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如千萬柄無形的鈍刀,裹挾著粗糲的黃沙,狠狠抽打在雁回關(guān)殘破的城垣上,發(fā)出嗚咽般的悲鳴,似無數(shù)不甘的亡魂在曠野深處嘶嚎。這座曾扼守帝國北境咽喉的雄關(guān),此刻像一頭被剝皮剔骨、瀕臨死亡的巨獸,在夕陽熔金般慘烈的余暉里沉重喘息??諝鉂獬淼萌缤痰难獕K,鐵銹的腥甜混雜著尸骸焦糊的惡臭,每一次吸氣都灼痛著肺腑,仿佛要將靈魂也一同點燃。
關(guān)城之下,尸積成山,血流漂涌。
斷裂的旌旗浸泡在暗紅發(fā)黑的血泊里,殘破的甲胄、碎裂的兵刃,與那些失去主人的斷臂殘肢糾纏一處,在暮色中鋪展出地獄的畫卷。一只被血浸透的皮靴,孤零零地插在一具無頭尸體的胸膛上,靴尖無力地指向灰蒙蒙、被烽煙染污的天空。幾只禿鷲在低空盤旋,發(fā)出刺耳貪婪的聒噪,耐心等待著這場盛宴冷卻。 “嗬…嗬……”
粗重而破碎的喘息聲,艱難地從尸骸堆壘的角落縫隙里擠出。
蕭凜仰面躺著,沉重的玄鐵麒麟明光鎧上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和箭矢貫穿的孔洞。胸腹間一道傷口,皮肉猙獰地翻卷著,深可見骨,隨著他每一次微弱到幾乎停滯的吸氣,粘稠溫?zé)岬难罕銖钠屏训难苤袧B出更多,迅速在冰冷的鐵甲上凝結(jié)、變暗。鮮血糊住了他大半張臉,視野里只剩下模糊跳動的血紅光影,勉強能分辨出頭頂那片被硝煙熏得污濁不堪的天幕,正一點點被濃稠的墨色吞噬。刺骨的寒意,正從四肢百骸瘋狂地向心口匯聚,仿佛要將最后一點生機也徹底凍結(jié)。
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浮起,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十年戎馬,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過多少次,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終究沒能守住這雁回關(guān)嗎?辜負了身后萬里錦繡河山,辜負了…那些永遠倒在這里的袍澤兄弟滾燙的熱血和無聲的吶喊。
意識像斷線的風(fēng)箏,在無邊黑暗的邊緣飄搖,沉淪。冰冷的泥土氣息混雜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頑固地鉆進鼻腔,這是死亡獨有的、令人絕望的味道。就在這無邊的冰冷與死寂即將徹底吞噬他最后一絲神智的剎那——
一縷氣息,突兀地、頑強地鉆入了他幾乎被血腥和死亡麻痹的感官。不是令人窒息的鐵銹味,不是焦臭,更不是泥土的腐朽。那是一種…極其陌生,卻又帶著奇異生命力的味道。像初春冰雪消融后,新草破土?xí)r混合著露水的微澀清冽;又像幽谷深澗里,不知名野花悄然綻放時散發(fā)的清苦芬芳;還夾雜著某種被陽光曬透的干燥根莖特有的辛香,沉穩(wěn)而內(nèi)斂。這縷氣息,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卻堅韌無比,硬生生在彌漫著死亡的污濁空氣中,撕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帶來一絲渺茫卻真實的生機。
是誰?蕭凜渙散的瞳孔艱難地凝聚起最后一絲微光,試圖穿透眼前的血色迷霧和逐漸昏暗的光線。視線所及,只有一片模糊晃動的影子,似乎是素色的,很單薄,與這修羅地獄般的戰(zhàn)場格格不入。他拼盡殘存的力氣,也只是勉強捕捉到一點極其細微的動靜——一只沾滿了污泥和暗紅血漬的手,正以超乎想象的迅捷和穩(wěn)定,處理著他胸腹間那道足以致命的創(chuàng)傷。動作快得幾乎帶起殘影,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和近乎冷酷的精準(zhǔn)。手指翻飛間,撕裂的皮肉被某種堅韌的細線(也許是衣角?)強行拉攏、固定。那手法,絕非尋常醫(yī)者所有,更像是在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錘煉出的本能。 那只手……在徹底墜入無邊黑暗深淵的前一秒,蕭凜渙散的視線,如同瀕死的野獸鎖定了最后的獵物,死死地釘在了那只忙碌的手上——在那纖細的手腕內(nèi)側(cè),靠近凸起骨節(jié)的地方,一點殷紅,如同雪地里凝結(jié)的血珠,又似暗夜中跳動的、不肯熄滅的星火。
一點朱砂痣!還有那縈繞不散、絲絲縷縷鉆入他即將熄滅神智的清苦藥草香……這抹紅,這縷香,成了無邊黑暗里唯一的光標(biāo),是沉淪前抓住的最后一塊浮木。
……
“咚——咚——咚——”
沉渾厚重的景陽鐘聲,穿透層疊的朱紅宮墻與流光溢彩的琉璃碧瓦,在初春微寒的晨風(fēng)中震蕩開去,響徹整座帝京。鐘聲九響,渾厚悠長,宣告著帝國王師北征大捷、凱旋歸來的無上榮耀。沉寂了數(shù)月的帝京,在這一刻徹底沸騰。朱雀大街兩側(cè),早已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如同翻滾的沸水。香案羅列,彩綢高懸,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檀香氣息和百姓們身上蒸騰出的、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熱切。孩童騎在父親的肩頭,伸長了脖子,小臉漲得通紅;白發(fā)老翁拄著拐杖,渾濁的眼中也泛起久違的激動淚光;更多的,是那些擠在臨街繡樓精致軒窗后的閨閣女子,她們素手輕撩開薄如蟬翼的紗簾一角,屏息凝望,美眸中閃爍著好奇、傾慕與難以言喻的興奮。
“來了!來了!大軍進城了!”
不知是誰先發(fā)出一聲高亢到破音的呼喊,人群瞬間如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炸開!所有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向視線盡頭,那巍峨洞開的巨大城門。首先撞入眼簾的,是獵獵招展的龍旗與猩紅的帥旗,在初升的朝陽下反射著刺目的金光,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與赫赫軍威。緊隨其后,是一隊隊盔明甲亮、步伐沉重劃一的重甲步兵。他們手中的長槍如林,槍尖寒光閃爍,沉重的鐵靴踏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發(fā)出撼人心魄的轟鳴,整齊得如同一個巨人的心跳。陽光落在他們?nèi)狙募兹~上,折射出冰冷而殘酷的光澤,每一張年輕或滄桑的臉上,都刻著北境風(fēng)沙與血火淬煉出的沉默堅毅。他們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兩側(cè)歡呼雀躍的人群時,依舊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戰(zhàn)場煞氣,那是真正見過尸山血海的眼神。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瞬間攀至頂峰,如同海嘯般洶涌澎湃,幾乎要將整條朱雀大街掀翻。無數(shù)的鮮花、彩綢、香囊如同暴雨般從街道兩側(cè)的樓閣上拋灑下來,形成一片絢爛的、帶著香氣的雨幕。在這片幾乎要淹沒一切的聲浪與花雨中,一匹通體墨黑、唯有四蹄如雪的雄駿戰(zhàn)馬,馱著它的主人,緩緩行至隊伍的最前方。烏騅馬神駿非凡,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威壓。馬上之人,身披御賜的玄色麒麟明光鎧,甲葉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幽冷的光澤,肩頭猩紅的大氅在晨風(fēng)中翻卷飛舞,如同燃燒的烈焰。正是此次北征的主帥,威遠侯,鎮(zhèn)北大將軍——蕭凜。
他端坐于馬背之上,身姿挺拔如插向蒼穹的長槍,仿佛連這山呼海嘯般的狂熱都無法撼動分毫。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春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深刻冷峻,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刻,薄唇緊抿成一道沒有任何弧度的、冷硬的直線。他的眼神,平靜地掃過沸騰的街道,掃過那些激動得近乎癲狂的面孔,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卻沉淀著一種與周遭狂喜格格不入的沉寂。那沉寂,是雁回關(guān)外黃沙浸透的袍澤鮮血,是城頭殘缺尸體無聲的吶喊,是無數(shù)雙永遠闔上的、信任他的眼睛。勝利的榮光,洗刷不掉刻在骨子里的沉重。
歡呼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震耳欲聾,幾乎要將人的耳膜刺穿。鮮艷的花瓣落在他的肩甲上,又被風(fēng)吹落,無聲無息?!?“將軍!快看將軍!”
“大英雄??!”
“蕭將軍!蕭將軍!萬勝!”
無數(shù)聲音狂熱地匯聚成他的名字,在灼熱的空氣中轟鳴、回蕩。蕭凜只是微微頷首,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緊了些。那雙沉靜的眸子,掠過一張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龐,最終卻像是不經(jīng)意地、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微不可察的探尋,投向那些珠簾半卷的軒窗。窗后影影綽綽,多是女子婀娜的身影,或羞怯地用團扇半遮芙蓉面,或大膽地投來傾慕的目光。他的目光逡巡著,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搜索。視線掃過一張張精心修飾、妝容妍麗的芙蓉面,掠過一雙雙含情帶怯、盈盈如水的明眸。那些目光如同蛛絲,試圖纏繞上來,卻被他周身無形的冰冷煞氣悄然隔開。沒有,都不是。戰(zhàn)場上那縷清苦的藥草香,那抹驚鴻一瞥的素色,仿佛只是瀕死時的幻夢。
就在他心底那絲微弱的期待即將被喧囂徹底淹沒,準(zhǔn)備收回目光時——
一只扶著窗欞的素手,毫無征兆地撞入他的眼簾。
那手白皙纖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透著一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細膩。手的主人似乎察覺到了他投來的、過于專注的視線,手腕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下意識地想要縮回窗內(nèi)那片安全的陰影里,卻又帶著某種矜持和好奇,停在了原地。就在那皓腕微抬、素手輕按窗欞的瞬間!
一點極其細微、卻如同燒紅烙鐵般無比清晰的殷紅,驟然刺穿了喧囂,狠狠扎入了蕭凜的眼底!手腕內(nèi)側(cè),靠近凸起骨節(jié)的地方。
一點朱砂痣!蕭凜的心,毫無預(yù)兆地,猛地一沉!仿佛被一支蓄勢已久、無形無質(zhì)的冰冷箭矢瞬間貫穿!所有的喧囂、震耳的歡呼、溫暖的陽光、撲鼻的花香……都在這一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剝離、推遠,隔絕在外。眼前只剩下那一點刺目的、殷紅如血的印記,耳邊只剩下自己驟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瘋狂沖刷耳膜的轟鳴巨響。
是她?
那個在尸山血海中給予他第二次生命的模糊身影?那雙穩(wěn)定到令人心折的手?那縷在絕望中帶來生機的清苦藥香……瀕死之際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所有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這手腕上的一點朱砂徹底點燃,轟然炸開!每一個細節(jié)都變得無比清晰,帶著灼人的溫度!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從冰冷沉寂的心口猛地竄起,瞬間燒遍四肢百骸,連握著韁繩的指尖都傳來一陣強烈的麻痹感。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勒緊了手中的韁繩,力道大得讓胯下的烏騅馬不安地噴了個響鼻,前蹄微微刨動。他強迫自己移開幾乎要釘在那扇窗上的視線,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那股幾乎要沖破喉嚨、嘶吼出聲的沖動。握著韁繩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青筋隱現(xiàn)。
“將軍?”緊隨其后的副將秦川敏銳地察覺到了主帥氣息那瞬間的劇烈波動和身體的緊繃,立刻策馬上前半步,壓低聲音,帶著詢問和關(guān)切。
蕭凜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側(cè)目。他只是極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僵硬。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控制自己再次抬頭的沖動上。然而,僅僅只隔了一個呼吸,那點烙印般的殷紅就像擁有無窮的魔力,將他的目光死死地拽了回去,再次投向那扇并不起眼的軒窗。
窗后的女子似乎被這長久的、穿透力極強的凝視徹底驚住。那只帶著朱砂痣的左手如同受驚的白鳥,迅速縮了回去,消失在了珠簾之后。懸掛的珠簾因這急促的動作而劇烈晃動,相互撞擊,發(fā)出細碎凌亂的聲響,徹底掩去了她的身影,只在蕭凜的視網(wǎng)膜上殘留下一抹淡雅的鵝黃色衣角殘影,如同驚鴻一瞥。心口那團驟然爆發(fā)的灼熱,并未因她的消失而冷卻,反而沉淀下來,帶著沉甸甸的、滾燙的分量,沉入他冰封已久的胸腔深處,激起一圈圈無聲卻劇烈的漣漪。那漣漪撞擊著冰層,發(fā)出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碎裂聲。是她嗎?真的是她?她為何會在京中?在這深閨繡戶?無數(shù)疑問瞬間塞滿腦海,但那個印記,與記憶深處瀕死前看到的那一點殷紅,完美地重合了。
……
七日后,威遠侯府,正廳。
廳內(nèi)陳設(shè)華貴,紫檀木的家具泛著沉斂的光澤,博古架上珍玩琳瑯,地上鋪著厚密柔軟的波斯絨毯,無聲地吸納著所有的足音,營造出一種近乎凝滯的安靜??諝饫飶浡虾玫凝埾严?,甜膩馥郁,卻怎么也壓不住那份源自條案上那卷明黃圣旨所帶來的、令人窒息的沉滯感。那圣旨靜靜躺著,如同一道無形的、卻重逾千斤的枷鎖,散發(fā)著不容抗拒的煌煌天威。
窗外春光正好,院中幾株西府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風(fēng)中簌簌飄落,帶著一種繁華落盡的凄清美感。蕭凜一身玄色云紋錦緞常服,獨自立于廳中,背對著廳門,負手望著窗外紛飛的花雨。挺拔的背影依舊如松如岳,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孤峭與疏離,仿佛與這滿室的富麗堂皇格格不入。沉穩(wěn)而規(guī)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離他身后丈許之地,恭敬地垂手而立。
“侯爺?!钡统恋穆曇繇懫?,是府中侍奉過蕭家三代家主的老管家蕭福,頭發(fā)花白,面容刻板,眼神卻透著歷經(jīng)世事的精明。蕭凜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窗外飄零的海棠上,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有一個字:“說?!?/p>
“沈府那邊,確已打探清楚。”蕭福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jǐn)慎,“沈閣老府上,適齡待嫁的嫡出小姐,唯有一位,名喚明姝。年方十七,素有才名,尤擅丹青與琴藝,是京中公認(rèn)的閨閣典范,素有‘蕙質(zhì)蘭心’之稱。其生母乃閣老夫人王氏當(dāng)年的陪嫁丫鬟,后抬為姨娘,可惜在沈小姐年幼時便已病故。這位明姝小姐由主母王氏親自教養(yǎng)長大,性情溫婉柔順,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從未聽聞有何不妥之處。”蕭福的措辭精準(zhǔn)而客觀,不帶任何主觀評價。
“手腕……”蕭凜的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仿佛只是隨口一問,唯有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掌心,“可有異樣?”
“有?!笔捀4鸬卯惓?隙?,顯然對此關(guān)鍵信息早已核實,“據(jù)沈府幾個嘴碎又頗有些年頭的婆子私下所言,這位明姝小姐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確實生來便帶有一點朱砂痣,顏色殷紅,頗為顯眼。府中下人私下也曾議論過,說那是福氣的象征,主大富大貴?!薄吧鷣肀阌小彼膫€字,他刻意加重了些許語氣。
手腕內(nèi)側(cè),朱砂痣。生來便有。
蕭福后面補充的那些關(guān)于福氣的閑話,蕭凜已聽得不甚分明。那“生來便有”四個字,如同兩柄無形的重錘,狠狠敲打在他緊繃的心弦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共鳴!雁回關(guān)外瀕死的冰冷絕望,那縷穿透血腥的清苦藥草香,那模糊卻穩(wěn)定迅捷的素色身影……所有零碎、瀕臨湮滅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沈明姝”這個名字和手腕上“生來便有”的朱砂痣,瞬間錨定、清晰、具象化!
是她!真的是她!那個在尸山血海中將他拉回人間的女子!她竟是內(nèi)閣沈閣老的嫡女,是京中才名遠播的閨秀!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流猛地沖上心頭,并非濃烈外放的狂喜,而是一種混雜著塵埃落定、夙愿得償?shù)某翆崳约啊唤z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隱秘的歸屬感。仿佛漂泊已久、迷失在血海中的孤舟,終于在驚濤駭浪后,望見了命定的錨地。那點朱砂,成了連接生死、牽引他歸航的燈塔。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動作帶著一種沉淀的分量。目光沉沉地落在條案上那卷明黃的圣旨上,眼神復(fù)雜難辨?;实鄣馁n婚,是恩典,也是枷鎖。但此刻,這枷鎖似乎鍍上了一層宿命般的微光。他伸出手,指尖并未真正觸碰圣旨,只是隔著空氣描摹著那象征著皇權(quán)的明黃錦緞。
“知道了?!彼罱K只吐出三個字,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聽不出喜怒。唯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有什么冰封了許久的東西,正悄然裂開一道縫隙,透出一點微弱卻真實的光。窗外,最后一片海棠花瓣打著旋兒落下,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