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被海水浸透、顏色深沉的舊碼頭木板路,慢悠悠地往村里晃蕩。帶著咸腥味的海風拂過,驅(qū)散了剛才搬魚筐的燥熱。
“五哥,晚上真不整點?” 鐵柱晃了晃手里的網(wǎng)兜,里面幾條銀光閃閃的海魚還在不甘心地撲騰,又一次不甘心地問。
“免了免了,” 張峻趕緊擺手,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就憑你那‘一杯暈,兩杯倒,三杯直接找媽抱’的‘海量’,我怕你喝高了,又得抱著你家大黃狗拜把子,非說它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他調(diào)侃完,話鋒一轉,指著網(wǎng)兜里活蹦亂跳的魚,語氣認真了些:“柱子,說真的,不上學了,真就打算一輩子跟大魚小魚死磕?那些值錢的好魚賣給販子沒話說,可每次網(wǎng)上來那些賣不上價的小雜魚、小玩意兒,就這么賤賣了,多可惜???”
鐵柱抹了把臉上的汗珠,憨厚地笑笑:“可惜?還行吧?行情就這樣,大伙兒不都這么賣嘛。鮮魚嘛,不趕緊出手,臭了連本錢都撈不回,能換點現(xiàn)錢就挺好?!?他覺得張峻這坐辦公室的,想法是有點飄,不太懂他們靠海吃飯的實在。
“嘖,你這想法,跟咱爺爺那輩兒光知道下死力氣撒網(wǎng)有啥區(qū)別?” 張峻搖搖頭,隨手撿起路邊一個被海浪磨圓的小貝殼把玩著,“你看啊,咱望海鎮(zhèn),魚好,新鮮,種類還多。除了鮮賣、曬咸魚干,就沒點別的招了?”
“還能有啥招?搞冰鮮?那得建冷庫!貴得要命!鎮(zhèn)上就收購站有一個,租地方存還得花錢,忒麻煩!” 鐵柱眉頭擰成了疙瘩,覺得這事兒聽著就不靠譜。
“不是冰鮮,是深加工!” 張峻眼睛一亮,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鼓動的勁兒,“比方說,咱挑點小雜魚,收拾得干干凈凈,裹上特制的面粉調(diào)料,下油鍋那么一炸!嚯,金黃金黃的,又香又酥!再裝進那種透明的食品袋,用封口機‘咔噠’一封,袋子上印幾個大字——‘望海秘制香酥魚’!這身價,不比當鮮魚賣翻幾番?還不怕放壞!”
鐵柱想象著那畫面,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炸魚?那確實香……可這得費多少油啊?油多金貴!還得買機器?買袋子?再說了,賣給誰去?”
“賣給誰?” 張峻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點,“游客??!咱嵐海市旅游現(xiàn)在多火?城里人來了,能不捎點特產(chǎn)回去?鮮魚他們帶不了,咸魚干齁咸齁咸的。這香酥小魚,又方便又好吃,當禮物送人都有面子!就在碼頭邊上,或者去海邊的必經(jīng)之路,支個小攤!再不然,跟鎮(zhèn)上小賣部說說,讓他們代賣!城里現(xiàn)在超市可多了,只要咱做得干凈衛(wèi)生,包裝弄得像樣點、上檔次點,還怕沒銷路?本錢嘛……” 他頓了頓,看著鐵柱黝黑的臉,“剛開始別貪大,就在你家院子里支口鍋,整個家庭小作坊。油是貴,可你算算,一斤小雜魚鮮賣才幾個錢?炸成香酥魚,一斤能賣多少錢?這中間的差價,就是白花花的利潤!機器也不用一步到位,先用手工干著,封口機我打聽過,幾百塊就能買個小的,夠用!”
張峻這一連串話像連珠炮,砸得鐵柱有點發(fā)懵,腳步都慢了下來。他腦子里噼里啪啦地算賬:油錢、面粉錢、調(diào)料錢、袋子錢、封口機錢……還有那最嚇人的——萬一砸手里賣不出去可咋整?黝黑的臉上寫滿了“這事兒太復雜,俺這腦子轉不動”。
“五哥,” 鐵柱使勁撓了撓他那濕漉漉的板寸頭,一臉愁苦,“你這說得……跟講天書似的。聽起來是挺好,炸魚我也饞??捎质亲鞣挥质前b又是賣貨的……聽著就頭大!我這人,天生就適合開船撒網(wǎng),跟魚打交道多簡單!當小老板?算了吧,我怕賠得褲衩子都不剩,到時候媳婦本都賠光,我娘非得抄起笤帚疙瘩把我往死里抽!”
“瞧你這點膽兒!” 張峻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他結實的胳膊,“誰讓你一口吃成個胖子了?先小打小鬧試試水!就趁著魚汛期小雜魚多的時候,讓你娘或者你妹子搭把手,先炸個幾鍋試試。只要弄的干凈衛(wèi)生就不怕。袋子和封口機的錢,我先給你墊上,就當哥投資了!賣得好,你再還我;賣不好……” 他大手一揮,豪氣干云,“權當咱哥倆嘴饞,自己消化了!咋樣?” 他拋出了個看似鐵柱穩(wěn)賺不賠的誘餌。
“你墊錢?” 鐵柱眼神依然有點懵,但隨即又被巨大的不確定性籠罩,“可……賣東西,跟人打交道,講價錢,我嘴笨??!我肯定干不來這個……”
“你妹子靈光??!再說了,東西干凈衛(wèi)生好吃才是硬道理!” 張峻繼續(xù)循循善誘,“你負責源頭,在自家船上或者跟相熟的船老大收那些賣不上價的小雜魚,我嬸和咱妹子負責處理、腌制、炸制。實在忙不過來,村里閑著的嬸子大娘多的是,請來幫工也成!至于賣,更簡單了,讓人免費嘗一塊!香酥魚一下肚,保管他自個兒掏錢包!這就叫——” 他故意拉長調(diào)子,模仿著電視里蹩腳的廣告腔,“‘舌尖上的誘惑’!”
“舌尖上的……啥玩意兒?” 鐵柱一臉茫然,完全沒get到這個新潮詞。
“就是好吃得能把舌頭香掉!” 張峻沒好氣地解釋。
“哦……” 鐵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里還是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嘟囔著:“唉,五哥,這事兒……真能成嗎?” 語氣里充滿了對未知的忐忑。
“能成!必須能成!” 張峻拍著胸脯,眼神里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給小伙伴注入強心劑。他看著鐵柱憨厚又糾結的臉,心底泛起一陣暖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眼前這個發(fā)小,是他真正的生死兄弟。小時候調(diào)皮,他逞能從高高的礁石上跳海,結果陽光欺騙了他,水下刺骨的涼意瞬間讓他小腿抽筋,差點就淹死在那片海里。是鐵柱,這個水性比他好、膽子比他大的憨小子,毫不猶豫地扎下去,硬是把他拖了上來。上一世,他自顧不暇地在體制內(nèi)掙扎沉浮,漸漸忽略了老家這個淳樸的兄弟。鐵柱就靠著一條小船,早出晚歸,風里來浪里去,辛苦半生,日子始終緊巴巴的。這一世,他張峻選擇“躺平”了,但心底那份對鐵柱的虧欠和情誼,卻從未放下。讓這個救過自己命的兄弟,日子過得好一點,輕松一點,正是他這次回來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你先回家吧,洗洗趕緊睡覺。晚上我去你家,你爸媽的工作我來做!”到了鐵柱家的路口,張峻揮手和發(fā)小告別。張鐵柱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沖擊中,木訥的跟張峻擺手告別就往家走了回去。
深加工的未來,不做誰也不知道咋樣!但至少,一顆帶著香酥魚味兒的、名為“可能”的種子,被張峻這個看似“閑人”的家伙,小心翼翼地種進了發(fā)小鐵柱那被海風吹得有些板結的心田里。能不能發(fā)芽,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