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悶熱像塊濕透的厚毯子,死死捂在影視城明清宮苑的上空??諝怵さ媚軘Q出水,一絲風都欠奉。遠處灰沉沉的天際線,偶爾被一道無聲的慘白電光撕裂,醞釀著更大的爆發(fā)。
“卡!卡卡卡!”
導演的破鑼嗓子帶著一股能把人耳膜刮穿的焦躁,穿透沉悶的空氣,狠狠砸在片場每一個角落。他手里的劇本卷成了筒,泄憤似的往監(jiān)視器旁邊的小桌上一摔,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江漣心!你演的是被刺客追殺的閨閣小姐,不是逛廟會!跑起來要帶風!帶點魂飛魄散!懂不懂?你那兩條腿是租來的舍不得用嗎?”
被點名的小演員江漣心,正扶著膝蓋,在青石板鋪就的宮道上喘得小臉煞白。身上那件繁復(fù)累贅的宮裝,里三層外三層,被汗水浸透了幾處深色,緊緊貼在背上,沉甸甸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
額前精心貼好的幾縷碎發(fā)早被汗水浸透,狼狽地黏在滾燙的皮膚上。聽到導演的咆哮,她猛地一抖,像只受驚的小鹿,下意識地挺直了背,可那纖細的腰肢還是微微發(fā)著顫。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一下這見鬼的天氣和身上這套能悶死人的行頭,可喉嚨干得冒煙,只擠出一點微弱的氣音。
“導、導演……”聲音細若蚊蚋。
“導什么導!再來一條!”
導演根本沒耐心聽她說話,煩躁地揮著手臂,像在驅(qū)趕蒼蠅,
“全體準備!Action!”
場記板“啪”地落下,清脆得刺耳。
江漣心咬緊了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一股鐵銹味瞬間在舌尖蔓延開。她深吸一口氣,憋住那股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委屈和疲憊,認命地拖著沉重的裙擺,再次在硌腳的青石板上跌跌撞撞地跑起來。心里的小人兒卻在瘋狂刷屏:
【要死了要死了!這破裙子有八百斤重!租來的腿?租來的腿也比我這灌了鉛的好使喚啊!導演是吃了火藥桶嗎?明明剛才那條我覺得還行……??!這該死的石板!硌死我了!作孽啊!】
【好渴……喉嚨在冒煙……妝肯定全花了,等下菲姐又要念叨……】
汗水流進眼睛里,辣得生疼,視線一片模糊。就在她努力分辨前方路線時,腳下猛地一滑——踩中了濕滑的青苔。
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驚呼聲卡在喉嚨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預(yù)想中堅硬石板帶來的劇痛并沒有降臨。
一只骨節(jié)分明、遒勁有力的大手,像鐵鉗一樣,猛地從側(cè)面探出,穩(wěn)穩(wěn)攥住了她的上臂,硬生生把她前傾的身體給撈了回來。力道極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抓得她胳膊生疼。
“嘖?!?/p>
頭頂上方傳來一個極其不耐、又帶著濃重東北腔的低沉男聲,像滾過粗糲的砂石,
“瞎跑個啥玩意兒?地上抹油了還是你腳底板抹油了?想摔個狗啃泥給導演加戲?”
江漣心驚魂未定地抬頭。
是那個新來的武術(shù)指導,傅野妄。
他個子極高,穿著件洗得發(fā)白、沾著不少塵土的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的兩條胳膊肌肉虬結(jié),線條硬朗得像用斧子劈鑿出來的山巖,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皮膚是那種常年在太陽底下暴曬出來的古銅色。此刻,他正擰著兩道濃黑的劍眉,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刮得人臉皮生疼。
下巴上冒著一層短短的青色胡茬,更添幾分不修邊幅的粗獷。
【兇神惡煞!東北大狗熊!】
江漣心腦子里瞬間蹦出幾個大字,
【抓人好痛!一點不知道憐香惜玉!白長那么大個子了!】
“謝…謝謝傅指導?!彼÷晣肃橹?,努力想把自己的胳膊從他鐵鉗般的大手里抽出來,聲音細弱得幾乎被片場嘈雜的背景音吞沒。
傅野妄沒應(yīng)聲,只是皺著眉,視線掃過她慘白的小臉和汗?jié)竦聂W角,又瞥了一眼她腳下那片濕滑的青苔,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他松開了手,力道倒是收得干脆利落,沒再讓她受罪。
“站穩(wěn)當了?!?/p>
他語氣依舊硬邦邦的,沒什么溫度,“下盤虛得像面條,跑起來能穩(wěn)才怪?!?/p>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宮道轉(zhuǎn)角處一根不起眼的石柱,“看見沒?跑過那兒,步子往左邊壓,重心放低點,別跟個沒頭蒼蠅似的瞎竄。那地兒干?!?/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寬闊的背脊在工字背心下繃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徑直走向不遠處一群正在休息的武行。
那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剛才還歪七扭八地癱坐著喝水說笑,傅野妄一走近,立馬條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腰板,一個個臉上都帶了點小心翼翼的恭敬。
“瞅瞅你們那熊樣兒!教八百遍的花架子都稀松!中午飯喂狗肚子里了?”
傅野妄的呵斥聲毫不留情地響起,帶著點兵痞的粗野味道,震得空氣嗡嗡響,
“都給我滾起來!接著練!練不好今晚都別想吃飯!他奶奶的,老子帶過的兵要這德行,早一腳踹回老家種地了!”
江漣心揉著被他抓得生疼的胳膊,看著他訓人時那副活閻王似的架勢,心里那點微弱的感激瞬間煙消云散。
【暴君!軍閥!不講理!】
她氣鼓鼓地腹誹,
【自己兇得像土匪,還嫌別人下盤不穩(wěn)……】
好不容易熬到導演黑著臉喊了“過”,
江漣心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虛脫了。她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蹭回休息區(qū),只想一頭栽倒在躺椅上。
“心寶!這邊!”
她的經(jīng)紀人許菲,一個永遠穿著利落套裝、妝容一絲不茍的干練女人,快步迎了上來,手里端著一杯插好吸管的冰鎮(zhèn)檸檬水,另一只手還拎著個小巧的便攜風扇。
許菲眉頭微蹙,看著自家藝人慘兮兮的小臉,心疼都寫在眼神里了。
“快喝點水,看你這一身汗。”
許菲把水杯塞進她手里,又打開小風扇對著她吹,
“趕緊緩緩,補個妝。晚上制片方那邊搞了個小范圍的酒會,就在旁邊‘悅來軒’,點了名要你過去露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