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濃霧裹著甜膩腐爛的氣味,死死封住了口鼻。四面八方“沙沙”聲越來越響,像無數(shù)濕黏的腳在枯葉上爬。幾點幽綠的死光在霧中浮動,黏在眾人身上。
“嗚…嗚!”赤霄后腿的繩子繃直,渾身毛發(fā)炸開,尾巴緊夾,琥珀眼珠里是真切的恐懼,“退!快退!這玩意兒邪性!”聲音劈了叉。
“退哪去?!”趙破虜?shù)秃?,槍尖在濃霧里徒勞掃動。聲音感覺就在腳邊!
陳鐵山寬厚的脊背瞬間擋在蕭翎和蘇小碗身前:“背靠背!圍?。 甭曇舫恋孟袷^。
蕭翎心狂跳,攥緊懷里的扳指。冰涼的金屬感傳來,扳指卻猛地發(fā)燙!一股清晰的震動!同時,赤霄渾身劇顫,爪子死死捂住胸口,痛哼一聲。這同樣讓蕭翎頭皮一麻。
“嗚哇——?。?!”蘇小碗的尖叫撕裂空氣。一只半透明、散發(fā)惡臭甜香的巨蛞蝓,從霧里探出頭,離她腳踝不到三寸!幽綠的光照亮它身上妖艷的巨大蘑菇!
蘇小碗魂飛魄散,閉眼用盡全力,將懷里緊抱的藤藥箱朝巨蛞蝓砸去!
哐當!噗嗤!
藥箱碎裂!五顏六色的藥粉——雄黃、艾草、刺鼻的雷公藤粉——轟然爆開,辛辣刺鼻的彩霧彌漫!
“嘶——?。?!”被糊一臉的巨蛞蝓發(fā)出破鑼嘶鳴,綠光狂閃,觸電般瘋狂扭動!濃霧里瞬間響起一片驚天動地的噴嚏!
“阿嚏!阿嚏阿嚏——!”
“嘶…阿嚏!”
“噗嗤…阿嚏——!”
無數(shù)發(fā)光巨蛞蝓被“生化武器”嗆得涕泗橫流,噴嚏打得身體抽搐,綠光亂閃,場面混亂又荒誕。
“咳咳!”眾人也被嗆得眼淚直流。
“我的藥!我的胡椒粉罐子!”蘇小碗看著碎箱子,心疼跺腳。
“走!”趙破虜強忍噴嚏,挺槍刺向最近打噴嚏的蛞蝓。槍身入體悶響,綠液飛濺。
“跟俺沖!”陳鐵山揮著短斧護人,趁亂突圍。
霧氣太濃,蛞蝓無窮無盡。幾只被激怒的朝蕭翎噴射惡臭粘液!
“小心!”
粘液破風!赤霄猛地撲來,后腿繩子繃到極限,用背擋在蕭翎身前!
嗤啦——!
白煙冒起!粘液腐蝕皮毛,露出粉紅皮肉!劇痛讓赤霄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嗷——!”摔在地上抽搐。
“赤霄!”蕭翎看著擋在身前發(fā)抖的狐貍,心頭一震。
“該死的!”趙破虜眼紅了,槍舞得更急。
“這邊!霧薄了!”陳鐵山吼聲傳來。
眾人連滾帶爬沖出濃霧區(qū)。薄霧彌漫,身后“沙沙”聲和綠光被甩開。
確認安全,蕭翎沖到癱倒的赤霄身邊。狐貍抽著冷氣,背上傷口皮開肉綻,邊緣冒白煙,焦糊味彌漫。
“你…”蕭翎聲音干澀。
“死不了!”赤霄齜牙咧嘴,聲音變調(diào),“可惜我這身好皮毛!嗷…得吃多少兔子才補得回!”身體抖得厲害。
蕭翎沒理它,掏出母親臨行塞的小錦囊,取出那片邊緣帶金紋的厚實紫藤花瓣。熟悉的草木清香,帶著微暖。
“忍著?!笔掫嵝⌒膶⒒ò旮苍趥谏稀?/p>
嗡…
花瓣接觸傷口的剎那,柔和金光亮起!腐蝕的皮肉在白光下停止惡化,翻卷邊緣微微收攏,疼痛明顯減輕。赤霄瞪圓了眼。
“是娘的花。”蕭翎聲音很輕。
赤霄沉默了,感受著傷口的溫潤。它別扭地扭過頭:“…謝了。不過,這花瓣要是能順便把我尾巴尖那撮毛也催出來就更好了…嗷!”話沒完就被蕭翎輕拍了下沒傷的肩膀。
“禿尾巴是你的特色!”蕭翎眼眶微紅,用布條固定好花瓣。
陳鐵山憨厚咧嘴:“嘿,狐貍兄弟,心眼不壞!”趙破虜看赤霄的眼神也少了冰冷。
蘇小碗蹲著拼藥箱碎片:“我的雄黃面兒…我的艾草絨…我的胡椒粉…嗚嗚…下次帶罐鹽!腌了它們!”
稍作休整,繼續(xù)前行。森林異變加?。喊驼拼蟮暮谖浵伩钢琢4蟮膱怨?;小狗崽大小、叫聲震耳的“嬰啼山魈”亂竄;藤蔓在他們經(jīng)過時微微卷曲。
赤霄忍著背疼,鼻翼翕動,耳朵豎起,避開散發(fā)不祥氣息的泥沼和發(fā)光苔蘚區(qū)。它沉默許多,指引更可靠??粗惓5奈浵伜蜕谨?,眼中困惑凝重。
“禿尾巴,”蕭翎忍不住問,“這林子…以前也這樣?”
赤霄沉默了一下,聲音發(fā)沉:“不…以前也有毒蛇猛獸,沒這么‘瘋’。迷魂林我知道,以前只是霧大點,容易轉(zhuǎn)向,從沒出現(xiàn)過那種…會打噴嚏的發(fā)光鼻涕蟲,還有這些怪胎。”
它用爪子指了指,“好像…有什么東西讓林子‘中毒’了。”它下意識又按了按胸口。蕭翎摸了下扳指,沒說話。
薄霧漸散,前方出現(xiàn)一條清澈小溪,對岸景色正常許多。
“看!出來了!”陳鐵山松了口氣。
“洗洗這身鼻涕蟲味兒!晦氣!”趙破虜活動肩膀。
赤霄突然停下,耳朵豎起,鼻子猛嗅空氣,眼神比剛才更凝重。
“又…又咋了?”蘇小碗剛放下的心又提起,抱緊僅剩的小藥囊(里面是鹽和基礎(chǔ)藥)。
赤霄尾巴不安地掃地,傷口疼得齜牙:“水…水里有東西…不是魚…味兒很淡,但邪性?!彼q豫一下,“小心點,別喝。也別…沾太多?!?/p>
蕭翎看著赤霄警惕的樣子,又看看它背上微光的紫藤花瓣。她走到赤霄身邊,蹲下,看著它的眼睛:“赤霄?!?/p>
“干…干嘛?”赤霄被她看得發(fā)毛。
“剛才…謝謝你?!笔掫崧曇艉茌p,但清晰,“要不是你擋那一下…”
赤霄一愣,扭過頭,火紅的耳朵尖似乎有點紅,爪子撓了撓鼻子:“哼!少來!我那是怕你被腐蝕成丑八怪,影響我胃口!再說了,你沒了,誰給我解繩子?誰…誰給我找肥兔子?”聲音弱了不少。
蕭翎嘴角彎了彎。夕陽金輝穿過樹冠,灑在一人一狐身上。一種奇特的信任感悄然流淌。
“走吧,”蕭翎站起身,朝小溪走去,“我們的‘導游’,帶我們找個安全地方過夜。這次…保證有你的飯。”她晃了晃小包袱里的肉脯。
“這還差不多!”赤霄昂頭,邁著瘸但輕快的步子,小心探查溪水。夕陽下,它那條禿了一小截的尾巴,一搖一晃。
暴雨毫無預兆地砸下,豆大的雨點噼啪作響。
冷風卷著濕透的衣服,刺骨寒。
一行人(一狐)淋成了落湯雞,在泥濘中跋涉。蕭翎光腳凍得發(fā)紫,嘴唇哆嗦。陳鐵山、趙破虜臉色鐵青。蘇小碗抱著藥囊發(fā)抖:“鹽…鹽能驅(qū)邪…也能…防寒吧?”赤霄最慘,濕毛黏身,禿尾耷拉,噴嚏連連,像只瘟雞。
“阿嚏!這…這鬼天氣!阿嚏!”赤霄聲音帶濃重鼻音,“郡主,您這‘嵩山書院’的選址,是不是專挑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阿嚏!”
蕭翎凍得牙齒打架,埋頭找避雨處。趙破虜眼尖,指著雨幕深處喊:“看!有光!”
雨簾后,密林深處的小空地,一點昏黃溫暖的光暈透出。
“快!過去!”陳鐵山加快腳步。
走近,是一棟歪斜、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小木屋。木頭發(fā)黑爬滿青苔,屋頂茅草稀疏。暖光從糊著厚油紙的小窗透出。
“有…有人嗎?”蕭翎敲門。
里面靜悄悄。
“吱呀——”門沒鎖,輕輕推開。
陳舊木頭、干草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小屋內(nèi)部比外面結(jié)實整潔。簡陋石頭壁爐柴火噼啪,跳躍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和熱源,照亮墻上褪色的舊畫。
壁爐前鋪著磨損的熊皮地毯,一個身影背對門,坐在古舊搖椅上。那人穿著過時的華麗錦袍,布料泛舊絲光,身形有些透明,邊緣在火光下模糊。
聽到開門聲,身影緩緩、極慢地轉(zhuǎn)了過來。
“噢…新的…訪客?”聲音很輕,帶著遙遠水霧般的回響,語調(diào)溫和得…有點過于輕松?
眾人倒吸涼氣。那根本不是活人!臉蒼白透明,五官英俊無生氣,冰藍眼眸盛滿濃得化不開的憂郁和疲憊。像月光霧氣凝結(jié)的幻影。
“鬼…鬼啊!”蘇小碗尖叫閉眼,往陳鐵山身后縮。
趙破虜瞬間握緊長槍。
赤霄炸毛,禿尾繃直,威脅低吼:“嗚…什么玩意兒?!”
那鬼魅般的男子似乎被逗笑了,嘴角牽起微弱弧度,笑容里沒有惡意,只有寂寥和一絲玩味?!罢垺瓌e怕。在下慕容昭。曾經(jīng)…是個小王國的太子。很久…很久以前了?!?/p>
聲音空靈,帶著抑揚頓挫,“只是個被困在這里很久很久的…影子。三百年,嘖,夠聽三百遍《離騷》了?!北{眼眸掃過狼狽的闖入者,落在火焰上,眼神飄忽,“這鬼地方,連個能聊《山海經(jīng)》的人都沒有,寂寞啊…”
他的故事在柴火噼啪和雨聲中流淌。三百年前,厭倦宮廷的年輕王子慕容昭溜進森林冒險。結(jié)果,誤食了毒蘑菇旁誘人的甜果(“那蘑菇像精怪畫,果子像仙果,誰忍得???”)。劇痛中掙扎到獵人小屋,最終在對家鄉(xiāng)美食的思念中死去,你們知道我臨死前最大的愿望是啥嗎?就是沒多帶點醬肉進來!”。
“山君…覺得我這遭遇夠慘,夠譜一曲悲歌?!蹦饺菡炎猿?,“祂開恩。讓我成了這片區(qū)域的守護者,照看生靈,引導迷途旅人…以這種形態(tài),守了三百年?!彼鹜该鞯氖郑p撫搖椅扶手,充滿懷念?!叭倌炅恕铱粗鴺溟L高,鳥獸繁衍,季節(jié)更替…守則算是完成了??墒恰甭曇舻拖氯?,帶著濃重鼻音,冰藍眼眸中似有波光,“我想家了…想看看王城是否還在,想聞聞街市的飯香…哪怕…回去當個影子也好…”
“哦哦,差點忘了,”慕容昭一拍腦門,動作有點浮夸,“待客之道!你們先坐,時間太久,腦子都鈍了,忘了招呼?!?/p>
他指指壁爐邊的樹墩凳,“燒水自己動手,我…”他看看透明的手指,做了個抓握空氣的動作,聳肩,“…碰不到東西。這世道,對影子太不友好了。”
蕭翎看著慕容昭眼中的渴望,心被揪緊。她想起城樓上的母親,那枚扳指,自己尋父的心情。這份對“家”的思念,穿越生死,竟如此相似。
“噠噠噠!”急促如敲擊的聲音響起!窗戶“砰”地被撞開!一只濕透、氣急敗壞的大星鴉撲棱進來,帶進冷風雨滴。
“昭哥!昭哥!大新聞!累死鳥了!”星鴉破鑼嗓子嚷嚷,抖落雨水濺了赤霄一臉。赤霄“呸呸”嫌棄。
星鴉跳到壁爐架上:“我跟你說!北邊!北邊二十里地!老橡樹樹洞!我親耳聽到兔子一家開座談會!他們說山君大人欽定的‘巡狩使’!就在這林子里轉(zhuǎn)悠呢!最近的新面孔…”綠豆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精準落在蕭翎身上,“…就這位!氣質(zhì)這塊,拿捏死死的!官方認證SSR!?。】隙ㄊ撬?!”
“巡狩使?”慕容昭冰藍眼眸瞬間點亮,如同點燃的星辰!他猛地看向蕭翎,眼神充滿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山君的巡狩使…擁有溝通陰陽、引導靈魂的力量…大人!您能幫我嗎?幫我結(jié)束這漫長的孤寂,讓我…回家…哪怕當個影子?”聲音激動顫抖,透明身體似乎凝實了些。
蕭翎愣住。巡狩使?她?山君?她只是想找爹!
“等等…我…”蕭翎剛想解釋。
慕容昭已沉浸希望中。他飄到屋角落滿灰塵的舊木箱旁,近乎虔誠地打開。箱子吱呀作響。里面沒有金銀財寶,只有幾件褪色的小男孩衣服,一個磨損的木馬玩具,還有一小隊錫做的玩具士兵。
他冰藍色的手指無法真正拿起它們,只能隔著一點距離,溫柔地拂過它們的輪廓,動作充滿了懷念和一種無法觸及的悲傷。那枚肩章生銹的錫兵,被他意念凝聚的微弱藍光輕輕托著,懸浮在木箱上方。
他輕聲哼起一首曲調(diào)簡單、卻充滿無盡思念的歌謠。只是那歌詞…
“歸家的路啊在星光下閃亮?游子的心啊不再彷徨?…咳咳!”慕容昭清了清嗓子,有點尷尬,“串調(diào)了串調(diào)了!重來!”他換了個更古老憂傷的調(diào)子,“歸家的路啊在星光下閃亮,游子的心啊不再彷徨…”
歌聲在寂靜的小屋里回蕩,帶著穿透三百年的孤獨和渴望。蘇小碗忘了害怕,呆呆地看著那懸浮的錫兵。
陳鐵山和趙破虜沉默著。就連赤霄,也安靜下來,禿尾巴不再搖晃,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爐火和那個哼著跑調(diào)歌謠的寂寞幽靈。
蕭翎的心被這歌聲緊緊攥住。她想起了王妃,想起了王府里溫暖的燈火,想起了母親哼唱的搖籃曲。
她看著慕容昭“注視”錫兵時那近乎虔誠的溫柔,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她想幫他!不管自己是不是什么巡狩使!
“我…”蕭翎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答應(yīng)。
突然!
她貼身收藏的那枚龍紋扳指,毫無征兆地劇烈發(fā)燙!一股柔和卻無比清晰的金光猛地從她懷中透射出來!瞬間照亮了整個昏暗的小屋!
慕容昭哼唱的歌聲戛然而止!他冰藍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了蕭翎懷中那團越來越亮的金光!
金光緩緩凝聚、升騰,在蕭翎面前勾勒出一個高大、模糊卻無比威嚴的身影輪廓。那身影穿著依稀可辨的王爺常服,面容模糊,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wěn)力量。
慕容昭意念凝聚的藍光劇烈波動!那枚懸浮的錫兵失去了依托,“啪嗒”一聲掉回了木箱里,砸在其他玩具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透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冰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一種…仿佛看到神跡般的敬畏!盡管身體透明,但是他依舊猛地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而變形,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顫抖,脫口而出:
“王爺?!是您?!您…您的靈魄…竟寄于此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