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十三年，四月十五。
暖陽徹底驅(qū)散冬日的寒意，柔和的金輝灑在京城大道上。
滿城的樹上都系著紅綢帶，風(fēng)起時紗幔飛舞，如美人驚鴻一舞。
街上涌動的人群比肩接踵，個個皆伸頭探望。
“哪家富家公子娶親啊，這么大排場?！?/p>
“就是上月皇帝親自下詔賜婚的那個啊，你忘了？”
“哦哦，是那個太監(jiān)?！?/p>
說話的人壓低聲音，像怕誰聽了去，在人群中窸窸窣窣小聲議論。
葉府的下人沉浸在慌亂的感慨中。
“唉，陛下怎么把大小姐嫁給一個太監(jiān)，我到現(xiàn)在還想不通?！?/p>
收拾嫁妝的小丫鬟小心翼翼端著秘色瓷嵌貝母花瓶裝進箱子，還不忘碎嘴道。
干雜活的小廝頭都不抬。
“聽說是咱小姐自己選的夫婿?！?/p>
小丫鬟指了指天上，“可能這些大人物都有自己的考量吧，要我去嫁一個太監(jiān)，我是死也不肯的。”
過路的年長嬤嬤掐一把小丫鬟的腮幫子，佯裝生氣道：“閉嘴吧你個小蹄子，要叫姑爺知道嗎！
人家送來的聘禮你是沒瞧見嗎，光金銀就足足七十六箱！還敢擅自議論主子，我看你是找打?！?/p>
小丫鬟笑嘻嘻地躲避，并不害怕。
眾人對嬤嬤說的數(shù)字驚嘆道：“姑爺這么有錢??！”
......
大紅喜房內(nèi)，綿竹將葉瓊瑾的烏發(fā)盤起，戴上鳳冠。
金絲纏繞著紅寶石，兩邊墜著的珍珠流蘇顆顆盈潤飽滿。
綿谷為葉瓊瑾畫眉描唇，輕掃胭脂，額間眼角皆貼上花鈿。
葉瓊瑾不到四點就被拉起來梳妝打扮，此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架子上是京城中十幾位繡工極佳的繡娘趕工一月制成的婚服。
繁復(fù)的款式，卻無任何累贅之感，仿若盛開的牡丹花。
喜娘在外面拍門，再三催促道：“可別耽誤了吉時！”
催喜，這也是婚禮流程的一部分。
綿桑呆呆地看著盛裝的葉瓊瑾，甚至忘記了呼吸。
“小姐......真美啊！”
葉瓊瑾只有一種感受——好重！
發(fā)飾重，耳墜重，衣服也重。
但看到鏡中的自己時，還是被美得嚇一大跳。
鏡中人黛眉朱唇，冰肌玉骨。
眼波流轉(zhuǎn)間，宛若蝶翅的眼睫輕輕扇動，滿頭珠翠也掩蓋不住仙容之姿。
哦莫，真的好漂亮！
葉瓊瑾忍不住左看右看，欣賞自己的美貌。
“小瑾好美！小瑾最美！”
小八狂喜地上下飛舞，手舞足蹈。
房內(nèi)一片和諧。
————
黎負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兩側(cè)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身穿朱紅色婚服，過于蒼白的面容似乎也被這大紅喜慶的顏色映照地有些人氣。
臉上是一貫溫和的微笑。
審訊犯人時這么笑，殺人剔骨時這么笑，接過新娘的手時也這么笑。
葉瓊瑾頭上蓋著紅蓋頭，視線受阻，看不見外界的狀況。
她只能依靠手指的觸覺。
黎負的手掌很寬大，可以把她的手包裹住。
虎口、手指上有薄繭，摸起來有些粗糙。
手很涼很涼，像摸一塊玉石。
不知為何，葉瓊瑾罕見地感受到有一絲慌張。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她…竟然要結(jié)婚了！
雖然是名存實亡的婚姻，雖然她準備今晚就和黎負說清楚……
但是身處在這鬧哄哄的情景下，也未免生出些不真實感。
好在雙手一觸即分，葉瓊瑾被綿竹攙扶著上花轎。
黎負無父無母，也沒有任何親人，葉瓊瑾母親早逝，高堂只有葉父一人。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葉瓊瑾還沉浸在如夢似幻的感覺中，一板一眼走完全程。
經(jīng)過宮中嬤嬤為期一個月的一對一教學(xué)，她走路行禮已經(jīng)頗有水準。
葉父嫁女，恨不得從里到外把葉府搬過來，陪嫁丫鬟也是她熟悉的人。
葉府距黎府也不遠，想回隨時可以回去，但是葉瓊瑾就是感到難受。
“小八，我現(xiàn)在突然感覺有點害怕！我真的要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生活了，還是以妻子的身份......我大學(xué)時連男生手都沒牽過啊哇哇哇。”
葉瓊瑾流下母單的淚水。
小八立馬擺出值得依靠的模樣，說：“小瑾不用怕，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是啊，這個世界住哪里對她而言有什么區(qū)別呢？
反正小八會一直陪在她身邊，保護她，她沒什么好害怕的。
因為黎負身份特殊，這場婚禮細節(jié)處都有所注意。
床上沒有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物，也無人鬧洞房。
喜娘強撐著笑臉，在說出“早生貴子”之類的話前強行轉(zhuǎn)彎，思考著除了“百年好合”還能說什么。
幸好是如此，葉瓊瑾一想到眾人鬧洞房催生的場景就發(fā)怵，清清靜靜的最好了。
葉瓊瑾與黎負大婚，來看熱鬧的不少，想巴結(jié)的也很多。
前廳滿滿當(dāng)當(dāng)，黎負一人前去應(yīng)付，葉瓊瑾獨自留在新房。
人一走光，新娘子就刷一聲掀開蓋頭。
“呼，差點被悶死?！?/p>
葉瓊瑾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順手把后腦勺幾根最重的金釵卸下，一半青絲垂落。
鳳冠體積最大，但很難拆卸，葉瓊瑾暫且先不管它。
翻翻找找，從袖中扒拉出一張皺巴巴紙來。
葉瓊瑾對著上面的內(nèi)容就開始預(yù)演。
“小八，你覺得我這寫得咋樣，夠說服人不？”
小八來回飄蕩，手扶下巴仔細端詳，嚴肅道：“嗯......小八看不懂捏。”
不怪小八看不懂，為了具有保密性質(zhì)，葉瓊瑾是用簡體漢字、拼音加英文共同寫成。
重要的字詞由拼音和英文加密，保準別人看了也看不明白。
內(nèi)容就是葉瓊瑾幾天來冥思苦想和黎負“約法三章”的條例，足有上百條。
一言以蔽之，就是遵循互不侵犯，互不干涉，互相尊重，和平共處幾項原則。
兩人各過各的，互不打擾。
“好像有幾條有點過分，不知道黎負會不會同意，我再改改。”
葉瓊瑾找出毛筆開始在紙上圈改。
“篤篤?！?/p>
敲門聲打破房間的靜謐。
綿竹進來，柔聲道：“黎大人還在前廳喝酒，估計還得好久才能回來，奴婢給小姐帶了些點心，小姐先墊墊肚子吧?！?/p>
說著把籃子中的糕點一樣樣取出，擺在桌上。
對葉瓊瑾私自掀開蓋頭，拔下發(fā)釵的行為見怪不怪，波瀾不驚。
“小姐這是寫什么呢？”
綿竹看紙上一堆鬼畫符疑惑出聲。
葉瓊瑾虛虛遮住，故作高深道：“秘密~”
綿竹輕笑，搖搖頭，把小姐吃點心時落在桌上的碎屑收拾干凈，躬身退出新房。
葉瓊瑾一手支著腦袋，一手在紙上圈畫，嘴里嘟嘟囔囔。
寫累了一抬頭，黎負不知何時在桌邊站著。
臥槽！
綿竹不說他在前廳喝酒還要好久嗎！
還有，他是鬼啊，進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黎負慘白的面頰上平添一抹病態(tài)的緋紅，想來是喝酒導(dǎo)致。
但他眼神清明，完全不像醉酒的樣子。
黎負抽走葉瓊瑾正在修改的紙，一言不發(fā)盯著白紙上的內(nèi)容。
葉瓊瑾倒是不怕他看出什么。
毛筆字難寫，她辨認自己的字跡也得花一番功夫。
更別提還有一大堆英文和拼音字母。
但這人的神情完全不對勁！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是黎負給人的印象永遠都是淡淡的，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就是喪喪的。
但是葉瓊瑾無法形容此刻黎負的眼神。
怎么說呢，好像一匹餓了十天的狼看見肉時眼睛放光的狀態(tài)，怪嚇人的。
“黎......”
葉瓊瑾嘗試著開口，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黎負打斷。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