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瓊瑾止住小八和自己少兒不宜的話題。
跑出幾十米遠，迎面碰見兩個半大的小丫鬟，專程在等她。
“見過夫人。西苑的沈嬤嬤腿腳不便不能親自前來，特地派我們來邀請夫人去喝茶?！?/p>
小丫鬟語氣畢恭畢敬。
沈嬤嬤是孟管家的妻子，在黎府也是很有分量的存在。
葉瓊瑾進府到現(xiàn)在還沒瞧見過她，聽小八說她曾經(jīng)也是黎負母親的下屬？
黎負對她很是尊敬。
葉瓊瑾安安分分跟在小丫鬟后面，邊走邊想。
怎么有種去班主任辦公室喝茶的感覺啊喂！
西苑。
高大的銀杏樹樹蔭下，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坐在木質輪椅上。
春夏之交，銀杏樹枝葉繁茂，碧綠的扇形葉子層層疊疊。
與生機盎然相對的，是臨近枯萎的生命。
老婦人的皮膚粗糙，臉上皺紋密布，眼眶因為衰老可怕地凹陷下去。
頭發(fā)卻梳理得一絲不茍，翡翠簪子的綠意古樸幽然。
她低著頭神情嚴肅，正在繡花。
聽到來人的腳步聲，沈嬤嬤放下繡繃，抬眼，愣住了。
樹葉漏下的細碎陽光帶著生機的綠意，灑在葉瓊瑾頭頂和肩膀，她整個人籠罩在柔和的光暈里。
“瑛娘......”老婦人失神自語。
“什么？”
葉瓊瑾沒聽清楚。
沈嬤嬤自嘲一笑，責備自己。
“真是，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明明并不相像，竟然把夫人認錯成老身一位故人，該罰該罰。”
沈嬤嬤抬手，旁邊的小丫鬟很有眼力見地端上茶水。
葉瓊瑾并不在意，莞爾一笑坐下，雙手虛虛握住茶杯，道：“不要緊的。嬤嬤找我來是有什么事嗎？”
沈嬤嬤顴骨突出，眉眼鋒利，看起來并不是一個和善的人。
但她努力揚起一個慈祥的微笑，和藹地說：“本來有許多話想和夫人說，但看到夫人第一眼，老身就知道，不必說了。”
沈嬤嬤給葉瓊瑾的感覺很像她奶奶。
年輕時都是說一不二的硬脾氣，對待子女也很嚴厲苛刻，不茍言笑。
但有了孫輩后就大變樣，恨不得把她放心肝上疼愛，無事不依。
沈嬤嬤好像很喜歡自己，葉瓊瑾偷偷想。
不過既然是孟管家的妻子，怎么看著要比他大好幾十歲的樣子。
“嗯。我一看見嬤嬤就覺得好親切，像自家長輩呢?！?/p>
葉瓊瑾拿出在奶奶面前乖巧可愛的模樣，輕輕抿一小口茶水。
沈嬤嬤看著她又笑了，“夫人一看就是蜜罐子里泡著長大的，老身見了也十分歡喜啊。”
又問道：“夫人和大人相處有幾天了，覺得他怎么樣，還稱心嗎？”
“黎負他很好，對我也很好。”
黎負這個人怎么樣暫且不好評價，但憑心而論，他對她確實不錯。
說到做到從不拘著她，也不來打擾她，算是有求必應。
葉家底蘊豐厚，葉瓊瑾來到黎府花的幾乎還是自家錢。
但黎負已經(jīng)將鋪子田莊的經(jīng)營管理權都交給了她，不愁錢花。
沈嬤嬤從裝著繡品的小籃子下層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看，盒子里裝著一條手鏈。
紅繩金絲綠翡翠，主體是個雕花鏤空小球，精巧好看。
不知里頭裝著什么，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
“里面裝著老身閑暇時研磨的香料，能夠舒緩精神?！?/p>
葉瓊瑾歡天喜地戴在手腕上。
心想回去后先摘下來讓綿竹看看成分后，再決定是否繼續(xù)戴。
不是被宮斗劇荼毒至深，而是不得不防哇。
又聊了很久，葉瓊瑾與沈嬤嬤客客氣氣地告別，回到自己的院子。
綿竹仔細探查了香料的成分，是花瓣草藥曬干后研磨的粉末，確實有安神助眠、舒緩精神和減輕頭痛的效果。
不僅對人體無毒無害，而且大有裨益。
這條手鏈編織精細，色彩搭配和諧，葉瓊瑾蠻喜歡的，就繼續(xù)戴著了。
葉瓊瑾不知道，她走后過了幾個時辰，黎負踏著夜色，也來到西苑。
“好久沒來看您，沈姨身體還好嗎？”
沈賦熙漫不經(jīng)心打量著黎負，語氣不善，“大人怎么有空，到老身這個破落小院來啊?！?/p>
“沈姨找葉小姐有什么事嗎？”
黎負好像習慣了老婦人的惡劣語氣，態(tài)度依然溫和。
“葉小姐？她不是你夫人嗎？哦，你自知配不上人家，這倒是說得通?！?/p>
沈賦熙照例貶損黎負一嘴，“真不知道，瑛娘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兒子?！?/p>
黎負微笑不語。
沈賦熙在訓斥人的時候臉上格外有光彩，人都年輕不少。
“那丫頭是個好的，我看著，總想到年輕時的瑛娘.......你想報仇想找死，隨便你，但你若是還有點良心，放過她?！?/p>
黎負目光落到沈姨殘廢的雙腿上，思緒回到從前。
沈賦熙是傅瑛救下的女子，她丈夫外表人品貴重，背地里卻以虐打折辱妻妾為樂。
傅瑛帶她逃離，教她識字學武，她發(fā)誓效忠，滿心滿眼只有傅瑛一人。
聽母親說，她一直看父親不順眼，母親成親、懷孕，沈姨都極力阻止過，不過最后沒成功。
從小，沈姨對他們兄妹便極為嚴格，該罰就罰，一絲情面也不講。
她只忠于傅瑛，至于傅瑛的丈夫和孩子，都是順帶的。
恭親王府遇難，母親最后囑托沈賦熙，希望別讓她一雙兒女落入仇恨之中。
沈賦熙恭然從命，卻也不是完全聽從。
她把孩子托付給孟知行，自己孤身一人前去刺殺抄家恭親王府的朝廷官員。
若不是皇帝君堯久居宮中，目標就是他了。
結果真的成功了！
朝廷命官死在自己家中，朝中人人自危數(shù)月之久。
但沈賦熙因此身中劇毒，救治過來后也比常人衰老得更快，不到五十就蒼老如七八十的老媼。
還斷了一雙腿，再也無法站起來。
不愧是沈姨，她還是如此敏銳，所以才會喜歡和母親內(nèi)質相像的葉瓊瑾吧。
不過黎負沒有聽從母親的遺愿，他完全舍棄了回頭的可能，背著光明向黑暗中走去。
“自然，她......不一樣?！?/p>
黎負沒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