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不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沖舒婕和陸國平的心頭,將他們最后一絲僥幸敲得粉碎。
死寂。
長久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發(fā)。
“是誰?”沖舒婕琥珀色的瞳孔中瞬間燃起熊熊怒火,煞氣比之前面對孫福時更盛三分,“是哪個吃里扒外的畜生。我現(xiàn)在就去把他揪出來,剝皮抽筋?!?/p>
她的手已經(jīng)握住了槍柄,手背上青筋畢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出去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是賬房的錢通?”陸國平嘴唇發(fā)白,身體搖搖欲墜,他想到了什么,急聲道,“他兒子前陣子在外面豪賭,欠了一大筆債,四處找人借錢,一定是他。我這就派人去拿他?!?/p>
背叛的裂痕,一旦滋生,就會迅速在內(nèi)部催生出猜疑的毒素。它比任何外部的敵人都更可怕,因為它會讓人從內(nèi)部開始腐爛。
“都站住?!?/p>
他緩緩起身,走到兩人面前,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現(xiàn)在去抓人?以什么名義?就憑我們的猜測?”
“難道就這么算了?”沖舒婕不甘地低吼。
“當然不。”葉不閑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冷靜,“但你們想過沒有,在沒有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我們?nèi)魏我淮屋p舉妄動,都是在打草驚蛇。萬一抓錯了,只會讓真正的內(nèi)鬼隱藏得更深,同時還會讓我們本就人心惶惶的多寶閣,徹底分崩離析?!?/p>
他走到那張堆滿了賬簿的小幾旁,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攤開在陸國平面前。
“陸管事,你看看這個?!?/p>
那是一本記錄著多寶閣各項資產(chǎn)、采購和負債的流水總賬。上面一排排觸目驚心的文字,如同一個個流血的傷口,清晰地展示著這艘商業(yè)巨船正在如何加速沉沒。
“內(nèi)鬼,是插在多寶閣上的一把刀,我們必須拔掉它。但在拔刀之前,我們得先想辦法止血,否則,不等我們找到內(nèi)鬼,我們自己就先流血而死了?!?/p>
他收回手指,目光轉(zhuǎn)向二人,語氣變得沉重:
“我今天通覽了核心賬目。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我們所有的常規(guī)回款渠道,都已經(jīng)被孫家或明或暗地卡著。庫房里那些能快速變現(xiàn)的靈材,也撐不過二十天。比閣主說的三十天還要少得多。二十天之后,我們連伙計們的月錢都發(fā)不出來?!?/p>
他每說一句,陸國平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這些都是他知道,卻不敢深思的殘酷現(xiàn)實。
“我們不能再等了?!比~不閑的聲音斬釘截鐵,“被動防守,只有死路一條!”
沖舒婕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殺意,沉聲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陸國平也投來一絲期盼的目光,在見識了葉不閑的敏銳洞察力后,他不由自主地將其當成了救命稻草。
葉不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房間里的氣氛,隨著他的沉默,變得愈發(fā)凝重。
終于,他緩緩開口,吐出了三個字,三個讓陸國平和沖舒婕都感到無比陌生的字。
“云夢谷。”
一瞬間,陸國平臉上的期盼凝固了,轉(zhuǎn)而化為驚駭與不可置信。
而沖舒婕,她眼中剛剛壓下去的火焰,“騰”地一下再次竄起,但這次不再是憤怒,而是混雜著震驚、失望。
“葉閣主,萬萬不可!”陸國平慌忙道,“云夢谷那催熟法,是以修士精血為引的邪道!是修仙界人人得而誅之的禁術(shù)。我多寶閣百年清譽,是閣主一拳一腳打出來的!沾上這東西,就全完了?!?/p>
沖舒婕的心底一沉。她本已在心中認可了葉不閑的智謀,甚至認可了父親“依靠”的說法。但‘邪道’這兩個字,卻觸碰了她自幼受訓身為武者的底線,更是對父親一生清譽的踐踏。
這讓她感到一種信念破碎的憤怒。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混亂,手中的長槍橫在胸前,槍尖斜指地面,一股冰冷的鋒芒封鎖了整個房間。
盯著葉不閑的里面滿是失望和審視的殺意。
“葉先生。我敬你是父親請來的高人,但多寶閣的聲譽,是我父親和無數(shù)伙計用性命換來的底線?!?/p>
她的聲音冰冷,“你想用邪道來換取茍延殘喘,我沖舒婕第一個不答應(yīng)!你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是何居心?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她沒有直接將槍尖指向葉不閑,但這姿態(tài),比直接的威脅更具壓迫感。這代表著如果葉不閑堅持,她將不再視其為友,而是敵人。
面對這實質(zhì)的殺意,葉不閑在心里自嘲,‘你的殺意,比起我脖子上這位,可溫柔多了。’魂印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配合著傳來一陣冰冷的悸動,仿佛在警告他:‘你的命是我的,少動歪心思?!?/p>
葉不閑忽然輕輕一笑,淺淡卻莫名刺骨。
沖舒婕心頭一緊,那笑意不像退讓,更像是諷刺與挑釁。她一時間怔住,話鋒竟生了遲疑。
“我的居心?”葉不閑淡淡地說道,“就是讓多寶閣……活下去?!?/p>
他話鋒一轉(zhuǎn),“陸管事說的沒錯,走云夢谷的路子是邪道,是飲鴆止渴。正常情況下,我們絕不能碰。但你們告訴我,現(xiàn)在是正常情況嗎?”
他緩緩起身,在房間里踱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二人耳中:“閣主歸期未定,孫家步步緊逼,閣內(nèi)還有一條隨時咬人的毒蛇!我們就像一艘在暴風雨中四處漏水的破船,常規(guī)的修修補補已經(jīng)毫無意義,必須下猛藥!”
陸國平眉頭緊鎖:“可……那邪道之法,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清了!這會讓閣主一生的心血蒙上污點!”
“污點?”葉不閑冷笑一聲,打斷了他,“多寶閣都沒了,我們還要名聲做什么?留著刻在墓碑上,讓后人稱贊我們死得很有骨氣?”
這句尖銳的反問,讓陸國平瞬間語塞。
葉不閑轉(zhuǎn)向沖舒婕,語氣稍緩:“我知道,這有違你心中的正義。但這不是比武切磋,這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首要目標,是活下去,是為了能站在勝利的終點!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等到你父親回來?!?/p>
他停下腳步,看了看窗外:“而且,誰說我們一定要用修士精血?云夢谷的催熟法,其核心是以蘊含龐大生命力的‘血引’作為催化。高階妖獸的精血,效果或許稍差,但至少在名義上,能讓我們避開最大的忌諱。”
“我們只需要催熟一批,僅僅一批!用這批靈植快速回籠資金,穩(wěn)住商行的陣腳,讓所有盯著我們的人都看看,多寶閣還沒倒!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
“舒婕小姐,”葉不閑的語氣變得懇切而有力,“你告訴我,除了這個險招,我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是眼睜睜看著你父親的基業(yè)被孫家吞并,還是行此險招,為他保住一線生機?”
沖舒婕被問得啞口無言。
葉不閑的話雖然難聽,卻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她心中的天平,在“父親的聲譽”和“父親的基業(yè)”之間,開始了痛苦的搖擺。她的驕傲,她的原則,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逐漸被沖得搖搖欲墜。
看到他們神情的變化,葉不閑知道,火候到了。
他緩緩坐下,目光掃過二人,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平靜。
他端起那杯涼茶,呷了一口,然后輕飄飄地拋出了一句話。
“當然,這個計劃能否真的幫我們賺回錢,還是次要的?!?/p>
嗯?
沖舒婕和陸國平同時抬頭,滿臉的錯愕。剛剛還為了這個計劃爭得面紅耳赤,怎么突然就變成次要的了?
只見葉不閑放下茶杯,嘴角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弧度。
“它現(xiàn)在最大的作用,是幫我們……抓內(nèi)鬼!”
沖舒婕和陸國平徹底呆住了。他們愣愣地看著葉不閑,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將這個“飲鴆止渴”的邪道方案,和“抓內(nèi)鬼”聯(lián)系在一起。
葉不閑淡淡一笑,整個人的氣場在這一刻變得強大,如同運籌帷幄的將軍。
“現(xiàn)在我們可以來聊聊,如何請君入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