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診癌癥那天，江遲砸了醫(yī)院實驗室。隔著走廊的玻璃窗，我看見他猩紅著眼，
白大褂上濺滿了試劑留下的污漬，手中緊緊攥著一份我的病理報告。那位醫(yī)學(xué)界公認(rèn)的天才，
此刻像個無助的孩童，對著我的主治醫(yī)師嘶吼。"不可能！一定是樣本弄錯了！再查一次！
"二十六歲的江遲，已經(jīng)是腫瘤學(xué)研究領(lǐng)域的耀眼新星，卻在拿到我診斷結(jié)果的那一刻，
徹底崩潰。"江醫(yī)生，請您冷靜一點...""冷靜？你讓我怎么冷靜？那是婉婉！
是林念婉！"他喊我名字的時候，聲音撕裂，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嚨。
我推開走廊的門走進(jìn)去，地上的玻璃碴子踩在腳下咯吱作響。江遲猛地回頭，看見是我，
眼里的瘋狂瞬間被恐慌取代。他下意識把那份皺巴巴的報告藏到身后，像是藏著一件贓物。
"婉婉，你怎么..."他聲音沙啞，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從小到大為我撐起一片天的男人?？粗t的眼眶，
凌亂的紅發(fā)，以及那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撫摸過我頭發(fā)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哥，
"我輕聲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報告我都看到了。"他藏報告的動作頓住了，
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靠著墻壁緩緩滑落。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
輕輕掰開他緊握的手指，拿出那份判決書。卵巢癌，晚期。白紙黑字，清晰得殘忍。
江遲突然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幾乎要勒斷我的骨頭。他的臉埋在我頸窩里，
溫?zé)岬囊后w順著我的皮膚滑落。"對不起..."他聲音哽咽，"對不起，
婉婉...是哥沒照顧好你..."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江遲哭。
即使是在我最狼狽的童年時光里，他也總是笑著的。記憶像破舊膠片，在腦海中一幀幀閃過。
五歲那年，因為我偷吃了弟弟的半塊餅干，母親把我關(guān)在門外。寒冬臘月，
我穿著單衣蜷縮在樓道里，是江遲發(fā)現(xiàn)了我。那年他十歲，二話不說脫下棉襖裹住我，
把我背回了家。他家就在我家對門，江媽媽心善，給我煮了姜湯。從那以后，
江遲身后就多了條小尾巴。"哥，我餓。" "哥，媽媽又打我了。" "哥，
他們?yōu)槭裁床幌矚g我？" "哥，我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嗎？"從小到大，
他是我挨餓時的饅頭，受凍時的棉襖，挨打時的庇護(hù)所。他比我大五歲，
卻像是比我多活了五十年，總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
后來江遲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上醫(yī)學(xué)院，離開小鎮(zhèn)的那天，我哭成了淚人。
他揉著我的頭發(fā)承諾："婉婉乖，等哥畢業(yè)了，就接你走。"他做到了。三年前，
他在這座城市站穩(wěn)腳跟，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把我接出來。那時我剛滿二十，
在一家小餐館端盤子，手上全是燙傷的疤痕。他看著我，眼圈發(fā)紅，卻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就帶我去辦了入學(xué)手續(xù)，讓我繼續(xù)念中斷的學(xué)業(yè)。"我的婉婉，
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他總這么說。可是現(xiàn)在，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
正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而我，卻成了插在他心口最鋒利的那把刀。治療很快開始了。
江遲動用了所有人脈，請來了國內(nèi)最頂尖的專家團(tuán)隊。我的病房是全院最好的，
窗外能看到一整片花園。他辭去了實驗室的工作，全天候陪護(hù)，事事親力親為。
可是再好的條件，也改變不了治療帶來的痛苦?；煹谌齻€周期，我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
早晨醒來，枕頭上總是鋪滿了發(fā)絲，像是秋日枯萎的落葉。我坐在鏡子前，
看著里面那個面色慘白、頭發(fā)稀疏的陌生人，終于崩潰了。"哥..."我聲音顫抖，
"幫我剃掉吧，全都剃掉。"江遲紅著眼睛拿來推子，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shù)品。
當(dāng)最后一縷發(fā)絲落下，他吻了吻我光潔的頭皮。"婉婉還是最美。"第二天，
他頂著一頭光頭出現(xiàn)在病房時，護(hù)士們?nèi)俭@呆了。那個曾經(jīng)張揚不羈的天才醫(yī)生，
此刻像個虔誠的僧侶，守在我的病床前。"這樣婉婉就不孤單了。"他摸著光溜溜的腦袋，
笑得溫柔。可我一天天衰弱下去。惡心，嘔吐，疼痛，
發(fā)燒...化療的副作用把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很多時候，我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那天夜里，劇烈的疼痛再次襲來，像是千萬只螞蟻在啃噬我的骨髓。我蜷縮在病床上，
冷汗浸透了病號服。"哥..."我抓住江遲的手，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這里好可怕，
我真的好難受啊，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江遲的眼睛紅得嚇人，
但他還是堅定地?fù)u頭："婉婉，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哥，你別讓我這么難受了，
好不好？"我哭著哀求，幾乎是在呻吟，"我受不了了..."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眼里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但最終，他還是沒有松口。"對不起，婉婉，
"他把臉埋進(jìn)我的手心，聲音悶悶的，"再忍一忍，哥求你..."那一刻，我?guī)缀鹾匏?/p>
恨他的堅持，恨他的不放棄，恨他明明看到我這么痛苦，卻還是不肯放我走。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晚他一個人在天臺抽完了整包煙，對著夜空嘶吼到失聲。
又一次搶救結(jié)束后，我徹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當(dāng)江遲端著藥來到床邊時，我別開了頭。
"不吃了。"我閉上眼，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他僵在原地，托盤上的水杯微微晃動。"婉婉，
別鬧，該吃藥了。""我說，不吃了。"我重復(fù)道，語氣平靜得可怕，"反正都是要死的，
何必受這些罪。"江遲放下托盤，在床邊蹲下來，試圖看我的眼睛："別說傻話，
最新的治療方案...""江遲，"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放手吧，我累了。
"他的眼眶瞬間紅了，卻還是強撐著笑容："別說喪氣話，
哥不會讓你有事的...""我說我累了！"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猛地?fù)]開他遞過來的藥片，"你聽不懂嗎？我不想治了！讓我死！"藥片散落一地，
像是破碎的星星。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然后，在我震驚的目光中，
江遲緩緩地、緩緩地跪了下來。這個在我心中永遠(yuǎn)挺拔如松的男人，
此刻卑微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著我的手，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婉婉...哥求你了...別放棄...好不好？
...哥有很多錢...我們能治..." "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他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滾燙得幾乎要灼傷我的皮膚。那一刻，
我所有的倔強和憤怒，都被他的淚水沖刷得干干凈凈。我伸出手，撫摸他光潔的頭皮，
像是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哥，我答應(yīng)你。"可是我的身體一天天惡化。
癌細(xì)胞已經(jīng)擴散到全身，最新的治療方案也回天乏術(shù)。醫(yī)生找江遲談了好幾次，
每次他從醫(yī)生辦公室回來，眼睛都比之前更紅。十二月的第一天，窗外飄起了雪花。
我精神意外地好，甚至能坐起來喝半碗粥。江遲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哥，下雪了。
"我望著窗外，輕聲說。"嗯，"他握著我的手，"今年的第一場雪。""還記得小時候，
每當(dāng)下雪，你都會帶我去堆雪人。""記得，"他聲音沙啞，"你總是把手凍得通紅，
然后塞進(jìn)我脖子里取暖。"我笑了笑，呼吸有些急促："哥，我想再看一次雪。
"江遲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然后他緩緩抬起頭，眼里有什么東西終于崩塌了。
"好，"他說，聲音輕得像羽毛，"哥帶你看雪。"辦理出院手續(xù)時，沒有一個醫(yī)生阻攔。
他們看著江遲的眼神，都帶著無聲的憐憫。江遲把我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抱著我坐上輪椅。
經(jīng)過走廊時，我看到好幾個護(hù)士在偷偷抹眼淚。回家的路上，我靠在他懷里，
看著窗外的雪花一片片落下。城市銀裝素裹，美得不真實。"哥，真好看。"我輕聲說。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我摟得更緊了些。回到我們的小公寓，江遲把我放在沙發(fā)上，
蓋了厚厚的毛毯。然后他打開落地窗，讓雪花飄進(jìn)陽臺。"冷嗎？"他問，
聲音溫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我搖搖頭："正好。"他坐在我身邊，
把我冰涼的腳捂在懷里。就像小時候那樣。"哥，"我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給我堆個雪人好不好？就像小時候那樣。"江遲的眼睛瞬間紅了，
但他還是笑著點頭："好。"他把我連人帶毯子抱到陽臺的躺椅上，確保我不會受涼，
然后真的走進(jìn)雪地里，認(rèn)真地堆起雪人來。雪花落在他光潔的頭上，很快融化消失。
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卻格外認(rèn)真，像個想要得到表揚的孩子。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愛了我一輩子的男人，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哥..."我輕聲喚他。
他立刻丟下手中的雪跑過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搖搖頭，
伸手撫摸他凍得通紅的臉："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江遲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大顆大顆地砸在我的手背上。"傻丫頭..."他哽咽著，
"跟哥說什么對不起..."我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視線也逐漸模糊。我知道，時候到了。
"哥..."我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抱抱我..."江遲小心翼翼地把我摟進(jìn)懷里，
像是抱著什么易碎的珍寶。他的懷抱很暖，帶著我熟悉的淡淡消毒水味。"婉婉，你看，
雪人堆好了。"他指著那個歪歪扭扭的雪人，聲音顫抖得厲害。我努力睜大眼睛，
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真好看..."我輕聲說，
聲音已經(jīng)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江遲把我摟得更緊，臉頰貼著我的額頭："婉婉，別睡，
再看看，雪越來越大了..."但我真的太累了。"哥..."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我愛你..."摟著我的手猛地收緊，我聽到他心臟破碎的聲音。"我也愛你，
婉婉..."他的聲音支離破碎，"這輩子，下輩子，永遠(yuǎn)都愛..."雪花靜靜地落下，
覆蓋了整個城市。在他的懷抱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真好，最后的時間，有他陪著。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耳邊只剩下他壓抑的哭聲，和雪落下的聲音。那么輕，那么靜。
像是怕驚擾了誰的夢。......（江遲視角）雪，還在下。無聲無息，覆蓋了窗臺，
覆蓋了遠(yuǎn)處的屋頂，覆蓋了整個寂靜無聲的世界。它們那么輕，那么柔，
卻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冰封了我胸腔里最后一絲熱氣。懷里的婉婉，輕得像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