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隕函谷關(guān)函谷關(guān)的夜,從來就不曾真正安寧過。風(fēng)自隴塬刮來,
裹挾著沙塵與遠處戎羌的模糊號角,撞擊著這座雄踞要沖的關(guān)城。
垛口懸掛的風(fēng)燈在狂躁的氣流中劇烈搖晃,將戍卒的身影拉長、打碎、又重聚,
投在冰冷粗糲的巖壁上,如同搖曳的鬼魅。但這一切,都與關(guān)令尹喜無關(guān)。
他獨立于高聳的觀星臺上,寬大的袍袖在獵獵夜風(fēng)中鼓蕩,仿佛隨時要乘風(fēng)歸去。
身下是凡俗的喧囂與警惕,而他,只仰望著深淵般的穹廬。星河浩瀚,亙古流轉(zhuǎn)。在他眼中,
那并非雜亂無章的銀釘灑落,而是列布嚴整的棋局,每一顆星辰的明暗、位移,
都對應(yīng)著人間禍福、天道興衰。他自幼沉溺古籍,精研歷法,于這占星之術(shù)上耗盡了心血,
雙目雖因長年觀星而微微瞇起,眸底深處卻映照著整個宇宙的韻律。今夜,星軌異常。
他眉頭漸蹙,指尖在虛空中無聲劃動,推演著常人無法窺見的玄機。西方的畢宿五,
光芒銳利得反常,竟隱隱透出赤芒;而原本拱衛(wèi)紫微帝星的氤氳清氣,正以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
絲絲縷縷地向西飄散?!白蠚鈻|散,星宿西移……”他喃喃自語,
聲音被風(fēng)撕扯得幾乎聽不見,“這非是尋常分野之象,這是……圣賢西行之兆!”而且,
絕非一般的圣賢。那紫氣之純之盛,那星移之決之詭,預(yù)示將至者,乃身系大道存續(xù)之重者。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個在古籍秘傳中閃爍其名的身影浮上心頭。就在心神激蕩的剎那,
極高極遠的深黯天幕中,毫無征兆地,一顆平日絕難察覺的輔星——伴于帝側(cè),
主掌殺伐與詭變之星——猛地一亮,其光芒并非堂皇,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慘白,
如同暗夜中驟然翻出的利刃白刃,只一瞬,便灼得他雙目刺痛!緊接著,
那慘白星光并非黯淡,而是驟然爆開,碎裂成無數(shù)細密的光點,
竟似一場微型的、無聲的星雨,
向著西方——正是那紫氣消散、星宿移奔的方向——頹然墜落,轉(zhuǎn)瞬即逝于茫茫夜色。
星隕如雨!尹喜猛地倒退一步,脊背撞上冰涼的欄桿,一股寒意自尾椎竄起,直沖天靈蓋!
不是祥瑞!這絕非簡單的圣人過境!那爆裂的慘白,那隕落的殺伐之星,是劫難!
是席卷一切、滌蕩三界的血火殺劫,正伴隨著圣人的腳步一同而來!“……大劫隨行,
”他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氣,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微顫,“浩蕩紫氣之中,
竟藏著如此酷烈的兵戈煞氣……”他驟然轉(zhuǎn)身,玄色袍袖在風(fēng)中卷出一聲銳響,
聲音穿透風(fēng)聲,清晰落入臺下侍立的值守官耳中:“傳令!凈掃關(guān)道,備迎貴客!所有戍卒,
收斂戈矛,不得顯露兵刃!違令者,斬!”命令來得突兀而古怪,值守官不敢多問,
躬身領(lǐng)命,急步而去。函谷關(guān)驟然忙碌起來,火把次第點燃,人聲夾雜著驚疑,
在關(guān)城內(nèi)外涌動。尹喜卻已步下觀星臺,不顧身后喧囂,徑直出了關(guān)隘西門。關(guān)外荒原,
夜色更濃。風(fēng)掠過枯草,發(fā)出鬼哭般的嗚咽。他屏退左右,獨自立于一座小丘之上,
極目望向東方那條在夜色中依稀可辨的官道,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他在等待,
等待那冥冥中牽引他全部靈覺的降臨。這一等,便是數(shù)個時辰。從夜深至天際微明。終于,
在天地最沉寂、曙光將至未至的那片混沌朦朧之中,一道身影,沿著官道,緩緩而來。一人,
一牛。青牛步履沉穩(wěn),踏破晨霧,牛蹄叩擊地面的聲音單調(diào)而古老,仿佛敲擊著時間的節(jié)拍。
牛背上的老者,清癯瘦削,麻衣葛履,容顏古拙,似飽經(jīng)風(fēng)霜,又似初生嬰孩般純凈,
一雙眸子溫潤平淡,倒映著即將消隱的星辰,深不見底。一切征兆,一切推演,
在此刻具象為眼前這幅畫面。尹喜整肅衣冠,壓下心頭所有關(guān)于殺劫的驚悸,上前數(shù)步,
躬身長揖,姿態(tài)謙卑至極:“關(guān)令尹喜,恭迎圣人?!崩献又棺∏嗯?,目光落在他身上,
無喜無怒,只是微微頷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等候。尹喜再拜,言辭懇切,引老子至家中,
奉以上賓之禮,再三叩請圣人留駐,以教化眾生。老者只是搖頭,意在西行,不肯停留。
尹喜不再多言。他心中那關(guān)于殺劫的預(yù)感,那輔星爆裂的慘白光芒,
與眼前老者周身環(huán)繞的祥和清光劇烈沖突,卻又詭異地交織在一起。
他幾乎是立刻做出了決定。轉(zhuǎn)身,取出關(guān)令印信交付副手,只言急病辭官,去意決絕。旋即,
他簡單收拾行囊,重返老子身前,執(zhí)弟子禮,愿隨西行。老子看著他,
目光深處似有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復(fù)雜情緒掠過,終是點了點頭。青牛再次邁步,
馱著老者,向著西方那片未知的、殺機暗藏的荒莽行去。尹喜恭謹隨行于牛側(cè)。行不過數(shù)里,
老子忽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遞與尹喜。竹簡微黃,觸手溫潤,顯然時常摩挲。
“此乃吾所言所述,汝善持之,潛心研讀,可明大道?!崩献拥穆曇羝胶腿绻啪疅o波。
尹喜雙手接過,心潮澎湃。這便是圣人所傳真經(jīng)!他強抑激動,恭敬展開。首簡之上,
以古篆刻寫“道德經(jīng)”三字。其下文字,言簡意賅,微言大義,玄奧非凡。他目光掃過,
心神瞬間被吸引,沉浸于那浩瀚深邃的義理之中。然而,
就在他目光掠過幾片竹簡的縫隙處時,指尖猛地一僵!在那竹簡的側(cè)面,
那些本應(yīng)被皮革繩索遮擋纏繞的細微之處,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些絕不該存在的東西——并非刻刀雕琢的規(guī)整篆文,
而是某種更為潦草、更為急促的痕跡,暗紅發(fā)褐,仿佛是以指蘸血,倉促劃寫!四個血字,
因竹簡卷起而被幾乎遮蔽,此刻因他展開的角度,猙獰地顯露一角。
——不·可·信·我——尹喜的呼吸驟然停止,一股冰寒徹骨的冷意自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握著竹簡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猛地抬頭,看向牛背上那依舊平靜淡然的老者背影。
圣人傳經(jīng),經(jīng)卷之上,為何會藏著如此悖逆、如此駭人的血書警告?!不可信?不可信誰?
傳經(jīng)之人?!巨大的驚駭與迷霧瞬間將他吞沒。而就在他心神劇震、幾乎要失聲追問的剎那,
一陣風(fēng)自前方吹來,輕輕拂動了青牛頸側(cè)的鬃毛。牛身微側(cè),一根彎曲蒼勁的青牛角,
完整地顯露出來。在那角質(zhì)紋理的末端,懸著一枚玉佩。那玉佩形制古雅,質(zhì)地上乘,
雕刻著繁復(fù)而獨特的云紋與星軌圖案,中央圍繞著一個古老的“尹”字。
與他腰間自幼佩戴、從未離身、象征著他尹氏嫡脈傳承身份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樣。
尹喜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jié)。他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看向自己腰間。空空如也。那枚本該在那里的玉佩,不見了。但下一刻,
他猛地摸到——它好端端地系在那里,冰冷而堅實。他霍然抬頭,
死死盯著青牛角上那枚在晨曦微光中隨著牛步輕輕晃動、與他腰間玉佩毫無二致的物件,
又猛地回首,看向身后那座巍峨的函谷關(guān)輪廓,再轉(zhuǎn)回來,
看著前方那騎牛的老者平靜不變的背影。一個漩渦般的、令人窒息的巨大謎團,
裹挾著昨夜星空中那慘白爆裂的殺劫之光,轟然將他吞噬。風(fēng)嗚咽著掠過荒原,卷起沙塵,
迷亂了視線。第二章 青牛角下雙珮謎荒原上的風(fēng),似乎在這一刻凝滯了。
尹喜的指尖還停留在腰間那枚冰冷堅硬的玉佩上,觸感真實無誤,確是他的那一枚,
自幼相伴,絕不會錯??梢暰€卻死死釘在前方——那青牛角上晃動的,
在漸亮的晨光中流轉(zhuǎn)著同樣古老光澤的玉佩,無論是云紋的走向、星軌的刻痕,
甚至邊緣那處極細微的、幼時不慎磕碰出的缺角,都與他腰間這枚,分毫無差!
世間絕無如此巧合之事!一股寒意并非自外來,而是從他骨髓最深處鉆出,
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他握著《道德經(jīng)》竹簡的手微微顫抖,
那竹簡內(nèi)側(cè)“不可信我”四個血字,此刻更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zhàn)栗。信誰?
不可信誰?前方,老子的背影依舊平穩(wěn),隨著青牛的步伐微微晃動,祥和,淡然,
與周遭荒蕪的景色格格不入,又仿佛融為一體。
這背影與他觀星所感、與那浩蕩紫氣無比契合,本該令他心生無限敬畏與安寧??涩F(xiàn)在,
這背影之后,卻拖拽著無法言說的詭異迷霧。是幻象?是試探?
還是……某種他根本無法理解的、超越了時空常理的詭譎布局?尹喜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暫壓下了幾欲沸騰的驚悸。他久居關(guān)隘,歷兵事,見慣生死詭異,
心志早已磨礪得遠超常人。此刻雖駭浪滔天,卻知萬萬不可自亂陣腳。
他不動聲色地將竹簡小心卷好,納入懷中,貼身收藏。那血字的警告和雙珮的謎團,
如同兩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他的后心,但他選擇沉默。腳步再次邁開,
依舊恭謹?shù)馗谇嗯V?,只是每一步,都踏在了無盡的疑云之上。他的目光,
不再僅僅追隨老子的背影,而是開始極度隱秘地審視一切。他看那青牛。蹄落無聲,
踏過碎石枯草,竟不留半分痕跡,仿佛重量虛懸。青牛的皮毛在晨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呼吸悠長平穩(wěn),眼瞳溫馴,一切看起來都再正常不過——除了角上那枚該死的玉佩。
他看老子。麻衣潔凈,不染塵埃。風(fēng)拂過他的發(fā)須,都似乎帶著某種緩和的韻律。
老者身上散發(fā)著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仿佛與天地同呼吸。
尹喜試圖感知任何一絲異常的氣息,任何一點殺劫的征兆,卻皆如泥牛入海,
被那深不可測的平靜吞噬殆盡。越正常,便越顯得那血字與雙珮,妖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老子似乎全然未覺身后弟子內(nèi)心翻天覆地的變化,依舊緩行西去。途中,他曾開口,
聲音平和,講解了一小段經(jīng)文奧義,所言皆契合大道至理,玄妙精深,字字珠璣,
聞之令人神清氣明,恍如有清泉滌蕩靈臺。若在片刻之前,尹喜必欣喜若狂,全心銘記。
但此刻,他聽著這玄妙道音,卻只覺得一股冷意纏繞不去。他恭敬應(yīng)諾,認真記下,
每一個字都在心中反復(fù)咀嚼,試圖品出其中是否藏著別的意味,是否與那警告有關(guān)。沒有。
至少,他聽不出。圣人之言,字面意義,無懈可擊。這讓他更加困惑,
仿佛置身于一個完美無缺的琉璃罩中,明明能看到外界的一切,卻被無形之力隔絕,
觸碰不到半分真實。日頭漸高,荒原的景色愈發(fā)蒼涼。遠處山巒起伏,如伏獸脊背,
隱現(xiàn)猙獰。忽而,老子止住了青牛,微微抬首,望向西南天際。尹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晴空之下,那片天際蔚藍一片,并無異狀。但就在他凝神細觀之時,瞳孔驟然一縮!
并非用眼,而是用他浸淫多年的占星靈覺去“看”——那片蔚藍的天幕背后,
竟隱隱透出一片極淡極薄、幾乎難以察覺的赤色暈染!那赤色不似晚霞明媚,
而是帶著一種污濁、不祥的氣息,如同干涸的血痂,正緩慢地、頑固地向著四周浸潤擴散。
與此同時,懷中那卷《道德經(jīng)》竹簡,毫無征兆地輕微一震!并非物理上的震動,
而是一種直擊元神的、冰冷的悸動!那感覺轉(zhuǎn)瞬即逝,卻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戾氣暗滋生……”前方的老子,忽然輕聲開口,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只是評論天氣,
“西南之域,恐有兵燹之災(zāi),生靈涂炭矣?!币残念^猛地一緊。圣人竟也察覺了?
他提及此災(zāi),是警示?還是……別的什么?他垂首恭立,不敢流露半分異色,
只應(yīng)道:“圣人慈悲?!崩献硬辉傺哉Z,輕輕一拍青牛,繼續(xù)前行。尹喜跟在后面,
手心卻已滲出冷汗。圣人之言,印證了他的靈覺觀測,那片血暈,確是大災(zāi)之兆。
這似乎表明老子確是悲憫世人的圣人。但……那血字警告和雙珮之謎,又該如何解釋?
莫非那“不可信我”,并非指傳經(jīng)授道之事?亦或是……這災(zāi)劫本身,
便與眼前圣人有著某種可怕關(guān)聯(lián)?思緒紛亂如麻,剪不斷,理還亂。
他再次瞥向青牛角上的玉佩,陽光正好照射其上,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卻銳利如針的光芒,
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中。刺痛感讓他瞬間閉眼,
腦中卻閃過昨夜觀星所見——那輔星爆裂成的無數(shù)慘白光點,紛落如雨,砸向的,
似乎正是如今他們前往的西方,以及圣人方才所望的西南!殺劫并非空泛的預(yù)感,
它正在具體化,正在某個地方醞釀、發(fā)生!而自己,正跟著這場殺劫的核心人物,
一步一步地走向它。尹喜緩緩睜開眼,看著前方仿佛毫無所覺的老子背影,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那枚一模一樣的玉佩。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
冰冷地攫住了他:這枚玉佩,真的還是原來那枚嗎?還是……在他未曾察覺的某個瞬間,
已經(jīng)被調(diào)換?或者,他自己,已經(jīng)踏入了某個連認知都能扭曲的局中?風(fēng)再起,
卷著沙塵掠過荒原,嗚咽聲似有若無,仿佛無數(shù)細碎的耳語,在催促,也在警告。前路漫漫,
兇吉未卜。第三章 荒祠夜叩心西行的路,在疑慮中延伸,碾過荒草與亂石,
也碾過尹喜愈發(fā)緊繃的神經(jīng)。日頭西斜,將人影拉得細長,扭曲地投在龜裂的大地上。
風(fēng)里的嗚咽聲似乎更清晰了些,卷著沙塵,時不時撲打在人臉上,
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土腥和……隱約的鐵銹氣。那枚懸在青牛角上的玉佩,
在斜陽下晃動著,每一次晃動,都像一根無形的針,刺著尹喜的眼角余光。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心神卻如同被拴在了那上面,隨著它的擺動而悸動。
懷中的竹簡沉甸甸的,那四個血字仿佛擁有生命,在他胸口烙下冰冷的印記。
老子依舊沉默前行,仿佛身后弟子的驚濤駭浪與他全然無關(guān)。他的平靜,
本身就成了最深的迷霧。天色迅速暗沉下來,遠山吞噬了最后一抹殘陽,荒野的夜,
黑得格外快,也格外濃重。四野無人,唯有風(fēng)聲鶴唳。忽然,前方影影綽綽,
出現(xiàn)了一片低矮的輪廓,像是一處廢棄的村落,又像是一座孤零零的祠廟。青牛步伐不停,
直朝那輪廓行去。近了些,才看清那果然是一座破敗的祠廟。土墻傾頹大半,瓦礫散落,
門扉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仿佛巨獸貪婪張開的嘴,等待著吞噬什么。
廟宇的規(guī)制早已看不清,唯有門前一尊殘破的石獸,半埋在土里,露出猙獰模糊的頭顱,
一只空蕩蕩的眼窩正對著來路?!敖褚乖诖诵??!崩献拥穆曇艚K于響起,平淡無波,
率先驅(qū)牛進入了那片廢墟。尹喜腳步微頓,心中警鈴大作。此地荒敗,戾氣盤踞,絕非善地。
圣人為何擇此夜宿?是隨意為之,還是……有意至此?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疑慮,
緊跟而入。院內(nèi)荒草過膝,斷壁殘垣在愈發(fā)深邃的夜色中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老子已下了青牛,隨意找了一處尚能遮風(fēng)的角落盤膝坐下,青牛安靜地臥在一旁,
咀嚼著反芻的食物,角上的玉佩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幽光。尹喜默默清掃出一小塊地方,
卻不靠近,選了一處既能觀察老子與青牛,又背靠斷墻的位置坐下。他需要一點距離,
來消化這一日的驚駭,更需要警惕可能來自任何方向的異動。夜,徹底黑透了。沒有月亮,
只有幾顆稀疏的星子,冰冷地釘在墨黑的天幕上,光芒微弱,幾乎照不亮任何東西。
風(fēng)聲穿過破廟的縫隙,發(fā)出時而尖銳時而低沉的呼嘯。尹喜毫無睡意。他耳聽八方,
眼觀六路,靈覺提升到極致,捕捉著周遭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懷里的竹簡不再震動,
但那血字的冰冷似乎已滲入他的骨髓。時間在死寂和風(fēng)聲的交替中緩慢流逝。約莫子夜時分。
一陣極輕微、極縹緲的聲響,忽然鉆入尹喜耳中。不是風(fēng)聲。那像是……極遠處的哭泣?
又像是許多人在同時低聲誦念著什么?聽不真切,斷斷續(xù)續(xù),仿佛來自地底,
又仿佛來自四面八方,縈繞在這片廢墟的上空,與風(fēng)聲纏繞在一起,變得詭異莫名。
尹喜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悄然握緊了袖中的短劍柄。他猛地看向老子的方向。陰影中,
老子依舊靜靜盤坐,仿佛已然入定,對那詭異的聲音毫無所覺。是幻覺?
還是……那聲音漸漸清晰了些,不再是單純的哭泣或誦念,
而是交織成了一種壓抑的、狂熱的祈祝之語,用的是一種極其古老晦澀的音節(jié),
“……血食……” “……奉請……”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冰冷的、令人極度不適的黏稠感,
如同滑膩的毒蛇鉆進耳膜。與此同時,尹喜驟然感到懷中貼藏的竹簡再次猛地一顫!這一次,
不再是直擊元神的冰冷悸動,而是散發(fā)出一種實實在在的、溫潤卻堅定的微光!青光朦朧,
透過他的衣袍隱約滲出,并不耀眼,卻將他周身尺許之地照亮,形成一圈微弱的光暈。
這光出現(xiàn)的瞬間,那縈繞在廢墟周圍的詭異祈祝聲,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猛地一滯,
隨即變得更加焦躁、混亂,充滿了怨毒和驚懼,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阻擋,
再也無法侵入這青光籠罩的范圍分毫。尹喜心中巨震,低頭看著懷中透出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