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大陸的圣樹出問題時,光明正在觀星臺校準(zhǔn)星軌。神仆跪在殿外,聲音帶著哭腔:“光明神大人,圣樹……圣樹的葉子全黃了!”
圣樹是光明大陸的信仰根基,自創(chuàng)世便立在神殿廣場,枝葉向來覆著圣光,此刻竟蔫得像被抽走了魂,金黃的葉簌簌往下掉,落在石板上化成灰。光明指尖撫過樹干,觸到的是刺骨的冷——不是自然枯萎的涼,是暗力,濃得化不開的暗力,正順著樹根往樹心鉆。
他凝出圣光往樹心探,卻被那暗力狠狠彈回,指尖竟泛起麻意。這暗力的氣息……和黑暗神的神力同源。
界門亮起時,黑暗剛用最后一絲神元穩(wěn)住無垢淵的封印。前幾日為了仿殘魂耗了神元,又挨了光明一劍,他此刻連站都有些不穩(wěn),正靠在封印石上喘氣,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極冷的聲音:“黑暗神,你就這么容不得光明大陸?”
回頭時,見光明站在結(jié)界外,白袍下擺沾著圣樹的枯葉,金瞳里的光冷得像淬了冰,手里的圣光劍正往下滴著圣光——那是剛從圣樹根部驅(qū)散暗力時沾上的。
“你在說什么?”黑暗皺眉,剛要站直,胸口的傷又扯得他疼,踉蹌了半步。
“說什么?”光明抬劍指向封印石,石縫里正往外滲著淡黑色的氣,和圣樹根部的暗力一模一樣,“你封印松動,暗力溢去光明大陸,毀了圣樹!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黑暗這才驚覺——他這幾日忙著應(yīng)付光明,竟忘了檢查外圍的封印。無垢淵的暗力本就霸道,他神元虧損時,封印的約束力會減弱,那些溢出去的暗力,竟真飄去了光明大陸,傷了圣樹。
“不是我故意的。”黑暗急聲道,伸手想拉他,“封印是意外松動,我這就去……”
“意外?”光明猛地后退,避開他的手,劍尖抖得厲害,“從神使的殘魂,到圣樹,你哪次不是‘意外’?黑暗神,你敢說這封印松動,不是你為了逼我來見你搞的鬼?”
他不信。宿敵的身份像道坎,橫在兩人之間——黑暗神向來霸道,千年前能囚他、逼他,如今為了讓他主動踏足黑暗大陸,做出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黑暗看著他眼底的不信,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法說“封印松動是因為我用神元仿殘魂耗了力”,更沒法說“我連對你動暗力都舍不得,怎么會傷圣樹”——這些話一出口,就等于承認神使的事是他做的。
“我去修復(fù)圣樹?!焙诎甸]了閉眼,壓下喉頭的腥甜,“暗力我會清干凈,圣樹……”
“不必?!惫饷鞔驍嗨?,圣光劍猛地指向封印石,“你若真有誠意,就毀了這封印,讓暗力徹底散了!否則,我今日就踏碎這封印,讓你嘗嘗圣樹枯萎的滋味!”
這話像把刀,狠狠扎在黑暗心上。無垢淵的封印若毀,暗力會席卷兩界,先不說光明大陸,光是黑暗大陸的子民就要遭殃。他怎么可能讓光明做這種事?
“光明,別鬧!”黑暗的聲音終于帶了點急,暗力凝在掌心,卻不敢真對光明動手,“封印不能毀!我這就跟你去光明大陸,圣樹我一定能救!”
“我信不過你?!惫饷鞯膭ν斑f了半寸,圣光劈在封印石上,石縫里的暗力猛地溢出來,竟比剛才更烈,“要么毀封印,要么我現(xiàn)在就拆了你的黑暗神殿!”
黑暗看著他紅著眼的樣子,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血腥味。他知道光明不是真要毀封印,只是被圣樹的事逼急了,像只被觸了逆鱗的幼獸,只能用最兇的樣子掩飾慌亂。
可他不能讓光明碰封印。
“好?!焙诎岛鋈皇樟税盗?,往后退了兩步,冰藍眼眸里的光碎得像星子,“你要毀,就毀。但你記著——若暗力真溢了,第一個受不住的是你光明大陸的子民?!?/p>
他故意把話說得狠,想逼光明冷靜??晒饷鞔丝萄劾镏挥惺涞目萑~,只當(dāng)他是在威脅,圣光劍猛地刺向封印石的核心——那里是封印最脆弱的地方,一劍下去,整個封印都會崩裂。
“不要!”黑暗猛地沖過去,用身體擋在封印石前。圣光劍刺進他后背時,他聽見自己的神格發(fā)出“嗡”的一聲輕響,像要碎了。暗力混著血往前涌,濺在光明的白袍上,和圣樹的枯葉落在一處,像幅凄厲的畫。
光明的手猛地頓住。
劍尖還插在黑暗的后背,他能感覺到黑暗的身體在發(fā)抖,不是疼的,是怕——怕封印石被碰碎的怕。可這人明明是黑暗神,是能輕易踏平光明大陸的存在,怎么會怕一塊封印石?
“你……”光明的聲音啞了。
“光明……”黑暗喘著氣,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燙得厲害,“圣樹……我去救……你信我這一次……就一次……”
他的聲音里沒了往日的冷,也沒了試探的狠,只剩純粹的懇求,像怕被拋棄的孩子。這語氣太陌生,竟讓光明想起神使自爆前那句“屬下護大人”,心口那點剛硬的怒,忽然軟了塊,疼得發(fā)顫。
可宿敵的隔閡還在,過往的傷害還在。他猛地抽回劍,后退時帶起一串血珠:“不必。我自己能救?!?/p>
轉(zhuǎn)身躍入界門時,他沒回頭??珊蟊诚癖皇裁礌C著似的——黑暗神抓他手腕時的溫度,還有他眼里那點碎光,竟比圣樹枯萎的事更讓他心亂。
黑暗靠在封印石上,看著界門的金芒滅了,才緩緩滑坐在地。后背的傷口還在淌血,神格的疼鉆心刺骨,可他看著掌心那點沾到的圣光,忽然低低地笑了。
至少……至少光明沒真的毀封印。至少他還肯對自己動怒,肯為了圣樹跑來質(zhì)問——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光明心里,早就不只是“宿敵”了?
神侍趕來時,見他半個后背都被血染紅了,急得要哭:“大人!您快療傷啊!再拖下去神格會受損的!”
“沒事?!焙诎祿u搖頭,指尖凝出暗力捂住傷口,冰藍眼眸望著光明大陸的方向,空得像沒了底,“先去查圣樹的情況……別讓暗力真?zhèn)烁??!?/p>
他知道這誤會解不開了。只要他還瞞著神使的身份,只要光明還記著宿敵的過往,任何一點與暗力沾邊的事,都會被當(dāng)成他的“陰謀”。
可他不敢說。
他怕一說出口,光明會覺得自己被耍了——那個他放在心尖上惦記的神使,竟是他最恨的黑暗神;那些他珍藏的溫柔,全是刻意的偽裝。到那時,光明怕是連恨都懶得知恨他,只會徹底轉(zhuǎn)過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石縫里的暗力還在慢慢滲,像他心里那點說不出口的疼,纏得密密麻麻。黑暗閉上眼,聽著遠處深淵的風(fēng)聲,忽然覺得這億萬年的光陰,竟從未像此刻這樣漫長。
他不知道這被動的誤會要拖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挨多少劍??芍灰饷鬟€好好的,只要圣樹能救活,哪怕要一直這樣被誤會著,被恨著,他也認了。
誰讓他愛了億萬年的光明神,終于開始有了心呢?哪怕這顆心的第一縷情緒,是對他的恨,也比從前那片空茫要好。光明將神使整理過的舊卷宗移到了圣泉西側(cè)的石架上。那些卷宗邊角被翻得發(fā)毛,紙頁間還留著極淡的指痕——是神使當(dāng)年翻書時留下的。他總在修持的間隙過來翻兩頁,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指痕時,心口那點空茫能稍緩些。
這日清晨他去取卷宗,卻在指尖觸到紙頁時猛地縮回手。紙頁上凝著層極淡的黑霧,冷得像冰,指尖蹭到的瞬間,竟泛起細密的麻意——是黑暗神力。
卷宗被人動過了。
光明捏緊指尖,金瞳掃過石架,所有卷宗的書脊上都沾著同樣的黑霧,像被人用黑暗神力細細“拂”過一遍。他想起神使當(dāng)年整理卷宗時,總用軟布輕擦?xí)?,生怕沾了塵——如今這些黑暗神力,竟像在模仿那時的動作,卻帶著種褻瀆的冷。
界門亮起時,黑暗正在神殿的“萬象鏡”前。鏡中映著光明大陸的圣泉,他指尖凝著黑暗神力,正往鏡中那排卷宗探——昨夜察覺卷宗里混著縷域外邪神的殘息,怕傷了那些脆弱的紙頁,更怕驚擾了光明,便想用黑暗神力將那殘息裹住驅(qū)散。他動作極輕,原以為不會留下痕跡。
“黑暗神?!?/p>
光明的聲音撞進來時,帶著圣光的銳。黑暗回頭,見他懷里抱著那摞卷宗,白袍下擺掃過鏡臺,金瞳里的光比圣泉的冰還冷,“你連這些舊紙都容不下?”
黑暗指尖的神力頓了頓,收了回去。他看著卷宗上那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黑霧,才知自己神元雖已復(fù)原,黑暗神力卻因太過精純,難免留下氣息。“我不是……”
“不是什么?”光明將卷宗往鏡臺上一放,紙頁散開,黑霧在圣光里泛著冷光,“不是故意用你的神力污了它們?還是不是想借著這些,提醒我你能碰我身邊所有東西?”
他不信黑暗神會無緣無故碰卷宗。這些是神使留下的唯一痕跡,黑暗神定是知道他在意,才故意用黑暗神力染了它們,好讓他看著心煩,好讓他連這點念想都留不住。
黑暗看著他眼底的紅,喉間發(fā)緊。他沒法說“是為了驅(qū)邪息”——那得先解釋“你怎么知道卷宗有邪息”,繞來繞去,還是會扯到神使的身份。他只能站著,任由光明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在身上。
“你到底想怎樣?”光明抬手按在卷宗上,圣光涌出來,一點點驅(qū)散那些黑霧。黑霧遇著圣光滋滋作響,像在掙扎,看得他心口更堵——這些是神使碰過的紙頁,如今竟要他親手用圣光“清洗”黑暗神留下的痕跡。
“我沒惡意。”黑暗的聲音放得低了些,冰藍眼眸里的冷硬軟了些,“那些神力……是用來護著卷宗的?!?/p>
“護著?”光明笑了,笑聲又啞又冷,“用黑暗神力護著光明大陸的卷宗?黑暗神,你編謊話時能不能用心些?”
他抬手時,圣光劍已凝在掌心,劍尖卻沒指向黑暗,而是落在鏡臺的邊緣——那里放著枚黑色的玉符,符上刻著黑暗神殿的紋,正微微發(fā)燙,符邊的黑霧和卷宗上的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光明捏起玉符,指尖的圣光逼得符上的黑霧更濃,“用來遠程操控那些神力的?你就這么想看著我親手清除你留下的痕跡?”
那是黑暗用來定位邪息的符。昨夜驅(qū)邪息時忘了收,竟被光明當(dāng)成了“操控符”。黑暗看著那枚符,忽然說不出話。解釋只會越描越黑,不解釋又坐實了“故意”的罪名。
“說話!”光明捏緊玉符,符身被圣光灼得發(fā)燙,“你是不是覺得我現(xiàn)在沒心思跟你打?是不是覺得毀了圣樹、污了卷宗,我都只能忍著?”
黑暗看著他攥緊玉符的指尖泛白,看著他眼底那點對神使的珍視被怒火燒得發(fā)亮,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碾著,疼得發(fā)沉。他知道光明此刻有多疼——就像有人拿著臟東西,硬是抹在他最寶貝的物件上。
可他不能認,也不能辯。
“是又如何?”黑暗忽然扯了扯唇角,露出抹慣了的、帶著點嘲諷的笑,冰藍眼眸里卻藏著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光明神大人,你在意這些舊紙,我偏要碰;你在意那個神使,我偏要提——你奈我何?”
他故意把話說得狠,想把光明的怒引到自己身上,想讓他別再盯著那些卷宗發(fā)疼。可話出口的瞬間,他就后悔了——光明的臉“唰”地白了,金瞳里的光像被狂風(fēng)卷過的燭火,猛地晃了晃,竟差點滅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光明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捏著玉符的手猛地收緊,玉符“咔嚓”一聲碎了。他沒再看黑暗,轉(zhuǎn)身抱起卷宗就往界門走,白袍的衣角掃過鏡臺,帶起的風(fēng)都透著冷,“黑暗神,從今往后,你若再碰光明大陸任何一樣?xùn)|西,我必踏平黑暗神殿?!?/p>
界門的金芒亮起又熄滅,快得像從未出現(xiàn)過。黑暗站在鏡臺邊,看著那摞被圣光洗過、已沒了黑霧的卷宗留下的淺痕,忽然抬手按了按心口。
那里不疼,神格安穩(wěn),神力充盈——他早已不是那個需要靠硬扛來擋劍的狀態(tài),只要他想,隨時能追上光明,強行解釋清楚。
可他不敢。
他怕追上了,說清了,光明會問“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他怕光明知道神使就是他后,會把對神使的那點念想,連同這些被污的卷宗一起,徹底扔進圣光里燒了。
“大人。”神侍站在殿外,小心翼翼地開口,“萬象鏡顯示,光明神大人回神殿后,把那些卷宗鎖進了圣光匣——用三重圣光封印鎖的?!?/p>
黑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冰藍眼眸里的光空得像深淵?!爸懒恕!?/p>
鎖起來也好。至少不會再沾到邪息,至少光明還愿意鎖著它們,沒把它們?nèi)恿恕?/p>
只是……只是他看著鏡中光明將圣光匣推入石壁暗格時,指尖那抹不易察覺的顫抖,心口的疼忽然漫得無邊無際。
他贏了所有對戰(zhàn),扛得下無垢淵的暗力,護得住兩界的平衡,卻偏偏護不住光明神對“神使”的那點念想,甚至還要親手把那點念想往冷處推。
鏡臺的余溫還在,玉符的碎片散在臺上,像顆顆碎掉的星。黑暗站了很久,直到殿外的晨光漫進來,落在鏡中光明大陸的方向,才緩緩轉(zhuǎn)身。
“去查域外邪神的蹤跡?!彼曇衾涞孟癖牪怀銮榫w,“查到后,不必報,直接滅了?!?/p>
既然不能解釋,那就把所有可能再讓光明煩心的東西,都悄悄清除掉。
哪怕光明永遠不知道,哪怕光明永遠恨他,只要能讓那些卷宗安安穩(wěn)穩(wěn)待在圣光匣里,只要能讓光明偶爾想起神使時,心口能少疼些,就夠了。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光明心里的萌芽在長,卻長錯了方向,扎在“神使”的影子里;他的愛沉在心底,卻不敢見光,只能借著宿敵的身份,做些自欺欺人的保護。
光與暗的邊界,從來沒像此刻這樣,寬得讓人絕望。距圣樹那次誤會,又過了三百年。
三百年里,光明大陸風(fēng)調(diào)雨順,圣樹發(fā)了新枝,觀星臺的星軌再沒亂過。光明依舊每隔幾日便巡視大陸,立于高空的圣光云臺上,金瞳掃過田壟里的農(nóng)人、神殿前的信徒,指尖的圣光偶爾垂落,替干旱的土地凝出晨露,或是為迷途的旅人點亮方向。
他不再提黑暗神,也極少去碰那只鎖著舊卷宗的圣光匣。神使的影子像被晨霧漫過的星子,淡了些,卻沒徹底散——偶爾修持到深夜,指尖觸到案上的星象圖,還是會想起那個灰袍身影擦圖時的樣子,只是心口的疼淡了,只剩點微澀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