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崔府:雷霆之怒與鐵腕鎮(zhèn)壓
鎮(zhèn)北將軍府正廳,燭火通明,卻照不散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寒意。
崔琰挺直脊背跪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指間纏繞的那縷青絲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心,也點燃了父親崔巍眼中滔天的怒火。
“逆子!”崔巍的聲音低沉如悶雷,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幾上,震得茶杯跳起,“跪下!告訴我,這穢物從何而來?!”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崔琰手上那縷刺眼的烏絲上,無需多問,答案已昭然若揭。一個閨閣女子的斷發(fā)私相授受,這簡直是崔家百年清譽的奇恥大辱!
崔琰抬起頭,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和眼底深處燃燒的倔強:“父親既已看到,又何必再問?”
“混賬!”崔巍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崔琰,“是明遠家的女兒,是不是?!那個工部侍郎明遠!那個在朝堂上處處與我作對、鼓吹綏靖、動搖軍心的明遠!”他的聲音因憤怒而拔高,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好?。≌媸俏业暮脙鹤?!竟敢與政敵之女私相授受,行此茍且之事!你將崔家的臉面置于何地?!將你祖父、曾祖浴血沙場掙來的功勛置于何地?!”
“我與明月,發(fā)乎情,止乎禮!并無茍且!”崔琰迎著父親噴火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堅定,“父親與明侍郎政見不合,是朝堂之事!為何要牽連兒女私情?明月她……”
“住口!”崔巍厲聲打斷,額角青筋暴跳,“兒女私情?你可知那明家女兒已被圈入選妃名冊?下月初五便要入宮待選!你此刻與她糾纏,是想害死整個崔家嗎?!是想讓陛下以為我崔家有不臣之心,覬覦皇子妃嗎?!”他的聲音充滿了政治斗爭的殘酷和警覺。
崔琰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選妃!明月終將入宮!這個認知比父親的雷霆之怒更讓他感到窒息般的絕望。
“選妃……選妃……”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
“看來你還知道厲害!”崔巍見他失魂落魄,怒火稍歇,但冷酷更甚,“從今日起,你禁足祠堂!沒有我的命令,半步不許踏出!選妃大典結束之前,給我好好思過!若再敢與那明家女子有任何瓜葛……”他眼中寒光一閃,語氣森然,“休怪為父動用家法,打斷你的腿!也休怪為父……讓那明家女兒,身敗名裂!”
最后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崔琰的心臟。他知道,父親絕對說到做到!明月……他不能連累明月!
兩名魁梧的家將上前,不由分說架起崔琰。他最后看了一眼父親冷酷決絕的臉,沒有掙扎,任由自己被拖向冰冷黑暗的祠堂。手中那縷青絲被他死死攥緊,仿佛攥著唯一一點微弱的希望和支撐。
祠堂沉重的木門在身后轟然關閉,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黑暗中,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
明月……等我!我一定會想辦法! 這個念頭在絕望的深淵中,如同不滅的星火,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
2. 明府:錦緞下的枷鎖
與崔府的冰冷肅殺截然不同,明府上下籠罩在一片“喜慶”的忙碌之中。
明月被父母“請”進了正廳。明遠和王氏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狂喜和激動。
“我的兒!天大的喜事?。 蓖跏弦话牙∶髟碌氖?,力道大得讓明月吃痛,“宮里下了旨意,選妃大典定在下月初五!你的名字已在名冊之上!這是祖宗保佑,是我明家天大的福分??!”她仿佛已經看到女兒鳳冠霞帔,自己成為皇子岳母的榮耀景象。
明遠雖極力維持著官威,但眼中的熱切也顯而易見:“明月,這幾日你哪里也不許去!安心在房中,宮里會派嬤嬤來教導禮儀規(guī)矩。衣裳首飾,為父已命人加緊置辦,定要讓你在殿選時光彩照人!”
明月的心沉入冰冷的谷底。父親的話像一道道枷鎖,將她牢牢捆縛。袖中那半截斷簪和木簪硌著她的手臂,提醒著她石亭中的誓言。她看著父母欣喜若狂的臉,只覺得無比諷刺和悲涼。她張了張嘴,那句“女兒不愿”在舌尖滾了又滾,最終在母親熱切的注視和父親隱含警告的目光下,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女兒……知道了。”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中所有的絕望和反抗。她知道,此刻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勞,只會招來更嚴厲的禁錮,甚至可能……連累崔琰。崔巍的警告言猶在耳。
她被“護送”回自己的閨房。門被從外面輕輕帶上,仿佛隔絕的不僅僅是空間,更是她向往的自由和愛情。房間里堆滿了華美的錦緞、璀璨的珠寶,還有散發(fā)著墨香的新書——那是宮中禮儀的典籍。每一件東西都像在無聲地宣告:你已屬于皇宮,屬于未知的皇子。
明月走到妝臺前,緩緩坐下。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而美麗的臉,眼中卻是一片死寂的荒蕪。她顫抖著手,從袖中拿出那半截冰冷的銀簪,又拿出崔琰贈予的竹簫和木簪,最后,是那縷被剪斷的青絲。她將這幾樣東西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了妝奩最隱秘的夾層里。
指尖觸碰到發(fā)間那支溫潤的白玉佩簪——崔琰在慈恩寺初遇時贈予的信物。她將它輕輕取下,放在掌心。鶴形玉佩在燭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她閉上眼,石亭中他吹奏《鳳求凰》的身影、山谷中他坦露心跡的話語、月下他泣血的誓言……一幕幕清晰如昨。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玉佩上,碎成一片冰涼。
崔琰,你在哪里?你可安好? 無盡的思念和擔憂啃噬著她的心。
3. 選妃大典:無心插柳柳成蔭
初五,皇宮,儲秀宮。
香風鬢影,環(huán)佩叮當。數(shù)十位精心妝扮、身著華服的官家淑女垂首靜立,等待著命運的裁決??諝饫飶浡鄣奶鹣愫蜔o聲的緊張。
明月站在人群中,刻意選擇了最不起眼的位置,穿著一身淡雅到近乎素凈的鵝黃色宮裝,發(fā)髻上只簪了幾朵小巧的珠花和一支普通的玉簪(非崔琰所贈的那支),臉上薄施粉黛,努力將自己融入背景。她只想盡快走完這過場,然后……然后怎樣?她不敢去想。她只求不被選中。
皇帝高坐于上,幾位皇子分坐兩側。五皇子周弘的位置正好對著明月這個方向。他百無聊賴地掃視著殿中這些或嬌羞或熱切的面孔,直到目光無意間掠過那個低眉順眼、安靜得幾乎要消失的鵝黃色身影。
是她!
周弘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那個側影輪廓,那雙即使低垂也難掩清澈的眼眸!正是那日在明府后巷驚鴻一瞥的女子!他不動聲色地坐直了身體,目光牢牢鎖定在明月身上。原來她是工部侍郎明遠之女,明月。這個名字……似乎也帶著一絲熟悉感?是在何處聽過?
殿選開始。淑女們依次上前,展示才藝。或歌喉婉轉,或舞姿翩躚,或書畫精妙,無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渴望得到天家垂青。
輪到明月。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殿中,向帝后及皇子們盈盈一拜?;实垡娝轮貎?,氣質沉靜,倒也有幾分好感,隨口問道:“明氏女,有何才藝?”
明月垂首恭敬道:“回陛下,臣女……略通琴藝?!?/p>
宮人抬上古琴。明月跪坐于琴前。她本意只想彈奏一曲最普通、最不會出錯的《清平樂》敷衍過去。然而,當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琴弦,腦海中瞬間被崔琰的身影填滿。石亭中的誓言、祠堂中的黑暗、未知的命運……巨大的悲苦和絕望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淹沒了她的理智。
她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撥動了那根浸滿相思和血淚的弦。一曲哀婉凄絕、纏綿悱惻的《鳳求凰》從她指尖流瀉而出!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在泣血,訴說著求而不得、生離死別的刻骨之痛!那深沉的思念,那絕望的掙扎,那無望的誓言,通過琴聲,毫無保留地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之中!
滿殿皆驚!
原本漫不經心的皇帝坐直了身體,眼中露出訝異和一絲動容?;屎笪⑽Ⅴ久?。其他淑女們則神色各異,有嫉妒,有不屑,也有茫然。
周弘的心被這琴聲狠狠撞了一下!他震驚地看著殿中那個閉目彈奏、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沉浸在巨大悲傷中的女子。這琴聲……這濃烈到化不開的哀傷……絕不可能是為了博取青睞而故作姿態(tài)!她在思念誰?她在為誰而悲?這曲《鳳求凰》……她在向誰呼喚?!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大殿內一片死寂。
明月這才驚覺自己彈了什么!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她慌忙伏地請罪:“臣女惶恐!一時情急,彈錯了曲子!請陛下、娘娘恕罪!”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皇帝沉默片刻,沒有責怪,反而問道:“此曲情真意切,動人心魄。明氏女,你……心中可有傾慕之人?”
這個問題如同利劍,懸在明月頭頂!她伏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磚,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承認?那是滅頂之災!否認?皇帝會信嗎?
“臣女……臣女……”她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父皇,”五皇子周弘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小姐琴藝超絕,情意真摯,兒臣……甚為欣賞。至于傾慕之人……”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明月發(fā)間那支普通的玉簪(他并不知道那是崔琰所贈的鶴形玉佩簪),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兒臣以為,深閨淑女,謹守本分,應是無暇他顧。想必是明小姐心思細膩,于琴曲中寄托了對父母親人的孺慕之情吧?”
他看似在為明月解圍,實則將自己的興趣表露無遺,并將她那“不合時宜”的悲情曲調巧妙地解釋為“孝心”。皇帝看了看自己這個一向心思深沉的五子,又看了看地上惶恐不安卻難掩清麗姿容的明月,心中已有了計較。
“弘兒所言有理。”皇帝點點頭,不再追問明月,轉而看向崔巍,“崔愛卿,北疆軍情奏報可已備好?隨朕去御書房詳談?!?/p>
“臣遵旨?!贝尬」眍I命。方才明月的琴聲同樣讓他心驚!那曲《鳳求凰》中的情意,絕非空穴來風!尤其當他起身離座,目光無意間掃過明月因伏地而微微散開的發(fā)髻時,一支通體潔白、雕工古拙的鶴形玉佩簪,赫然映入他的眼簾!
那簪子!那簪尾獨特的云紋和鶴喙的弧度!崔巍瞳孔驟然收縮!那分明是崔家的祖?zhèn)髦铮∈撬赣H當年交給他,讓他傳給未來兒媳的信物!它怎么會戴在明遠女兒的頭上?!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炸開!崔琰那日從慈恩寺回來后的魂不守舍,他指間的青絲,他近日的沉默反抗……一切都有了答案!這個明家女兒,不僅勾引了他的兒子,竟還私藏了崔家的祖?zhèn)髦铮?/p>
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被政敵羞辱的暴戾感瞬間沖垮了崔巍的理智!他看向明月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殺意和冰冷的算計!好一個明遠!教女無方,竟敢如此下作地攀附我崔家!還想妄圖入宮為妃?做夢!
4. 御書房:冰冷的交易
御書房內,檀香裊裊。
崔巍匯報完軍情,皇帝沉吟片刻,道:“崔卿勞苦功高,北疆多賴你崔家鎮(zhèn)守。朕心甚慰?!?/p>
“為陛下分憂,是臣本分?!贝尬〈故?,心中念頭急轉。
“嗯。”皇帝話鋒一轉,“今日選妃,弘兒似乎對那明侍郎之女頗有幾分青睞?!?/p>
崔巍心頭一凜,知道機會來了!他立刻躬身,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和忠耿:“陛下,五殿下年輕,或許一時為表象所迷。臣……斗膽進言,明氏女恐非良配!”
“哦?”皇帝挑眉,“此話怎講?”
“臣聽聞,”崔巍壓低聲音,字字如刀,卻裝作為難,“明家此女性情……過于柔弱敏感。方才殿上一曲《鳳求凰》,哀思過甚,恐非有福之相,恐難擔皇室宗婦之責。且……”他故意停頓,似有難言之隱。
“且什么?愛卿但說無妨?!被实垩凵裎⒊痢?/p>
“臣還聽聞一些……風言風語,”崔巍抬起頭,目光坦蕩,仿佛真的只是在為皇家考量,“說明家女與某些……身份不明的外男,似有牽扯不清之嫌。雖無實據(jù),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若讓此等女子入主皇子府邸,恐有損皇家清譽,亦恐令五殿下蒙羞??!”他將“身份不明的外男”咬得極重,暗示可能涉及敏感人物,卻又不點破崔琰,以免引火燒身。
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上輕輕敲擊。崔巍的話,他信了幾分。明月的琴聲確實過于悲切,不合時宜。而崔巍作為手握重兵的邊關大將,他的意見皇帝不得不慎重考慮。用一個侍郎的女兒換取崔家的絕對忠誠和邊境的安穩(wěn),顯然是更劃算的買賣。至于弘兒那點興趣……皇子妃的位置,有的是更合適的人選。
“嗯,愛卿所慮,不無道理?!被实劬従忺c頭,“那依愛卿之見,弘兒的正妃人選……”
崔巍心中冷笑,面上卻更加恭謹:“陛下,宰相林大人之女林嫣,才貌雙全,端莊賢淑,出身清貴,與五殿下正是良配!且林相忠心體國,若得此良緣,必能更好地為陛下分憂!”
“林嫣……”皇帝沉吟。宰相之女,確實身份足夠貴重,也能平衡朝局。“愛卿提議甚好?!彼罱K拍板。
“陛下圣明!”崔巍躬身,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寒光,繼續(xù)道,“至于那明氏女……五殿下若真有些許興趣,不若賜予側妃之位,以示天恩浩蕩?既全了殿下的心意,也不至于讓她位居正妃,徒惹非議?!彼?,就是徹底斷絕明月成為崔琰障礙的可能!一個側妃,不過是皇子的玩物,永遠低人一等!
皇帝看了崔巍一眼,明白這是對方在表達對處置明月的滿意,也是一種交換條件?!翱??!彼瓚?。
崔巍立刻又道:“陛下,臣還有一事相求。犬子崔琰,年已十九,性情頑劣,尚需磨礪。臣懇請陛下恩準,讓他隨臣返回北疆軍中效力,為國戍邊!至于他的婚事……”他頓了頓,“林相之女林嫣既為五皇子正妃,臣斗膽,想為犬子求娶林相次女林薇!一來可全臣與林相交好之心,二來也望能尋一賢淑女子,約束犬子,使其安心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