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的夜比城市更黑。
海風裹挾著咸腥味拍打在臉上,我拉緊外套,向約定地點走去。
廢棄倉庫的輪廓在月光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手機震動,是韓東陽發(fā)來的消息:
"楚帶了八個人,東側(cè)兩個,西側(cè)三個,倉庫內(nèi)三個。你只有十分鐘。"
我深吸一口氣,把手機調(diào)至錄音模式,塞進內(nèi)衣。
倉庫大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昏黃的燈光。
推門進去的瞬間,八道目光齊刷刷射來。
楚槐安坐在倉庫中央的折疊椅上,身后站著兩名保鏢。
桑棟被綁在角落的柱子上,頭上依然套著黑布袋,衣服上血跡斑斑。
"底片帶來了?"楚槐安開門見山。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桑棟。
"站住!"一個保鏢攔住我。
楚槐安擺擺手,保鏢退開。
我掀開桑棟的頭套,他的臉腫得幾乎認不出來,左眼完全被血糊住。
"榆...榆..."他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
我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多處軟組織挫傷,但沒生命危險。
"放了他。"我轉(zhuǎn)向楚槐安。
"底片。"他重復道,手指輕輕敲打膝蓋。
我拿出手機,調(diào)出保險箱里拍的照片,遞給他。
楚槐安仔細查看,表情逐漸變化。
當他看到DNA報告時,手指明顯顫抖了一下。
"這是真的?"他抬頭,眼神復雜。
"你心里清楚。"我故意含糊其辭。
楚槐安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你是我女兒?"
他的力道很大,我忍住沒有掙脫。
"報告上寫著。"我平靜地回答。
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靈魂。
"你長得不像我。"
"像我媽。"
他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向桑棟。
"那他呢?"
"桑明的兒子。"我迅速回答,"早產(chǎn)兒,你算算時間就知道。"
楚槐安停在桑棟面前,突然一把揪住他的頭發(fā)。
"所以,你撞了我女兒..."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親女兒。"
桑棟驚恐地瞪大眼睛:"什...什么?"
"楚琪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我一字一句地說,"你害她流產(chǎn)的,是你自己的孩子。"
桑棟的表情瞬間崩潰:"不...不可能..."
楚槐安松開手,轉(zhuǎn)身對保鏢說:"把他扔海里。"
"不!"我沖上前,"你答應(yīng)過放了他!"
"我反悔了。"楚槐安冷笑,"他害我女兒失去孩子,一命抵一命。"
保鏢已經(jīng)開始解桑棟的繩子。
"如果我說..."我提高音量,"我有楚槐寧車禍的行車記錄呢?"
楚槐安的動作瞬間凝固。
"你說什么?"
"行車記錄儀。"我重復道,"楚槐寧死前最后十分鐘的影像。"
這是韓東陽告訴我的籌碼,但我其實并沒有拿到。
楚槐安的表情變得猙獰:"誰告訴你的?"
"這不重要。"我強裝鎮(zhèn)定,"重要的是,如果我今天出不去,那份記錄就會出現(xiàn)在警局。"
空氣仿佛凝固了。
桑棟的啜泣聲在空曠的倉庫里格外刺耳。
"你想要什么?"楚槐安最終開口。
"第一,放了我哥。"
他點頭示意,保鏢松開桑棟。
"第二,撤銷對我母親的一切威脅。"
"可以。"
"第三,"我深吸一口氣,"我要見楚琪。"
楚槐安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為什么?"
"她有權(quán)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關(guān)于她'叔叔'死亡的真相。"
楚槐安的臉色變得鐵青。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壓低聲音,"那份記錄是偽造的。"
"那就讓我見楚琪,當面對質(zhì)。"
他沉默了很久,最終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把琪琪接來。"他簡短地說,然后掛斷。
等待的半小時里,沒人說話。
桑棟被松綁后癱軟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我站在離楚槐安三米遠的地方,警惕地觀察每一個保鏢的動作。
終于,倉庫門再次打開。
一個穿黑色風衣的年輕女孩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保鏢。
楚琪。
她比照片上更瘦,臉色蒼白,眼睛紅腫,顯然剛哭過。
"爸?"她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這是哪?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桑棟身上,瞬間變得驚恐。
"他為什么在這?"
"琪琪,"楚槐安走過去摟住她,"有些事你需要知道。"
楚琪掙脫父親的手:"什么事非要在這里說?"
"關(guān)于你叔叔的死。"我上前一步。
楚琪這才注意到我,眼神充滿戒備:"你是誰?"
"桑榆,桑棟的妹妹。"
"那個肇事者的妹妹?"她的聲音充滿敵意,"你有什么資格提我叔叔?"
"你叔叔楚槐寧,"我直視她的眼睛,"不是死于意外。"
楚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胡說什么?"
"你父親知道真相。"
楚琪轉(zhuǎn)向楚槐安:"爸,她在說什么?"
楚槐安的表情陰晴不定:"別聽她胡說。"
"那就看看這個。"我拿出手機,播放韓東陽給我的錄音片段。
"槐寧太礙事了...處理干凈..."楚槐安的聲音清晰可辨。
楚琪聽完,踉蹌后退兩步:"這...這不可能..."
"琪琪,"楚槐安抓住女兒的肩膀,"這是合成的!"
"那為什么,"我打斷他,"車禍現(xiàn)場的行車記錄儀不見了?"
楚琪猛地抬頭:"什么行車記錄?"
"你叔叔車上裝的記錄儀。"我說,"記錄了他死亡前十分鐘的畫面。"
楚琪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爸...這是真的嗎?"
楚槐安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jīng)說明一切。
"為什么?"楚琪的聲音顫抖,"為什么要殺叔叔?"
"為了錢。"我替楚槐安回答,"他挪用了公司資金,被你叔叔發(fā)現(xiàn)了。"
楚槐安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倉庫里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精彩的故事。"他鼓掌,"可惜全是謊言。"
他轉(zhuǎn)向楚琪:"琪琪,回家去。這里的事爸爸會處理。"
"不!"楚琪甩開他的手,"我要知道真相!"
楚槐安的表情變得猙獰:"真相就是你叔叔背叛了家族!他該死!"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在倉庫里爆開。
楚琪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
"所以...真的是你..."
楚槐安沒有否認,只是冷冷地看著女兒:"為了家族,有些事必須做。"
"包括謀殺?"楚琪的聲音破碎不堪。
"包括一切。"楚槐安轉(zhuǎn)向我,"現(xiàn)在,把那份記錄交出來。"
"不在我身上。"我后退一步。
"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我繼續(xù)后退,"如果我今晚不回去,有人會把它公之于眾。"
楚槐安瞇起眼睛:"你想要什么?"
"首先,讓我和桑棟安全離開。"
"可以。"
"其次,我要見楚槐寧的遺孀。"
這個要求顯然出乎楚槐安的預(yù)料。
"林姨早就移民了。"
"那就給我聯(lián)系方式。"
"為什么?"
"她有權(quán)利知道丈夫死亡的真相。"
楚槐安的表情變得陰鷙:"你究竟在為誰工作?韓東陽?"
我沒有回答。
"那個叛徒。"楚槐安冷笑,"他告訴你他是楚槐寧的戰(zhàn)友?"
我心頭一緊,他怎么知道?
"韓東陽從來沒見過楚槐寧。"楚槐安繼續(xù)道,"他是我的人,一直監(jiān)視著你母親。"
又一個謊言。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分辨真假。
"把記錄給我,"楚槐安逼近一步,"我可以認你這個女兒。"
"我不需要你認。"我挺直腰板,"我只想要正義。"
"正義?"他譏諷地笑了,"你母親沒告訴你真相?"
"什么真相?"
"她接近楚槐寧,就是為了報復我。"楚槐安的眼神變得危險,"她利用你,也是為了報復我。"
我的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你以為你是偶然進入榮發(fā)競標的嗎?"他冷笑,"是你母親精心策劃的。"
我回想起三個月前,母親突然讓我去競標榮發(fā)的一個項目。
當時我覺得奇怪,因為我們公司規(guī)模太小,根本不夠資格。
"她把你送到我面前,"楚槐安繼續(xù)道,"就是為了這一天。"
我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母親利用我復仇?
"現(xiàn)在,把記錄給我。"楚槐安伸出手,"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深吸一口氣:"我需要考慮。"
"考慮什么?"
"是否要認你這個父親。"
楚槐安的表情變得復雜。
"三天。"我繼續(xù)說,"給我三天時間考慮。"
"不行。"他斷然拒絕,"明天中午前,我要那份記錄。"
"為什么這么急?"
"因為明天下午董事會要投票決定是否調(diào)查二十年前的財務(wù)問題。"楚琪突然開口,聲音冰冷。
我和楚槐安同時看向她。
楚琪的臉上淚痕未干,但眼神已經(jīng)變得堅定。
"叔叔死前提交了一份舉報信,對嗎?"她質(zhì)問父親,"董事會剛剛發(fā)現(xiàn)原件。"
楚槐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琪琪..."
"不,爸爸。"楚琪后退一步,"如果桑小姐有證據(jù),她應(yīng)該交給警方。"
楚槐安的表情變得猙獰:"你背叛我?"
"我只是想要真相。"楚琪的眼淚又流下來,"就像媽媽死前那樣。"
這句話似乎擊中了楚槐安。
他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箱子才沒摔倒。
"你媽媽...是病死的。"
"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你的秘密。"楚琪的聲音顫抖,"所以她才會..."
楚槐安突然暴起,一巴掌打在楚琪臉上。
"閉嘴!"
楚琪跌倒在地,嘴角滲出血絲。
我沖過去扶她,卻被保鏢攔住。
"放她們走。"楚槐安突然說,聲音疲憊。
保鏢們愣住了。
"我說放她們走!"他咆哮道。
保鏢趕緊松開我和楚琪,桑棟也被推了過來。
"明天中午,"楚槐安盯著我,"最后期限。"
我扶起楚琪,攙著桑棟,慢慢向門口退去。
"琪琪,"楚槐安在背后說,"你會后悔的。"
楚琪沒有回頭。
走出倉庫,海風撲面而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碼頭邊,是楚琪的車。
"上車。"她簡短地說。
我們?nèi)齻€擠進后座,楚琪對司機說:"去醫(yī)院。"
車子駛離碼頭,沒人說話。
桑棟蜷縮在角落,時不時抽泣一下。
楚琪望著窗外,臉上還留著鮮紅的掌印。
我拿出手機,關(guān)閉錄音。
"謝謝。"我輕聲對楚琪說。
她搖搖頭:"我只是為了媽媽。"
"你媽媽...知道真相?"
"她死前告訴我,叔叔是被爸爸害死的。"楚琪的聲音很輕,"但我一直不愿相信。"
我不知該說什么,只能沉默。
"那份記錄,"楚琪轉(zhuǎn)向我,"真的存在嗎?"
我猶豫了一下:"存在,但我還沒拿到。"
"在哪里?"
"韓東陽說在楚槐安家里的保險箱。"
楚琪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知道那個保險箱。"
"你能拿到?"
"我可以試試。"她咬了咬嘴唇,"但需要你的幫助。"
"什么幫助?"
"明天上午爸爸要開董事會,家里沒人。"她壓低聲音,"我可以帶你進去。"
我心跳加速:"為什么幫我?"
"不是幫你。"楚琪的眼神變得堅定,"是幫叔叔,幫媽媽,也幫我自己。"
車子停在醫(yī)院急診部門口。
"考慮好了聯(lián)系我。"楚琪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是我私人號碼。"
我扶著桑棟下車,楚琪的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急診醫(yī)生給桑棟做了簡單處理,確認沒有生命危險后,開了些藥就讓我們離開了。
"榆榆..."桑棟虛弱地拽著我的袖子,"我...我錯了..."
"閉嘴。"我甩開他,"回家再說。"
打車回到桑棟的公寓,我把他扔在沙發(fā)上,自己去廚房倒了杯水。
手還在微微發(fā)抖。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我需要時間消化。
我是楚槐安的女兒。
母親策劃了這一切。
韓東陽可能是雙面間諜。
楚琪站在了我們這邊。
還有那份關(guān)鍵的行車記錄...
"榆榆..."桑棟在客廳喊我,"我...我渴了..."
我倒了杯水給他,他接過去時手抖得厲害。
"你..."他咽了口水,"真的是楚槐安的...女兒?"
"DNA報告是這么說的。"
"那我..."
"你是桑明的兒子。"我斬釘截鐵地說,"早產(chǎn)兒。"
桑棟的表情變得復雜:"那...媽為什么..."
"為什么對你那么好?"我冷笑,"因為她恨楚槐安,而你,是桑明的孩子。"
桑棟的眼淚又流下來:"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突然爆發(fā),"除了吃喝玩樂惹是生非,你還關(guān)心過什么?"
桑棟縮在沙發(fā)角落,像只受驚的兔子。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聽著,"我壓低聲音,"明天我去楚家找行車記錄,你待在這里,哪兒也別去。"
"但...但是..."
"沒有但是!"我厲聲道,"除非你想再被楚槐安抓去!"
桑棟立刻閉嘴了。
我拿出手機,給楚琪發(fā)了條短信:"明天上午九點,我去找你。"
回復幾乎是立刻的:"好,地址發(fā)我,我接你。"
發(fā)完地址,我走向陽臺,需要新鮮空氣。
陽臺正對著醫(yī)院的方向,我能看到母親病房所在的樓層還亮著燈。
我是楚槐安的女兒。
這個事實像刀子一樣剜著我的心。
母親策劃了三十年,就為了這一刻的復仇。
而我...只是她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手機震動,是韓東陽的消息:
"明天董事會前,楚槐安會回家取文件。小心。"
我盯著這條消息,思考韓東陽的真實立場。
他到底是誰的人?
楚槐安說韓東陽是他派去監(jiān)視母親的。
韓東陽自己說是為楚槐寧復仇。
誰在說謊?
或者...兩人都在說謊?
夜風吹散了些許煩躁,我回到客廳,桑棟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
我找了條毯子給他蓋上,然后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徹夜未眠。
天亮時分,我做了一個決定。
不管母親計劃了什么,不管我究竟是誰的女兒。
那份行車記錄,我必須拿到。
為了真相。
也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