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鎮(zhèn)的雨總是帶著鐵銹味。沈雨回到這座出生的小鎮(zhèn)時，
發(fā)現(xiàn)鎮(zhèn)民們的臉上都掛著同一種笑容 —— 那種燒制在骨瓷上、永不褪色的弧度。
老宅閣樓里藏著母親失蹤前的日記，最后一頁畫著個戴著尖頂帽的燒瓷人，
旁邊寫著：“他們在復(fù)制我們，真正的居民早已化作瓷土。
” 當(dāng)沈雨在鐘鼓樓的密室里看到那些尚未完工的 “復(fù)制品” 時，
終于明白為何父親總說：“別相信鏡子里的人，尤其是當(dāng)它對你笑的時候。
”沈雨的指甲掐進帆布包帶時，骨瓷鎮(zhèn)的雨剛好落在她的睫毛上。雨絲是渾濁的黃，
像稀釋后的銹水。她抬起頭，看見鎮(zhèn)口那座民國時期的鐘樓，指針停在三點十四分，
鐘面蒙著層灰綠色的霉斑，倒像是塊浸了水的骨瓷。“姑娘，打哪兒來？
”賣茶蛋的老太太推著鐵皮車從巷口拐出來，白瓷般的臉上堆著笑。
沈雨猛地后退半步 —— 那笑容太規(guī)整了，嘴角揚起的角度像用圓規(guī)量過，
連眼角的皺紋都像是模具壓出來的?！拔艺疑蛘！?她的聲音被雨泡得發(fā)澀。
老太太的笑容僵了半秒，鐵皮車轱轆碾過積水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沈大夫家？
往前第三個巷口，紅漆門的就是。”沈雨道謝時，
注意到老太太的手腕內(nèi)側(cè)有圈淡青色的痕跡，像瓷器燒制時留下的窯裂。紅漆門虛掩著，
銅環(huán)上纏著串風(fēng)干的槐樹葉。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樟腦和泥土的氣味涌出來，
屋檐下的鐵鈴發(fā)出銹鈍的碰撞聲。“姐？”堂妹林墨從正屋跑出來，梳著兩條麻花辮，
發(fā)尾系著褪色的紅繩。她的臉比記憶里白了太多，像是敷了層厚厚的瓷粉，
唯有瞳孔黑得發(fā)沉，像骨瓷碗底的墨痕?！澳棠棠?？” 沈雨放下包，目光掃過客廳。
墻上的掛鐘停在三點十四分，和鎮(zhèn)口鐘樓的時間分毫不差?！澳棠淘陂w樓整理東西。
” 林墨的聲音忽高忽低，像收音機接觸不良，“她說等你回來，要給你看樣?xùn)|西。
”閣樓的木梯積著薄灰，每踩一步都發(fā)出呻吟般的聲響。窗紙破了個洞，雨絲鉆進來，
在地板上洇出星星點點的黃。奶奶背對著門口蹲在樟木箱前，花白的頭發(fā)綰成髻，
露出的脖頸皮膚像干枯的瓷片。她手里拿著本牛皮日記，
封面上燙金的 “沈” 字已經(jīng)磨得模糊。“小雨來了?！?奶奶轉(zhuǎn)過頭，
臉上的笑容和巷口的老太太如出一轍。沈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 奶奶左眉骨下方有顆痣，
此刻卻消失了，那里的皮膚光滑得像被打磨過的瓷面?！斑@是你媽留下的。
” 日記被遞過來時，沈雨摸到封面的凹凸感，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復(fù)刻劃過。翻開第一頁，
母親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1998 年 7 月 16 日，骨瓷鎮(zhèn)開始流行新的妝容，
女人們都在臉上涂厚厚的瓷粉，說這樣能留住青春?！蓖蠓?，
字跡漸漸變得潦草：“他們的眼睛越來越像瓷珠，不會動了。
”“燒瓷人的煙囪整夜都在冒煙，鎮(zhèn)子上空飄著骨灰味。
”“阿明（沈雨父親）今天對著鏡子笑了三個小時，他說要學(xué)鎮(zhèn)上人的樣子。
”最后一頁是幅鉛筆素描：戴著尖頂帽的男人站在窯爐前，手里舉著個未完工的瓷人，
瓷人的臉赫然是母親的模樣。畫的下方寫著一行歪扭的字：“復(fù)制品不能有痣，他們在檢查。
”“奶奶，你眉骨的痣……” 沈雨的聲音在發(fā)抖。奶奶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
嘴角像是被線拉扯著向上提：“什么痣？我從來沒有痣啊?！?她站起身時，
沈雨看見她后頸的衣領(lǐng)里露出片青灰色的皮膚，上面布滿蛛網(wǎng)狀的裂紋?！敖悖×帜鍪铝?！
”樓下傳來堂哥沈磊的叫喊，他的聲音里混著奇怪的 “咔噠” 聲，像是骨頭摩擦瓷器。
沈雨沖下樓，看見林墨躺在客廳地板上，兩條麻花辮散開，頭發(fā)里掉出些白色的粉末。
她的臉漲得通紅，雙手死死抓著喉嚨，喉嚨里發(fā)出 “嗬嗬” 的聲響，
像是有東西卡在里面。“剛才她還在吃杏仁酥，突然就這樣了?！?沈磊的額頭上滲著冷汗，
他的右手不自然地彎曲著，手指關(guān)節(jié)泛著瓷釉般的光澤。沈雨摸向林墨的喉嚨，
指尖觸到個堅硬的圓形物體。就在這時，林墨突然睜開眼，瞳孔放大到極致，
嘴唇咧開個詭異的弧度 —— 和巷口老太太、奶奶的笑容一模一樣。
“它要出來了……” 林墨的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皮管里擠出來的，
她的手指猛地抓住沈雨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肉里，“燒瓷人在找?guī)ю氲娜恕痹捯粑绰洌?/p>
林墨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喉嚨里的硬物向上頂，她的脖頸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
皮膚像被撐破的紙，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肌理?！斑菄}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林墨的喉嚨裂開道口子，枚鴿子蛋大小的骨瓷珠滾了出來，珠身上還沾著血絲。
她的眼睛永遠(yuǎn)地定住了，臉上凝固著那個標(biāo)準(zhǔn)的、屬于骨瓷鎮(zhèn)的笑容。林墨的尸體被抬走時，
雨停了。兩個穿黑制服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用白布裹住她，
沈雨注意到他們的袖口都繡著小小的窯爐圖案?！肮谴涉?zhèn)的規(guī)矩，
意外死亡要送去燒瓷人那里?！?沈磊站在門口抽煙，煙蒂燙到手指也沒反應(yīng)，
“說是要讓靈魂附在瓷器上，才能安息?！鄙蛴赀赣H的日記，指尖冰涼。
她想起最后一頁的素描，燒瓷人尖頂帽的陰影里，藏著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盁扇俗≡谀?？
”沈磊猛地轉(zhuǎn)過頭，他的眼球在燈光下泛著瓷珠般的光澤：“你問這個干什么？別去招惹他，
鎮(zhèn)子里的人都怕他。”“我媽失蹤前，最后見的人就是他?！?沈雨翻開日記，
指著其中一頁，“這里寫著：‘燒瓷人說，完美的骨瓷需要活人的氣息。
’”沈磊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后退半步，撞到門框上，
發(fā)出 “咚” 的悶響：“你別瘋了！媽是自己走的，和燒瓷人沒關(guān)系！
” 他的右手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 “咔噠” 聲，“我要去看店了，
你別亂跑。”看著沈磊倉皇離去的背影，沈雨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終蜷縮著，
像是握著什么東西。深夜，沈雨悄悄溜出沈宅。鎮(zhèn)子上空飄著淡淡的檀香，
混著窯爐特有的煙火氣。她按照日記里畫的簡易地圖，穿過三條掛著紅燈籠的巷子，
來到鎮(zhèn)子西頭的窯廠。窯廠的煙囪冒著青灰色的煙，煙里裹著細(xì)碎的白灰，
落在地上像層薄雪。燒瓷人的小屋就在窯爐旁，是間低矮的青磚房，房門上掛著塊木牌，
上面刻著 “骨瓷坊” 三個字，字的筆畫里嵌著暗紅色的粉末。窗戶沒關(guān)嚴(yán)，留著道縫隙。
沈雨屏住呼吸湊過去，看見穿尖頂帽的男人坐在桌前，背對著她。他的手里拿著個瓷坯，
坯子的形狀已經(jīng)初具人形，臉部的輪廓隱約能看出是林墨的模樣?！斑€差最后一步。
” 燒瓷人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他從抽屜里拿出把銀質(zhì)小刀，刀刃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沈雨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看見男人轉(zhuǎn)過身，尖頂帽下露出張布滿裂紋的臉，
那些裂紋里嵌著白色的瓷粉。他的眼睛是兩顆黑色的瓷珠，沒有任何光澤。男人拿起瓷坯，
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道口子，鮮血滴在瓷坯的喉嚨處，迅速被吸收，
留下抹暗紅的痕跡?！斑@樣，你就能永遠(yuǎn)笑著了。” 男人對著瓷坯喃喃自語，
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 和骨瓷鎮(zhèn)所有人的笑容一模一樣。沈雨捂住嘴，
強忍著才沒叫出聲。她轉(zhuǎn)身想跑，卻不小心碰倒了窗臺下的陶罐，陶罐摔在地上，碎成幾片，
里面的東西滾了出來 —— 是些指甲蓋大小的骨瓷碎片，每片上都有顆小小的痣。
屋里的聲音戛然而止。沈雨撒腿就跑，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伴隨著 “咔噠咔噠” 的聲響，像是有人穿著瓷鞋在追趕。她不敢回頭，
只顧著往沈宅的方向跑，巷子里的紅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光影投在墻上，像無數(shù)張扭曲的臉。
跑到沈宅門口，沈雨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她推開門，
看見沈磊坐在客廳的椅子上，背對著她，右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案纾?/p>
”沈磊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右手握著枚骨瓷珠，珠身上沾著新鮮的血跡。他的左眉骨下方，
多了顆和母親一模一樣的痣?！八麄冋业綆ю氲娜肆??！?沈磊的嘴角向上揚起，
露出那個標(biāo)準(zhǔn)的笑容，“燒瓷人說，我可以成為完美的復(fù)制品了?！彼挠沂滞蝗惶穑?/p>
骨瓷珠對著沈雨的方向，珠身上的血絲開始蠕動，像條細(xì)小的紅蛇。沈雨猛地后退，
撞在門框上。就在這時，她看見沈磊后頸的皮膚裂開道縫，里面露出青灰色的瓷面，
上面刻著行小字：“復(fù)制品編號 73?！鄙蛴陱暮箝T逃出來時，
沈磊的笑聲像瓷器摩擦般在身后響起。她不敢回沈宅，只能往鎮(zhèn)子中心跑。
鐘鼓樓的輪廓在夜色中越來越清晰，樓頂?shù)你~鐘在風(fēng)里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像是在為誰敲喪鐘。
“咚咚咚 ——”鐘敲了三下，
沈雨突然想起鎮(zhèn)口鐘樓和沈宅掛鐘停住的時間 —— 三點十四分。
現(xiàn)在離那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順著鐘鼓樓的石階往上爬，石階上布滿青苔，滑膩膩的，
像是抹了層油脂。爬到一半，她看見石階縫隙里嵌著些白色的粉末，
和窯廠煙囪里飄出的灰一樣。鐘樓的門沒鎖，推開時發(fā)出 “吱呀” 的聲響，
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里面漆黑一片，彌漫著濃重的霉味，沈雨摸索著找到墻上的開關(guān)，
按下的瞬間，昏暗的燈泡閃爍了幾下，照亮了眼前的景象。墻上掛滿了相框，里面不是照片，
而是各式各樣的骨瓷面具。每個面具都有著相同的笑容，只是五官略有差異，
有的像鎮(zhèn)口的老太太，有的像沈磊，還有一個…… 像母親。
沈雨的目光被角落里的鐵門吸引，門把手上纏著鐵鏈，鐵鏈上掛著把銅鎖，
鎖上刻著 “1998” 的字樣 —— 正是母親日記開始記錄的年份。
她想起母親日記里的一句話：“鐘鼓樓的密室藏著骨瓷鎮(zhèn)的秘密，鑰匙是帶痣的血。
”沈雨咬咬牙，撿起地上的碎瓷片，在自己的指尖劃了道口子。鮮血滴在銅鎖上，
鎖芯發(fā)出 “咔噠” 的輕響，竟然真的開了。拉開鐵門，
一股混合著福爾馬林和泥土的氣味撲面而來。里面是間狹窄的密室，墻上嵌著十幾個玻璃柜，
每個柜子里都放著個未完工的骨瓷人。這些骨瓷人的身體已經(jīng)成型，
四肢、軀干都和真人無異，唯獨臉部是空白的，像張等待被描繪的白紙。
玻璃柜的下方貼著標(biāo)簽，上面寫著名字和日期：“王秀蓮，1998.8.3”“張強，
2005.6.12”“林墨，2023.10.15”。
沈雨的目光落在最里面的玻璃柜上，標(biāo)簽上寫著 “沈雨”，日期是今天。
柜子里的骨瓷人已經(jīng)有了臉部輪廓，眉眼像極了她自己，只是還沒有刻上五官。
骨瓷人的脖頸處有個細(xì)小的孔，像是為了塞進什么東西。就在這時，
密室的門突然 “砰” 地一聲關(guān)上，燈泡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黑暗中，
沈雨聽見 “咔噠咔噠” 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越來越近。她摸索著后退，
后背撞到玻璃柜，柜子搖晃了一下，里面的骨瓷人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罢业侥懔恕?/p>
”燒瓷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瓷器特有的冰涼質(zhì)感。沈雨感覺到有什么東西靠近，
帶著窯爐的熱氣和血腥味。她猛地抓起身邊的碎瓷片，朝著聲音的方向刺去，
卻刺中了堅硬的物體，發(fā)出 “?！?的脆響?！皬?fù)制品不能有痣，這是規(guī)矩。
” 燒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雨感覺到冰冷的手指觸到她的眉骨，“把痣去掉，
你就能變得完美了。”劇痛傳來，沈雨感覺到眉骨處的皮膚被劃破，鮮血順著臉頰流下。
她拼命掙扎，抓起地上的骨瓷人，朝著燒瓷人的方向砸去。
“咔嚓 ——”骨瓷人碎裂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燒瓷人痛苦的嘶吼。密室的門被撞開，
外面?zhèn)鱽砩蚶诘慕泻埃骸盁扇?！住手！”沈雨趁機沖出密室，看見沈磊站在門口，
他的右手握著塊沾血的瓷片，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掙扎。“快走！
” 沈磊推了沈雨一把，“從鐘樓后面的密道走，離開骨瓷鎮(zhèn)！”沈雨猶豫了一下，
看著沈磊身后追來的燒瓷人，他的臉上裂開了更大的縫，里面露出的瓷面已經(jīng)染上了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