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霧藏山月林深第一次見到蘇晚，是在2018年深秋的舟山漁港。
那天他剛結(jié)束為期三個月的遠洋科考，科考船“破浪號”緩緩駛?cè)肷蚣议T漁港時，
天空正飄著細密的雨絲。海風吹得船舷上的五星紅旗獵獵作響，他裹緊沖鋒衣站在甲板上，
目光穿過灰蒙蒙的雨霧，忽然看見碼頭邊的石階上坐著個姑娘。姑娘穿一件米白色針織衫，
深色牛仔褲卷到腳踝，赤著腳踩在微涼的青石板上。她懷里抱著個速寫本，右手握著炭筆，
正低頭對著遠處停泊的漁船勾畫。海風把她的長發(fā)吹得貼在臉頰上，她卻渾然不覺，
只偶爾抬手把碎發(fā)別到耳后，露出一截線條干凈的下頜。林深原本只是隨意一瞥，
可不知怎么，目光竟在她身上停住了。直到船員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林工，該下船了”，
他才回過神，匆匆拎起行李箱往碼頭走。經(jīng)過姑娘身邊時，他下意識放慢腳步，
瞥見速寫本上的畫面——不是寫實的漁船，而是用流暢線條勾勒的海霧，
霧里藏著半輪模糊的月亮，像被揉碎的銀箔撒在紙上。“你畫的是……山月？”話出口時，
林深自己都愣了一下。這里是海邊，哪來的山月？姑娘抬起頭，露出一雙很亮的眼睛，
像盛著碎星的海面。她看了看林深，又低頭看了眼速寫本，輕輕笑了：“是呀，
我總覺得海霧里藏著山月。你是剛從船上下來的科考隊員嗎？”“嗯，我叫林深，
海洋地質(zhì)工程師。”他伸出手，“你呢？”“蘇晚，自由插畫師。”她握住他的手，
指尖微涼，“我來這里住了半個月，想畫一組‘海與月’的插畫。
”那天他們在碼頭邊的小茶館坐了很久。
林深聽蘇晚講她走南闖北的經(jīng)歷——在大理的洱海邊畫過晨霧，在敦煌的沙漠里等過星空，
的雨巷里追過油紙傘；蘇晚也聽林深說遠洋科考的故事——在太平洋深處見過發(fā)光的水母群，
在南極大陸邊緣見過浮冰崩塌，在印度洋的熱帶海域遇過臺風。雨停的時候，
夕陽從云層里鉆出來，給海面鍍上一層金紅色。蘇晚合上速寫本，
對林深說：“我住的民宿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我的畫？”林深沒有拒絕。
民宿是一棟臨海的老房子，木質(zhì)的樓梯踩上去會發(fā)出“吱呀”的聲響。蘇晚的房間在二樓，
推開門，林深愣住了——墻上、書桌上、甚至窗臺上，都掛滿了畫。大多是月亮，
有沙漠里的圓月，有山谷里的彎月，有城市樓頂上的碎月，還有海霧里若隱若現(xiàn)的月。
“我好像一直在找月亮?！碧K晚給林深倒了杯熱茶，輕聲說，“小時候奶奶告訴我，
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月亮，照亮想念的人回家的路。我奶奶走后，我就開始畫月亮，
總覺得畫得多了，就能離她近一點?！绷稚羁粗鄣椎膽n傷，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
母親是植物學家，在他十六歲那年去亞馬遜雨林考察，再也沒有回來。
這些年他投身海洋科考，或許也是在尋找——尋找母親曾見過的風景，
尋找一種與母親相關(guān)的聯(lián)結(jié)?！拔夷赣H……也不在了?！绷稚钶p聲說，“她是植物學家，
最喜歡亞馬遜的藍花楹。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走之前，給我種了一盆藍花楹，說等花開了，
她就回來了?？赡桥杌ㄖ钡娇菸紱]回來?！? 流星許愿夜那天他們聊到很晚。
離開民宿時，夜色已經(jīng)濃了，海面上升起一輪圓月，把海面照得像鋪了一層碎銀。
蘇晚送林深到門口，忽然說：“林深，下個月有流星雨，據(jù)說在東極島能看得很清楚。
你……要不要一起去？”林深看著她眼里的期待，點了點頭。接下來的一個月，
林深在舟山整理科考數(shù)據(jù)，蘇晚則繼續(xù)在漁港寫生。他們每天都會見面，
有時在碼頭的早餐鋪一起吃海鮮面，有時在海邊的礁石上一起看日落，
有時在民宿的露臺上一起看月亮。林深發(fā)現(xiàn)，蘇晚雖然總說在找月亮，卻很少畫真實的月亮。
她畫的月亮，總帶著一種朦朧的、想象中的美感，像藏在心底的秘密。而蘇晚也發(fā)現(xiàn)，
林深雖然看起來沉穩(wěn)內(nèi)斂，聊起海洋時卻會眼睛發(fā)亮，像個孩子般興奮。
轉(zhuǎn)眼到了流星雨那天。他們提前一天坐船去了東極島，找了一家臨海的民宿住下。
第二天晚上，他們背著帳篷和睡袋，爬上島東邊的山頂。山頂風很大，
林深把自己的沖鋒衣脫下來給蘇晚披上，蘇晚卻把一半披回他肩上，說：“一起穿，才不冷。
”他們并肩坐在巖石上，等著流星雨。夜空很干凈，沒有一絲云，
星星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鉆。蘇晚靠在林深的肩膀上，輕聲說：“我奶奶以前說，
對著流星許愿，愿望會實現(xiàn)。你有什么愿望嗎？”林深想了想，
說：“我想找到母親當年留下的研究筆記。她走后，她的團隊只帶回了一部分樣本，
筆記卻不見了。我總覺得，筆記里藏著她未完成的研究?！碧K晚抬起頭，
看著他的眼睛：“那你一定會找到的。我呢，我的愿望是畫一組能讓人想起親人的畫，
讓那些想念的人，能在畫里找到慰藉?！本驮谶@時，第一顆流星劃破夜空，拖著長長的尾巴，
消失在海平線的方向。蘇晚立刻閉上眼睛許愿，林深看著她認真的樣子，
也默默在心里許下了一個愿望——希望能一直陪在蘇晚身邊，看她畫遍所有的月亮。
那天晚上，他們看到了幾十顆流星，直到天快亮才下山。回去的路上，蘇晚忽然說：“林深，
我明年想去南極。聽說南極的月亮特別亮，能把冰原照得像白晝一樣。你去過南極，
能不能給我當向?qū)В俊绷稚钔Ｏ履_步，認真地看著她：“好。不過南極很冷，
你要提前準備好保暖的裝備。而且科考隊的行程很緊張，可能沒太多時間讓你畫畫。
”“沒關(guān)系，”蘇晚笑著說，“只要能看到南極的月亮，再辛苦也值得?！睆臇|極島回來后，
林深回到了北京的研究所，蘇晚則去了云南。他們雖然隔著千山萬水，卻每天都會視頻通話。
林深會給蘇晚講研究所里的趣事，蘇晚會給林深看她新畫的畫。有時林深加班到很晚，
蘇晚會在視頻里陪著他，安靜地畫畫，直到他忙完。2019年春天，
林深收到了一個來自巴西的包裹，是母親當年的同事寄來的。包裹里裝著一疊泛黃的筆記本，
正是母親失蹤的研究筆記。林深激動得手都在抖，他一頁一頁地翻看，看到母親娟秀的字跡，
看到她記錄的植物樣本，看到她寫下的對家人的思念——“今天是林深的生日，
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想念家里的藍花楹，不知道有沒有開花”。
他立刻給蘇晚打視頻電話，聲音哽咽地說：“蘇晚，我找到母親的筆跡了！我終于找到了！
”視頻里的蘇晚眼睛亮晶晶的，比他還激動：“太好了林深！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到的！
你快看看，筆記里有沒有提到藍花楹？”林深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文字說：“你看，
這里寫著‘藍花楹的種子已經(jīng)發(fā)芽，等林深考上大學，應(yīng)該就能開花了’。我考上大學那年，
家里的藍花楹真的開花了，可我那時候太不懂事，還嫌它落得滿地都是，打掃起來麻煩。
”蘇晚輕聲說：“你母親一定很愛你。林深，等你整理完筆記，我們一起去亞馬遜好不好？
去看看你母親當年考察的地方，去看看藍花楹。”“好?！绷稚钪刂氐攸c頭，
“等我忙完這陣子，我們就去。”3 疫情相思淚可他們的約定，
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2020年初，疫情爆發(fā)，各地開始封城。
林深原本計劃春節(jié)后去云南找蘇晚，卻因為疫情無法出行。蘇晚也被困在大理的民宿里，
無法出門寫生。那段時間，他們的視頻通話變得更頻繁了。有時聊疫情的消息，
有時聊以前的經(jīng)歷，有時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不說一句話。
林深會給蘇晚講母親筆記里的內(nèi)容，蘇晚會給林深畫大理的月亮，說等疫情結(jié)束，
就把畫寄給他。3月的一天，蘇晚忽然在視頻里哭了。林深慌了，連忙問她怎么了。
蘇晚哽咽著說：“我爺爺……走了。他昨天突發(fā)心梗，沒能搶救過來。我現(xiàn)在回不去家，
連他的葬禮都不能參加?！绷稚畹男南癖痪玖艘幌?，他想抱抱蘇晚，
卻只能隔著屏幕說：“蘇晚，對不起，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你別太難過，
爺爺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薄拔抑?，”蘇晚擦了擦眼淚，“可是我好想他。
小時候爺爺總帶我去山上看月亮，他說月亮是奶奶變的，會一直陪著我們。現(xiàn)在爺爺也走了，
是不是以后只有我一個人看月亮了？”林深沉默了很久，說：“不會的，蘇晚。
我會一直陪著你，陪你看遍所有的月亮。等疫情結(jié)束，我們就去爺爺帶你去的山上，
一起看月亮，好不好？”蘇晚點了點頭，眼里重新有了光。疫情慢慢好轉(zhuǎn)后，
蘇晚回到了家鄉(xiāng)。那是一座南方的小城，有山有水，還有很多老房子。
蘇晚在家鄉(xiāng)待了一個月，幫著父母處理爺爺?shù)暮笫?，也畫了很多家鄉(xiāng)的月亮。
她把畫寄給林深，每張畫的背面都寫著一句話——“林深，等我們一起看月亮”。
2020年夏天，疫情得到控制，林深終于能去蘇晚的家鄉(xiāng)找她。
當他提著行李箱出現(xiàn)在蘇晚家樓下時，蘇晚正站在門口等他，
穿著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件米白色針織衫，懷里抱著速寫本?！傲稚睿銇砹?！
”蘇晚跑過來，撲進他的懷里。林深緊緊抱住她，感受著她的體溫，輕聲說：“我來了，
蘇晚。我來陪你看月亮了?！痹谔K晚的家鄉(xiāng)，他們一起去了爺爺帶她看月亮的山。
山上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塊很大的巖石，是蘇晚小時候常坐的地方。那天晚上，
他們坐在巖石上，看著月亮從山后升起來，把竹林照得一片通明。蘇晚靠在林深的懷里，
輕聲說：“爺爺以前說，只要心里裝著想念的人，他們就永遠不會離開?，F(xiàn)在我明白了，
奶奶和爺爺都在月亮里，看著我，也看著你。”林深握住她的手，說：“是呀，他們都在。
蘇晚，我們明年去南極吧，去看看那里的月亮，也把奶奶和爺爺?shù)墓适?，講給南極的月亮聽。
”蘇晚笑著點頭，眼里閃著淚光。2021年冬天，
林深和蘇晚一起登上了前往南極的科考船。船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穿過西風帶時，
遇到了劇烈的顛簸。蘇晚暈船暈得厲害，吃什么吐什么，卻還是堅持每天畫畫。
她畫顛簸的海浪，畫遠處的浮冰，畫天空中變幻的云層，說要把這段經(jīng)歷都記錄下來。
林深心疼她，每天都會給她煮姜茶，幫她揉太陽穴，晚上抱著她睡覺，讓她能睡得安穩(wěn)一點。
蘇晚總說：“林深，我沒事，你別擔心。能和你一起去南極，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經(jīng)過半個月的航行，科考船終于到達了南極大陸邊緣的科考站。
當蘇晚第一次踏上南極的土地，看到一望無際的冰原，看到成群的企鵝，
看到藍得像寶石一樣的冰蓋時，她激動得哭了。她拉著林深的手，在冰原上奔跑，
像個孩子一樣歡呼。那天晚上，他們在科考站的露臺上看月亮。南極的月亮真的很亮，
把冰原照得像白晝一樣，連遠處冰山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蘇晚靠在林深的肩膀上，
輕聲說：“林深，你看，南極的月亮和別的地方都不一樣，它好像能照亮人的心底。
”林深抱緊她，說：“是呀，它能照亮我們的過去，也能照亮我們的未來。蘇晚，
我們在這里許個愿吧，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看遍世界上所有的月亮?！碧K晚閉上眼睛，
認真地許愿。林深看著她的側(cè)臉，在月光下，她的輪廓顯得格外溫柔。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