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九點零一分，周沫頂著兩顆堪比國寶的黑眼圈，抱著筆記本，
以百米沖刺最后撞線的悲壯姿態(tài)，沖進了三號會議室。投影儀發(fā)出輕微的嗡鳴，
空氣里飄著一股廉價速溶咖啡和高級香水混合的、一言難盡的味道。
長條會議桌旁已經(jīng)黑壓壓坐了一圈人，個個正襟危坐，表情管理到位，
只有眼珠子在她破門而入時齊刷刷地轉了過來。市場部總監(jiān)王鵬飛，
那個以熱愛加班和畫餅著稱的中年男人，投來死亡凝視。周沫縮了縮脖子，
鵪鶉似的溜到最末尾的空位，恨不得把自己塞進電腦包里。要死了。昨晚熬到后半夜三點，
就為了打磨這份即將向新總裁匯報的季度數(shù)據(jù)分析PPT。這位空降的大佬傅琛，
據(jù)說是總部高薪挖來的神仙人物，常青藤畢業(yè)，智商超群，經(jīng)手的項目個個點石成金。
但與此同時，另一個傳聞更讓人心驚膽戰(zhàn)——此君情商疑似為負，批評起人來刀刀見血，
能當著全公司面把下屬懟得恨不能當場遁地。周沫可不想職業(yè)生涯斷送在今天。九點零三分，
會議室門再次被推開。原本有些窸窣聲響的 room 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沒打領帶，
襯衫領口隨意松開一?？圩?。臉是好看的，甚至稱得上驚艷，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
但上面沒什么表情，像頂級工匠精心雕琢出的玉像，完美，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氣。
他走到主位坐下，沒看任何人，只淡淡吐出兩個字：“開始。”聲音也是冷的，
像冰鎮(zhèn)過的金屬。匯報按部門順序進行。每個上去的人聲音里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
傅琛聽得極其專注，手指偶爾在平板電腦上滑動記錄，全程幾乎不發(fā)言，
只在某個運營主管磕巴了一下時，抬眼瞥了那么一下。就那一下，
周沫發(fā)誓看見那位主管的小腿肚抖了三抖。死亡凝視升級為絕對零度領域。
壓力像粘稠的糖漿，裹得每個人喘不過氣。周沫手心冒汗，心跳快得跟裝了馬達似的。
她低頭又飛速瞥了眼自己電腦上的PPT，紅的黃的綠的圖表，
色彩鮮艷得像個調色盤打翻了——這是王總監(jiān)昨天特意囑咐的，“要醒目！要抓人！
要讓新老板一眼看到我們的成績！”現(xiàn)在她只希望新老板是個色盲。終于，輪到她。
周沫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走到投影幕布前，連接電腦，點開文件?！案悼?，各位同事，
大家好，下面由我匯報市場部上一季度的用戶數(shù)據(jù)與分析……”聲音發(fā)緊，差點破音，
她趕緊清了清嗓子。PPT一頁頁翻過。她盡量讓自己的講解條理清晰，
重點突出那些漂亮的數(shù)據(jù)增長曲線。傅琛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幕布上，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沫心里咯噔一聲。他看得異常仔細，
時間久到周沫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人生，
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昨晚吐槽甲方的微博界面投屏上去了。整個會議室安靜得可怕，
只有空調出風口的呼呼聲和周沫自己過速的心跳。突然，就在傅琛眉頭皺得更緊的那一瞬間，
周沫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那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黑色短發(fā)上方，憑空出現(xiàn)了一行……字？
是的，一行方正喵鳴體的黃色文字，帶著半透明的黑色描邊，像某些視頻網(wǎng)站的彈幕，
晃晃悠悠地飄了出來：這配色是捅了幼兒園顏料桶嗎？紅配綠賽狗屁，黃配紫一攤屎！
丑得我想自戳雙目?。?！】周沫：“……”她猛地眨了一下眼睛。眼花了吧？
肯定是熬夜熬出幻覺了?？偛妙^上怎么會有彈幕？還是帶表情符號和感嘆號的！
她使勁閉了閉眼，再睜開。那行字還在！而且，緊接著，
第二行彈幕慢悠悠地跟了出來：【……但為什么數(shù)據(jù)維度拆分得這么清晰？邏輯感人。
比前幾個言之無物的強多了。】周沫嘴巴微張，僵在原地，忘了下一個要講的點是什么。
“繼續(xù)?！北涞哪新曧懫?。傅琛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沒什么溫度，
似乎對她突然的卡殼略有不滿?？伤^頂?shù)膹椖贿€在瘋狂輸出：【她怎么停了？
我表情很嚇人？李秘書明明說我今天看起來挺和藹的?！俊具@配色看久了居然有點暈，想吐。
】【要不要告訴他們我其實是色弱？紅綠色盲在職場上說出去有點丟人…尤其是總裁。
】【但不說的話，以后天天看這種PPT會不會折壽？】周沫的CPU徹底燒了。色弱？
紅綠色盲？所以這死亡配色他看起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覺得丑，但又覺得內容好？
他還擔心丟人？信息量過大，她差點當場死機。求生本能在最后一刻強行重啟了她的大腦。
她猛地灌了一口手邊冰涼的礦泉水，憑借肌肉記憶和對內容的熟悉，硬是接上了剛才的話頭，
只是語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仿佛身后有狗在追。她一邊講，一邊不著痕跡地摸到電腦，
飛快操作。投影幕布上的PPT頁面被她最小化，迅速調出配色方案編輯器。
臺下眾人只見周沫講著講著，忽然臉色發(fā)白地猛喝水，然后語速飛快地繼續(xù)，
同時手指在觸摸板上狂點，幕布上的PPT頁面一閃，變成了大家看不懂的后臺編輯界面。
王總監(jiān)的臉色瞬間黑了，試圖用口型提醒她：“你干什么！”傅琛也再次蹙眉。
周沫全當沒看見。她手指翻飛，憑著記憶和對色彩搭配那點微薄的理解，
把刺眼的紅色標題全部改成深藍，把熒光綠的圖表換成灰藍，把亮黃色的背景調成淺灰，
又把所有重點數(shù)據(jù)用加粗黑色邊框突出……她不敢大動結構，
只爭分奪秒地改著最扎眼的幾個色塊。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改完最后一項，她啪地點回PPT全屏模式。
煥然一新的界面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雖然因為倉促，談不上多高級美觀，
但至少擺脫了那種令人窒息的艷俗感，變得冷靜、清晰、專業(yè)。
會議室里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壓抑著的詫異抽氣聲。所有人，包括王總監(jiān)，都瞪大了眼睛，
看看幕布，又看看周沫，最后偷偷瞟向主位上的傅琛。
傅琛臉上的冰塊似乎……融化了一毫米？他身體往后靠向椅背，
頭頂那瘋狂的彈幕刷屏終于停了，慢悠悠地飄過最后一條：【嗯。順眼多了。
能專心聽內容了。這個世界清凈了。】周沫懸到嗓子眼的心，噗通一聲砸回原地，
差點沒把她噎死。她強作鎮(zhèn)定，用略微發(fā)顫的聲音：“抱歉傅總，
剛剛發(fā)現(xiàn)配色有些…不夠嚴謹，臨時調整了一下。
我們繼續(xù)看下一頁……”接下來的匯報異常順利。傅琛甚至在她講到某個關鍵數(shù)據(jù)時，
難得地開口問了兩個問題，切中要害，但語氣平穩(wěn)，不再那么凍人。周沫一邊回答，
一邊忍不住偷瞄他頭頂?？湛杖缫病偛拍求@悚又滑稽的彈幕，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真的只是她壓力過大產(chǎn)生的幻覺。但她清楚地知道，不是。匯報結束，
傅琛沒什么表情地點了下頭：“數(shù)據(jù)做得不錯。會后把詳細報告發(fā)我?！薄昂玫母悼偅?/p>
”周沫聲音洪亮得差點破音。傅琛似乎頓了一下，沒再看她，起身，
邁著長腿率先離開了會議室。大佬一走，會議室里的低氣壓瞬間解除。好幾個同事圍過來。
“周沫你可以??！臨場改PPT？這波操作太秀了！”“哎，
你怎么知道新老板不喜歡原來那個配色？王總監(jiān)昨天不是還說越鮮艷越好嗎？
”“傅總剛才是不是夸你了？‘數(shù)據(jù)做得不錯’！他今天第一次夸人！”王總監(jiān)也走過來，
表情復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周，今天表現(xiàn)不錯，反應很快！
看來傅總比較偏好性冷淡風，以后大家都注意一下?！敝苣尚χ鴳?，心里一片驚濤駭浪。
她怎么知道的？她能說是總裁大人自己用頭頂彈幕告訴她的嗎？！回到工位，
她還有點魂不守舍，對著電腦屏幕發(fā)了半天呆。直到內網(wǎng)通訊軟件瘋狂閃爍起來。點開，
是和她同期進公司的閨蜜蘇曉琪，在隔壁設計部?！剧麋鞴郑耗?！重磅八卦?。?！
你們剛才開會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了？！】【沫沫：？？？怎么了？】【琪琪怪：全公司都在傳！
說新來的傅總牛逼大發(fā)了！只用眼神就指導你現(xiàn)場修改了PPT！一個眼神你就心領神會！
然后效果驚為天人！說他眼光毒辣，審美高級，還能用腦電波傳遞信息？！
】周沫一口水差點噴在屏幕上?！灸骸?？！】【琪琪怪：真的！
傳得有鼻子有眼！說你看傅總皺了下眉，就瞬間領悟了他對配色的不滿，立馬當場修改，
改完傅總就滿意了！還說這就是高手過招，一切盡在不言中！傅總的高冷人設更穩(wěn)了，
現(xiàn)在全公司都在猜他是不是會讀心術或者有什么特異功能！
】周沫看著屏幕上那一長串驚嘆號，感覺自己也要裂開了。讀心術？特異功能？
到底誰才有特異功能啊喂！她顫抖著手回復：【沫沫：……有沒有可能，
他只是單純不喜歡那個配色？】【琪琪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王總監(jiān)那審美狗都嫌，
這么多年誰敢說一個不字？傅總一個眼神你就懂了，你就改了，他就滿意了！
這不是默契這是什么？這是天才之間的吸引力嗎？！沫沫你要紅了！
你成了總裁欽點的‘懂姐’了！】周沫絕望地閉上了眼。這都什么跟什么?。〉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