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卿回府時,已是日暮時分。
鴻臚寺主外交朝會、賓客及兇喪之儀,平日里其實不太忙,但再過三個月便是東越、西涼、北戎、南盛五年一次的四國朝會。
這次的朝會在南盛舉行,陸子卿身為鴻臚寺少卿忙著主持朝會的各項事務(wù),因此回府晚了些。
那些每天嘴上叫著哥哥弟弟,實際爭得比誰都兇的鶯鶯燕燕沒了后,府內(nèi)格外寂靜,陸子卿竟有些不習(xí)慣。
他在書房門前站定,將官帽摘下遞給了門口的隨從,正準(zhǔn)備進門時,又想起來另一件事。
“公主可用膳了?”
蘇韞一向愛刁難他,往日里他在府里,每次她要用膳時,都會讓他站在一旁替她布菜。
這次他回來晚了,也不知她是否用過膳食。
隨從彎腰接過陸子卿的官帽,下意識回道:“公主今日并未回府?!?/p>
說著,他略微直了直腰,一雙伶俐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后落在陸子卿的官袍上,聲音里滿滿的都是疑惑,“公主沒和您說嗎?”
陸子卿:“……”
陸子卿嘴角抽動了下,平靜的推開了書房的門。
伴隨開門聲的是駙馬爺不咸不淡的話語,“鴻臚寺公務(wù)繁忙,本官不慎忘了?!?/p>
話罷,他就關(guān)上了門。
門外的隨從被陸子卿關(guān)門的動作撲了一臉風(fēng),回想起他剛才的模樣,隨從將他的官帽夾在胳膊處,搖頭晃腦的學(xué)著駙馬爺?shù)摹懊ν恕?,最后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活該公主看不上他。
……
第二天,蘇韞沒回來。
陸子卿沒當(dāng)回事,一回府就在書房辦公。
第三天,蘇韞還沒回來。
陸子卿皺了皺眉。
第四天,蘇韞依舊沒回來。
陸子卿去問了公主府的長史,得知她這幾天都會住在宮里,駙馬爺在府里住了一宿,然后將自己的公務(wù)移回了鴻臚寺。
第五天,陸子卿在鴻臚寺辦公。
第六天,陸子卿和光祿寺少卿討論了朝會的膳食和禮儀,忙碌到了半夜,但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著。
第七天……陸子卿進宮了。
南盛對外戚外臣進宮有嚴(yán)苛的規(guī)定,除上朝和進諫,任何情況下進宮需提前一月向?qū)m中遞帖子,經(jīng)批準(zhǔn)后才能進宮。
皇親國戚管的稍微松一點,當(dāng)日遞帖當(dāng)日批準(zhǔn),便可以進宮面圣。
陸子卿身為駙馬,進宮見自己妻子的權(quán)利還是有的。
得到消息的明宣帝非常滿意,痛快的批下了帖子,然后派小太監(jiān)去通知蘇韞。
此時,蘇韞不在自己的懷玉宮,也不在皇后的鳳儀宮,而在容貴妃的毓秀宮。
容貴妃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隨后將杯子放在桌臺上。
一旁的大宮女帶著傳喚的小太監(jiān)出門,接著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塞給了小太監(jiān)。
容貴妃薛氏已過四十,面容卻依舊姣好動人,一雙眸子更是猶如秋夜的水潭,波光流轉(zhuǎn)間似藏著無數(shù)情思。
她身著一襲精致的紫色宮裙,錦緞質(zhì)地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宛如一朵盛開的芍藥在風(fēng)中搖曳。
在蘇韞出生前,宮中最受寵的便是容貴妃,盡管這些年明宣帝不常進后宮,容貴妃在后宮的地位仍不可小覷。
“怎么樣?本宮說的沒錯吧?”
容貴妃美目輕揚,言語間盡是得意和嫵媚,與婉轉(zhuǎn)的嗓音不符的是話中的清醒。
“男人這種東西,你越是對他好,他越是蹬鼻子上臉;反之,你越是晾著他——他越是渾身難受?!?/p>
“而此刻你只要稍稍放下鉤子,他就會主動上鉤?!?/p>
蘇韞手里捏著一顆圓滑的葡萄,涂著艷色豆蔻的手指輕輕剝開葡萄的外皮,黏膩的汁水順著外皮流下,粘在了蘇韞的指腹上,令她不適的皺了皺眉。
“可是容娘娘,明宜想釣的不是這條魚?!?/p>
女人聞言皺了皺眉,眼里沒有對公主離經(jīng)叛道的荒唐頭痛,只有對自己調(diào)教有方的滿意。
“你這孩子還真是——讓本宮格外歡喜?!?/p>
容貴妃膝下育有一兒一女。
長子正得發(fā)邪,一天到晚在大理寺和刑部兩頭跑,有事時處理冤假錯案,沒事時在京都到處巡邏。
小女嫉惡如仇,放著好好的公主不當(dāng),每天趁著眾人不注意,從皇宮各處爬出,蒙面隱姓在宮外當(dāng)大俠。晚上再貼心的爬回來,當(dāng)自欺欺人的嫻靜公主。
偏偏該是她最討厭的存在,正中了她不敢表露的喜好。
久之,她也愿意給小家伙一些能用的上的意見。
可以說明宜公主的貪花好色、見者就收有容貴妃一半的功勞。
蘇韞笑了笑,輕飄飄的捧道:“容娘娘國色天香,蕙質(zhì)蘭心,明宜有容娘娘的疼愛,心里才是分外歡喜?!?/p>
蘇韞揚起唇角,笑時眉毛愉悅的上揚,像極了那人,讓容貴妃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她。
她又抿了口茶,壓下發(fā)散的思緒,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估摸著時間。
“駙馬這時候應(yīng)該進宮了,明宜不去看看?”
“不用,明宜不想看到他?!?/p>
對于自己的駙馬,明宜公主態(tài)度堅決,回的也干脆。
容貴妃對小輩們的態(tài)度一向是放養(yǎng),她也不勸蘇韞去見陸子卿,轉(zhuǎn)而又起了另一個話題。
“你既說要釣得魚不是駙馬,那——莫非是你養(yǎng)在外面的那個小新歡?”
明宜公主為討新歡芳心,清了滿府舊愛的消息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光是遞到明宣帝處的奏折有兩個玉璽高了。
提到景鈴,蘇韞的臉不禁紅了紅,愛上了幾分小女兒家的羞澀,不像是閱男無數(shù)的荒唐公主,好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嬌小姐。
“容娘娘真是,既然心里明白,也不給明宜支個招?!?/p>
容貴妃看著蘇韞這副樣子,像個過來人似的笑了笑。
她讓貼身宮女端走只剩個底的茶杯,隨后沖著蘇韞勾了勾手。
小公主很聽話的往她這邊湊了湊,眨著清澈妖艷的狐貍眼期待的看著容貴妃,大大的滿足了容貴妃壓抑多年的虛榮心。
她壓低聲音,用修剪圓滑的指甲輕輕敲了敲兩個人隔著的桌臺。
“你這孩子也是實在,軟的既然不行,那就來硬的。既然暫時得不到他的心,就先得到他的身子?!?/p>
看著面前雖然在認真聽話,但依舊糾結(jié)皺眉的小公主,那種詭異的相似又浮了上來。
讓她忍不住感慨,不愧是那人親生的。
“感情這種東西,最是磨人?,F(xiàn)在是你的,以后可能卻不然;反之,現(xiàn)在不是你,不代表以后也不是你的?!?/p>
“這樣,本宮等著給你個好東西,你看準(zhǔn)機會給你那個蕭什么用了。”
面對容貴妃的“諄諄教誨”,蘇韞眉頭皺得更緊了,容貴妃以為她的良心發(fā)作,不舍得對小新歡下死手,正準(zhǔn)備再添把火,卻見小公主苦著臉說道。
“容娘娘,做那個……應(yīng)該很疼吧?”
“……”
她真是想多了。
劣性血脈代代相傳,皇室子弟的底色早已浸滿薄情自私,又怎會真心替他人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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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從四品上,大多為女官,統(tǒng)籌公主府僚紀(jì)綱職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