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音落下,塔林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只余下風(fēng)吹過松濤的嗚咽聲。沈都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毫無防備的、巨大的震驚。他大概從未想過,
會從我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他緩緩轉(zhuǎn)過頭,視線像兩道實質(zhì)的利劍,牢牢地鎖住我,
似乎要將我從里到外徹底剖開,看清我靈魂深處的每一個秘密。“你……什么意思?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有些嘶啞。到了這一步,我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隱瞞。
我與他之間,因為那一次生死與共,因為這一次的坦誠相待,
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一種超越了利用與被利用的、更加牢固的聯(lián)結(jié)。我需要他全部的信任,
才能完成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計劃。“督主可還記得,多年前,
曾為你看診過的太醫(yī)院院判,林盛?”我迎著他審視的目光,平靜地開口。
沈都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是我父親?!蔽乙蛔忠活D地說道,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淬了冰的血里撈出來的,“三年前,廢太子謀逆案,東宮失火,
廢太子妃葬身火海。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場意外,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那場火,
是當(dāng)今太子顧晉淵,為了掃清自己登基的障礙,親手放的?!薄拔业母赣H,
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廢太子妃并非死于大火,而是早已身中奇毒的秘密。他為人耿直,
想要徹查此事。顧晉淵怕事情敗露,便給他安插了一個‘廢太子余黨’的罪名,
將我林家……滿門抄斬。”我說得很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每說出一個字,那些被我強行壓在心底的血與淚,都在瘋狂地翻涌叫囂。
“我被父親拼死換下,送入教坊司,才茍活至今。這三年來,我處心積慮接近顧晉淵,
就是為了找到他當(dāng)年謀害兄嫂、構(gòu)陷忠良的證據(jù)??伤跂|宮守得滴水不漏,
我根本無從下手?!薄爸钡轿抑懒硕街鞯拇嬖冢懒四愕牟??!蔽姨痤^,
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知道,只有你,只有權(quán)傾朝野的沈督主,才有能力與他抗衡。
所以我設(shè)計,讓他親手將我送到你的身邊。顧晉淵以為他送走的是一個玩物,但他不知道,
他親手送來的,是他自己的……催命符?!币环捳f完,我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這是我埋藏了三年的秘密,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撐。如今,我將它完完整整地,
剖開在了沈都的面前。沈都,或者說,蘇清越越,就那樣靜靜地聽著。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眸子里,卻翻涌著驚濤駭浪。良久,他忽然伸出手,
用他那冰涼的指腹,輕輕抹去了我臉頰上不知何時滑落的一滴淚。“原來……是這樣。
”他低聲喃喃,聲音里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復(fù)雜情緒,似是憐惜,又似是自嘲,
“我竟還以為,你只是個因愛生恨的小女子。蘇清越啊蘇清越,你真是……看走了眼。
”他忽然笑了,那笑聲低沉,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暢快與釋然?!昂茫靡粋€林知嬈。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那力道,像是要將我揉進(jìn)他的骨血里,“你放心,你父親的仇,
便是我的仇。顧晉淵的項上人頭,我替你要!”他的承諾,擲地有聲。那一刻,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眼中與我如出一轍的、對仇人的滔天恨意,我忽然明白,
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都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唯一的區(qū)別是,他已經(jīng)大仇得報,
而我的復(fù)仇之路,才剛剛開始。從感業(yè)寺回來后,一切都變了。沈都再也沒有對我設(shè)防。
他將東廠的密卷檔案庫對我完全開放,將他安插在各處的眼線盡數(shù)列了出來。我們兩個人,
夜以繼日地在書房里,將三年前那樁廢太子謀逆案的卷宗,翻了個底朝天。他主外,
動用東廠的力量,重新審問當(dāng)年與案件相關(guān)的每一個人,尋找蛛絲馬跡。我主內(nèi),
憑借著我對醫(yī)理的精通和父親留下的醫(yī)經(jīng),從當(dāng)年廢太子妃的尸檢記錄中,尋找破綻。
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仿佛已經(jīng)共事了多年。顧晉淵被禁足在東宮,對我而言,
反而是件好事。他無法再來騷擾我,也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去搜集證據(jù)。終于,在一個月后,
我從一份被忽略的、當(dāng)年宮中浣衣局的舊檔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關(guān)鍵的名字。
那是一個名叫“素心”的宮女,是廢太子妃的貼身侍女,在東宮大火后便離奇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