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死寂。
在數(shù)億道目光的注視下,在無數(shù)鏡頭的聚焦下,這位年過花甲、桃李滿天下的老教授,對著他曾經(jīng)的學生,深深地,彎下了腰。
一個標準至極的九十度鞠躬。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然而,就在王謙易教授的頭即將垂到最低點時,一道身影如電光般閃過。
林陽幾乎是本能地一個箭步,側身讓開。
他可以接受對手的挑戰(zhàn),可以接受觀眾的審視,卻唯獨不能接受自己老師如此沉重的大禮。
王謙易教授直起身,看著險險避開的林陽,臉上沒有半分意外,反而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他轉過身,面向依舊處于震撼中沒回過神的觀眾和裁判,聲音雖有些蒼老,卻異常清晰。
“各位不必驚詫,我這一躬,非為林陽同學,也非為這場比賽的勝負?!?/p>
他頓了頓,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賽場的穹頂,望向了遙遠的南方。
“我這一躬,是為他上一場的那首《卜算子》?!?/p>
老教授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顫抖。
“旁人聽此詞,或許只道是尋常兒女情長,嘆的是情人分隔,相思難解??捎谖叶?,于千千萬萬與我有著同樣遭遇的人而言,這又何嘗不是一曲泣血的國殤悲歌!”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胸中郁結了許久的濁氣盡數(shù)吐出。
“老朽,乃江州人?!?/p>
三個字,擲地有聲。
觀眾席上,一些人瞬間變了臉色,他們想起了不久前那份屈辱的條約,想起了地圖上被劃出去的那片富饒土地。
“我的老伴,我的兒子兒媳,還有我那剛出生未滿周歲的孫女……他們,都在江州。”老教授的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文運衰跌,國門洞開,一紙條約,江州淪陷。我與家人,一夕之間,竟成永隔。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在那櫻花國的鐵蹄之下,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每每午夜夢回,老朽都心如刀割。所以,當英才選拔賽的消息傳來,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我知道,憑我這點微末道行,不過是螳臂當車,癡人說夢。選不上,是意料之中;就算選上了,又能如何?不過是讓華夏茍延殘喘得久一些罷了?!?/p>
“但我還是想來,想拼一把,想試一試。為了家人,為了故土,為了這破碎的山河,盡一份心力。”
說到這里,老教授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陽身上,那渾濁的眼眸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直到我聽到了那首詞?!?/p>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p>
他緩緩吟誦,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那首詞的意境再次籠罩全場。
但這一次,所有人感受到的,不再僅僅是男女之間的相思。
直播間里,彈幕瞬間爆炸。
“我懂了……我徹底懂了!這哪里是寫愛情,這分明是寫的家國分離??!”
“長江頭是華夏,長江尾是淪陷的江州!日日思念故土親人,卻永世不得相見!”
“天啊!我之前還覺得這首詞意境絕美,現(xiàn)在再聽,只覺得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我是江州人……我全家都在那邊,嗚嗚嗚……我真的忍不住了……”
“共飲一江水,卻分屬兩國人……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殘忍的詩嗎?”
虛擬的賽場上空,文運擂臺仿佛也感受到了這股彌漫開來的悲戚,竟是自動顯化出了一副華夏地圖。長江如一條玉帶橫貫東西,而在那長江下游,一片區(qū)域被染成了刺目的紅色,旁邊標注著兩個大字——江州。
這一下,視覺的沖擊與情感的共鳴疊加在一起,許多觀眾再也抑制不住,當場落淚。
老教授看著林陽,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能在這擂臺上,聽到如此契合我心境,如此道盡我華夏之痛的詞,老朽此行,已然無憾了。”
說罷,他對著林陽微微頷首,便轉過身,佝僂著背,一步一步,準備走下擂臺。
無憾?
林陽看著他蕭索的背影,心中卻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酸楚。
真的無憾嗎?
江州未復,家人未歸,故土淪喪,何談無憾!
這句“無憾”,不過是知道自己無力回天后,一種無奈的自我安慰罷了。
林陽瞬間明白了老師所有的苦心。他知道自己贏不了,所以干脆認輸,為華夏,為自己看好的后輩,保留火種。他又借著解釋鞠躬的緣由,說出自己的故事,將那首《卜算子》的意境,從兒女情長,徹徹底底地升華到了家國大義的層面。
他甚至沒有開口請求林陽什么。
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情景下,在全國直播的鏡頭前,任何一句請求,都會變成一種道德綁架。
到時候,林陽答應,是接下了一座幾乎不可能扛起的山,未來的壓力會將他活活壓垮;林陽不答應,那他今日所獲得的一切贊譽,都會變成罵名,他會被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收復江州?談何容易!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次選拔賽,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選出一個天才,在未來的國戰(zhàn)中穩(wěn)住陣腳,讓我們華夏……能多茍延殘喘一段時間罷了。至于反攻,至于收復失地,那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老教授,從上臺到下臺,每一步,每一個舉動,都在為他林陽考慮,為華夏考慮。
何其溫柔,又何其悲壯!
想到這里,林陽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胸口直沖頭頂,眼眶發(fā)燙。
他看著那個已經(jīng)走到擂臺邊緣,即將踏下臺階的佝僂背影,猛地開口,聲音如洪鐘大呂,響徹全場!
“老師,請留步!”
王謙易教授的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林陽向前幾步,站到擂臺中央,迎著全場所有人的目光,也迎著老師那雙飽含期許與擔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老師,您所謂的無憾,學生不敢茍同?!?/p>
“故土未歸,何來無憾?家人分離,何來無憾?神州陸沉,山河破碎,我輩讀書人,若就此無憾,那與行尸走肉何異!”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仿佛有一團火在胸中熊熊燃燒。
“您不必將所有希望藏于心底,更不必為了我,而獨自承受這份斷腸之痛!”
“今日,我林陽,就在這文運擂臺之上,當著全國同胞的面,向您,向所有江州父老,向我十四億華夏同胞,立下此誓——”
他深吸一口氣,振臂高呼,聲震云霄!
“我,必將收復江州!”
“我,必將擊潰櫻花!”
“我,必將讓我華夏,再無寸土淪喪!再無骨肉分離!”
“老師,請您等著,等著您的家人,回到您的身邊!請全國父老等著,等著我華夏,重立于世界之巔!”
“轟——!??!”
如果說王教授的認輸和剖白讓全場震撼悲傷,那么林陽此刻的誓言,則像是一道九天驚雷,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早已被壓抑許久的火焰!
“好!?。 ?/p>
不知是誰第一個吼出聲,緊接著,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吶喊聲、掌聲,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幾乎要將整個體育場的穹頂掀翻!
“說得好!這才是我們華夏的讀書人!”
“收復江州!擊潰櫻花!”
“林陽!林陽!林陽!”
直播間里,彈幕已經(jīng)徹底瘋狂,無數(shù)“林陽牛逼”、“華夏必勝”的字樣刷滿了整個屏幕,服務器甚至一度因為流量過載而卡頓。
貴賓席上,陳去疾激動地猛然站起,用力鼓掌,眼眶泛紅,口中喃喃:“為往圣繼絕學……原來是這個意思!好!好一個英雄少年!”
一旁的周正義,也沉默地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復雜無比,有震驚,有審視。
而擂臺之上,王謙易教授怔怔地看著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看著他眼中那不屈的火焰,聽著耳邊山呼海嘯的吶喊,只覺得一股熱流直沖眼眶,視線瞬間模糊。
心中,又是一酸。
這孩子……他怎么就……
他怎么就把自己架到火上烤了啊!
王謙易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林陽這一番豪言壯語,固然是少年熱血,是責任擔當,可也等于將一副千鈞重擔,毫無保留地壓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日的贊譽有多響亮,他日若有半點差池,那反噬回來的辱罵與嘲諷,便會有多惡毒。
老教授的嘴唇顫抖著,他想說些什么,想勸他不必如此,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個動作。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神情肅穆,準備對著林陽,再行一禮。
這一禮,是替江州百姓,替天下蒼生,謝他的擔當。
然而,他剛要彎腰,一只手卻早已伸了過來,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老師,使不得?!?/p>
林陽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臉上帶著溫和而堅定的笑容。他預判了老師的動作。
“您為國為民,已經(jīng)鞠躬盡瘁。接下來的路,就讓學生來走吧?!?/p>
說罷,他不再給老教授機會,就這么攙扶著老人家的胳膊,陪著他,一步一步,走下了擂臺。
聚光燈下,一老一少,兩個身影,一個佝僂,一個挺拔,在這一刻,仿佛完成了一場無聲的交接。
一個時代,在悲壯中落幕。
而另一個時代,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就此,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