灑在地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靠在一起。
昭寧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太羲山的方向。夜色里,山峰的輪廓朦朦朧朧,像罩著一層紗。演武場的石碾子,丹房的藥爐,還有她住了十七年的小屋,都藏在那片夜色里。
心里有點酸,有點怕,可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的期待。
謝時晝感覺到她的目光,握緊了她的手:“以后,朕的家,就是你的家?!?/p>
昭寧抬起頭,看了看他,輕輕“嗯”了一聲。
竹林外停著一輛馬車,黑色的車廂,上面沒有任何裝飾,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氣派。侍衛(wèi)掀開簾子,謝時晝先上去,然后伸出手,把昭寧拉了上來。
車廂里鋪著厚厚的軟墊,很舒服。謝時晝放下簾子,隔絕了外面的月光。
“累了吧?”他問,聲音很柔。
昭寧搖搖頭,又點點頭。她靠在軟墊上,看著對面的謝時晝,還是有點不真實的感覺。幾個時辰前,他還是那個和她在屋頂喝酒的謝舟,現(xiàn)在卻成了大啟的皇帝。
“別害怕?!敝x時晝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到了宮里,有朕在?!?/p>
昭寧看著他,忽然笑了,眼角還有淚痕:“我不怕?!?/p>
馬車動了,緩緩駛出太羲山。昭寧靠在窗邊,掀起簾子的一角,看著熟悉的竹林和山路一點點往后退,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放下簾子,深吸了一口氣。
不管前面是什么,她選了這條路,就會好好走下去。
謝時晝看著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點涼,他用自己的手捂著,慢慢暖熱。
車廂里安安靜靜的,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還有兩人輕輕的呼吸聲。
昭寧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心里忽然就踏實了。
或許,未來并沒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