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從小就對妹妹特別好,我是家里多余的那個。所以我很早就遠嫁異地。昨天,
我收到了他的死訊?;厝フ磉z物時,我發(fā)現(xiàn)了他手機里只有導(dǎo)航軟件,連個微信都沒有。
妹妹走過來,一把奪過手機,眼眶通紅。「姐,你別看了?!?.葬禮上,
我一滴眼淚都沒掉。親戚們個個都發(fā)出壓抑的抽泣聲。我站在那,像個局外人一樣。
妹妹江月走過來,眼睛腫得像核桃。她想拉我的手,被我躲開了?!附?,你別這樣?!?/p>
我看著靈堂中央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著,而我已經(jīng)對他沒什么印象了。
「我哪樣了?」我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的抽泣聲停了下來。幾個姑姑嬸嬸交換著眼色,
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刚媸丘B(yǎng)不熟的白眼狼?!埂杆炙懒硕疾坏粢坏螠I,心是鐵做的吧。
」「可不是,從小就犟,沒江月一半貼心?!惯@些話,我都聽了二十多年,早就習(xí)慣了。
我爸對江月的好,是明目張膽的偏愛。我十歲生日,眼巴巴地盼著一個當(dāng)時最流行的娃娃。
結(jié)果我爸帶回來一個巨大的變形金剛,那是江月吵著要的。他把變形金剛?cè)M江月懷里,
揉著她的頭說:「我們家小月亮最乖?!谷缓?,他從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練習(xí)本,扔給我。
「女孩家家的,別老想些沒用的,多學(xué)習(xí)?!咕毩?xí)本的封面上印著一行字:好好學(xué)習(xí),
天天向上。那天晚上,我把練習(xí)本撕得粉碎,一片一片沖進了下水道。我沒哭,我只是覺得,
這個家,我很多余。2.葬禮結(jié)束,開始整理遺物。我爸的東西不多,一個房間里,
就一個老舊的衣柜。我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疊好,裝進紙箱。江月蹲在一旁,
默默地擦著一個相框。相框里是她和爸的合影,在游樂園,她坐在爸的肩膀上,
笑得像朵太陽花。我翻遍了整個屋子,也沒找到一張我和他的單獨合影。
唯一的一張全家福里,我站在最角落,表情僵硬,像是被強行P上去的。江月抬起頭,
聲音沙?。骸附?,爸的書桌里,有給你留的東西?!刮依_書桌最下面的抽屜。
里面是一個鐵盒子,上面落了薄薄一層灰。打開,里面不是什么貴重物品。是一沓獎狀。
「三好學(xué)生,江月?!埂咐L畫比賽一等獎,江月。」「舞蹈之星,江月?!?jié)M滿一盒,
全是江月的榮光。在鐵盒的最底下,我摸到了幾張紙。是我的。是我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和幾張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證書。它們被隨意地壓在最下面,連個塑料封套都沒有,邊角都起毛了。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一片冰涼。看,連在他心里,江月的榮譽都比我的重要得多。
江月看我的表情,急忙解釋:「不是的姐,爸他……他把你的通知書拿給所有親戚看過,
他特別驕傲?!埂甘菃幔俊刮夷闷鹉菑埻ㄖ獣?,對著光?!蛤湴恋桨阉鼔涸谙涞?,
連個相框都舍不得配?」3.家里的親戚還沒走光。大姑拉著江月的手,
唉聲嘆氣:「小月啊,以后這個家就靠你了,你姐姐是指望不上的?!埂改惆稚∵@幾年,
都是你在跟前伺候,他沒白疼你。」二叔也跟著附和:「就是,你姐嫁那么遠,
幾年不回來看一次,心真狠。」「這房子和存款,理應(yīng)都留給你?!刮艺驹陂T口,
他們就毫不避諱地說。我爸生病了?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我遠嫁后,
他沒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每次打電話回來,接電話的都是我媽,匆匆說幾句就掛了,
說我爸在忙,或者出去了。原來是生病了啊。瞞得真好。是不想讓我擔(dān)心,
還是覺得沒必要讓我這個多余的女兒知道?我猜是后者。我冷笑一聲,走了進去。
「說完了嗎?」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向我二叔:「我爸的后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他有沒有給我留東西,也跟你們沒關(guān)系。
」二叔被我噎得滿臉通紅:「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們是長輩!」
「長輩就可以隨意議論別人家的事了?」我寸步不讓?!改恪氵@個不孝女!
你爸尸骨未寒,你就要鬧得家宅不寧嗎?」江月沖過來,擋在我面前,
對著親戚們說:「叔叔,姑姑,你們別說了,我姐她……她心里也難受?!?/p>
她的維護在我看來,更像是一種炫耀。炫耀她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我推開她,
一字一句地說:「我難不難受,自己知道。但有一點你們說對了,他最疼的是江月,
我確實指望不上。」說完,我轉(zhuǎn)身回了房間,把門反鎖。門外,是親戚們更肆無忌憚的議論。
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那個男人,用一輩子告訴我,我不如江月。死了,
還要靠別人來提醒我這一點。4.我在老房子里住了下來,處理后續(xù)的事。
江月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想跟我說話,又不敢。她給我端來飯菜,我默不作聲地吃掉。
她給我倒來熱水,我面無表情地接過。我們像兩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唯一的聯(lián)系,
是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一天晚上,我失眠了。走出房間,看到江月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沒有開燈,只有手機屏幕的光照亮她半張臉。她在哭。無聲地流淚。我站了一會兒,
準備退回去,她卻發(fā)現(xiàn)了我。「姐。」她慌忙擦掉眼淚,站起來。「還沒睡?」我問,
語氣平淡?!杆恢!顾拖骂^,「姐,爸他……其實很想你?!褂质沁@句話。
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甘菃??我怎么沒覺得?!刮艺Z氣里帶諷刺。江月的身體僵了一下。
她慢慢走到我面前,把她的手機遞給我?!改憧纯催@個。」是一個視頻。視頻的背景很熟悉,
是我遠嫁那個城市的江邊公園。鏡頭有些晃動,拍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背影,她正在放風(fēng)箏。
女孩的笑聲傳過來,清脆悅耳?!高@是……」我有些疑惑。
「這是你大學(xué)同學(xué)發(fā)在朋友圈的視頻,說偶遇了你?!菇碌穆曇艉茌p,「我轉(zhuǎn)給了爸?!?/p>
視頻里,我爸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濃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咳嗽。
「咳咳……我們家……我們家阿瓷,笑起來真好看……」「像她媽媽……」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視頻只有短短十幾秒。他卻像是看了一輩子那么久。
江月說:「爸的手機內(nèi)存很小,存不下什么東西,就存了這一個視頻。他每天都要看好幾遍。
」「他說,聽聽你的笑聲,他身上的疼都能好一點。」5.我奪過手機,反復(fù)看著那個視頻。
視頻里的男人,聲音虛弱,和我記憶里那個中氣十足,罵我罵半個小時都不帶喘的男人,
判若兩人。我的手開始發(fā)抖?!杆鞘裁磿r候生病的?」「三年前,心臟病。醫(yī)生說,
是老毛病了,年輕時候累出來的?!谷昵啊U俏医Y(jié)婚那年。我結(jié)婚,他沒來。
只托人帶了一個紅包,一千塊錢。當(dāng)時我老公家那邊的人都笑話我,說我娘家沒人,
連父親都不肯出席女兒的婚禮。我氣得把紅包扔了,在心里發(fā)誓,
這輩子都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笧槭裁床桓嬖V我?」我的聲音都在抖?!赴植蛔??!?/p>
江月眼淚又掉下來了,「他說你嫁得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拖累你?!埂杆f,
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他沒臉見你,更沒臉讓你回來照顧他?!雇侠??沒臉?
我覺得荒唐又可笑。他什么時候覺得對不起我了?是把我的房間改成江月的琴房時?
還是把唯一的升學(xué)名額讓給江月,讓我去讀技校時?我死死地盯著江月:「你是不是覺得,
現(xiàn)在說這些,就能讓我原諒他?江月,你別太天真了?!埂改阆硎芰硕嗄甑钠珢郏?/p>
現(xiàn)在他死了,你想讓我念著他的好,你好心安理得地繼承他的一切?」「不是的!姐!
我沒有!」江月被我的話刺激了,她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改悄愀嬖V我是為什么?」
我甩開她的手,「是為什么啊什么!」江月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她只是搖頭,
眼淚流得更兇??粗@副樣子,我心里就更氣了。又是這樣。每次我們爭吵,
她都用眼淚來當(dāng)武器。好像她是那個受了天大委屈的人。6.第二天,律師來了。
是爸的老朋友,一個姓王的叔叔。他看到我,嘆了口氣:「阿瓷,你總算回來了?!?/p>
我沒說話。大姑和二叔也聞訊趕來,坐在沙發(fā)上,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王叔叔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高@是你父親的遺囑?!顾腥硕计磷×撕粑?。
二叔清了清嗓子,假惺惺地說:「大哥一輩子不容易,他怎么安排,我們都尊重。
不過小月這孩子最孝順,多給她留點也是應(yīng)該的?!勾蠊靡颤c頭:「就是就是,
阿瓷常年不在家,也出不上什么力?!刮依溲劭粗麄円怀淮睢=伦谖遗赃?,
雙手攪在一起,緊張得手心冒汗。王叔叔推了推眼鏡,緩緩開口:「遺囑內(nèi)容很簡單?!?/p>
「老江名下的這套房子,以及他賬戶里所有的存款,都留給……」他頓了頓,
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大女兒,江瓷?!箍蛷d里死一般的寂靜。我猛地抬起頭,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給我?所有東西,都給我?二叔第一個跳起來,
滿臉通紅:「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王律師,你是不是搞錯了?
大哥怎么可能把東西都給這個不孝女!」大姑也尖叫起來:「就是!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江瓷,是不是你威脅你爸了?」我腦子一片空白。威脅?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怎么威脅?我看向江月,她也是一臉震驚,但震驚過后,她的臉上,
竟然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她好像,早就知道了。王叔叔把遺囑推到我面前,
語氣嚴肅:「白紙黑字,還有你父親的親筆簽名和手印,做不了假?!?/p>
「如果你父親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立遺囑,或者受到脅迫,你們可以拿出證據(jù)。拿不出來,
這份遺囑就具有法律效力?!苟搴痛蠊帽欢碌脝】跓o言,只能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看著那份遺囑,連我自己都難以理解。我那個父親最疼愛的不是江月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偏心了一輩子的男人,為什么會在死后,
做出這樣匪夷所所思的決定?這不合常理。江月拉了拉我的衣角,把一個東西塞進我手里。
是一個陳舊的,帶密碼鎖的日記本?!附悖顾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顫抖,
「這是爸留給你的,他說,你看完這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低頭,看著手里的日記本。
7.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指尖撫過日記本上的密碼鎖,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密碼會是什么?
生日?我和他的生日都試過了,不對。江月的生日?也不對。我?guī)缀跻艞壍臅r候,
腦子里靈光一閃。我試著撥了四個數(shù)字:0826。是我女兒的生日。鎖,「咔噠」一聲,
開了。我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翻開第一頁,是我爸那有些潦草的字跡。日期,是我上大學(xué),
離開家的那天?!赴⒋勺吡恕;疖囬_的時候,我躲在站臺的柱子后面,沒敢讓她看見。
她好像瘦了,一個人提著那么大的箱子,也不知道路上會不會累。我這個當(dāng)?shù)?,真沒用。
送女兒上大學(xué),連送到宿舍的勇氣都沒有。」「他們都說我偏心小月,其實他們不懂。
阿瓷像我,性子硬,像懸崖上的松樹,風(fēng)吹雨打都不怕。小月不一樣,她像溫室里的花,
得時時刻刻護著。我總怕阿瓷在外面受委屈,就想著對她狠一點,讓她早點學(xué)會堅強,
以后離了我,也能過得好??晌医裉炜粗谋秤埃睦锾鄣孟竦陡?。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的眼淚,毫無預(yù)兆地砸在紙上,迅速暈開一團墨跡。原來,他不是沒去送我。
他只是躲起來了。我繼續(xù)往下翻。每一篇,都與我有關(guān)。「今天聽她媽說,阿瓷拿了獎學(xué)金。
我就知道,我女兒是最棒的。晚上高興,喝了兩杯,被她媽罵了。
我把獎狀的照片存在手機里,翻來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夠。真想打個電話夸夸她,
又怕她嫌我啰嗦。算了,不打擾她了?!埂赴⒋烧剳賽哿恕U掌夏莻€小子看起來挺精神,
就是太瘦了,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我的阿瓷。心里又高興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