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辰呆呆地看著那張獸皮紙。
鬼畫符般的線條，卻勾勒出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冷酷而真實的世界。
一個宗門的興衰存亡，竟能被如此輕易地剖析、解構。
小師妹那三言兩語，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切開了他眼前所有的迷霧。
他看到了一個冷酷而真實的修仙界運轉法則。
原來，修仙……是這樣的？
原來，宗門……是這樣的？
天色微亮。
蕭北辰從葉璇璣的洞府里走出來時，腳步虛浮，竟被低矮的門檻重重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往日那挺拔如孤松的身影，此刻背脊竟微微佝僂，仿佛一夜之間，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他背上壓了一座看不見的大山。
葉璇璣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目送他離去。
“完了?！?/p>
她小聲嘀咕。
“大師兄的CPU，好像真給我干燒了?！?/p>
她轉身一個飛撲，把自己重新砸進那張能吞噬一切疲憊的巨大玉床里，舒服地滾了兩圈。
管他什么斯沃特，管他什么大師兄。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
這一天，歸元宗的氣氛有些古怪。
演武場上，兩名內門弟子正在切磋。
靈力激蕩，劍光閃爍，招式精妙，引來周圍弟子陣陣喝彩。
突然，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踏入場中。
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靈壓如山傾倒，瞬間將交戰(zhàn)的二人硬生生分開。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是大師兄，蕭北辰。
他面無表情，往日溫潤如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你們在做什么？”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所有人感到一陣發(fā)自神魂的寒意。
被分開的弟子連忙拱手：“大師兄，我等正在切磋道法，增進修為?！?/p>
“切磋？”
蕭北辰的目光掠過他，最終落在他手中那柄華麗的長劍上。
“用你最強的殺招，攻我?！?/p>
那弟子猛地一愣：“大師兄，這……刀劍無眼，師弟不敢……”
“我讓你，攻我?！?/p>
蕭北辰重復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變了個人。
那名弟子不敢違逆，只能深吸一口氣，將靈力催動到極致，一式“驚鴻照影”悍然刺出！
劍光華麗絢爛，直取蕭北辰胸口要害。
然而，劍光剛起，便驟然熄滅。
“鏘！”
蕭北辰甚至沒有拔劍。
他只是側身、欺近，并指如劍，后發(fā)先至，以一個詭異刁鉆的角度，精準無誤地敲在對方握劍的手腕麻筋上。
長劍脫手飛出，在空中高速旋轉著，最后“奪”的一聲，死死釘入一旁的木樁，劍尾兀自嗡鳴不止。
而蕭北辰的指尖，已經停在了那名弟子喉前三寸。
冰冷的殺意，讓那名弟子渾身僵硬如石，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全場死寂。
沒人看清蕭北辰的動作。
沒有靈光特效，沒有華麗招式，只有最簡單、最直接、最致命的效率。
蕭北辰緩緩收回手，眼神里是深不見底的失望。
“反應遲鈍，破綻百出?！?/p>
“空有靈力，毫無殺心。”
“這就是宗門教你們的殺伐之術？”
他環(huán)視全場，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一聲炸雷！
“你們管這種東西叫切磋？這不過是一場毫無血性的可笑舞蹈！”
“戰(zhàn)場之上，敵人會給你機會點到為止嗎？！”
說完，他不再看眾人慘白震驚的臉，轉身就走。
一團怒火在他胸中劇烈燃燒，驅使他走向下一個地方——宗門庫房。
他沒有去看那些空蕩蕩的貨架，而是徑直走到昏昏欲睡的庫房長老面前。
“孫長老，外出歷練弟子所需的‘凝血丹’，還有多少儲備？”
孫長老被他冰冷的語氣驚得一個激靈，臉上立刻露出為難之色。
“……這……宗門靈石實在吃緊，煉制凝血丹的主藥‘血蘭草’，已經足足三個月沒有采買了?！?/p>
“庫房里的，只夠留給出任務的弟子了?！?/p>
蕭北辰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脆響。
演武場上戰(zhàn)力平庸。
宗門后勤儲備空虛。
葉璇璣的話，如魔音貫耳，一一應驗。
他需要最后一個，也是最殘忍的一個證據(jù)。
蕭北辰闖進了藏經閣。
他無視了那些高深的功法秘籍，徑直調出了宗門千年內參與“六宗大比”的所有戰(zhàn)績卷宗。
一頁頁翻過。
那一個個用朱砂寫就的，鮮紅刺眼的“墊底”二字，像一記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原來，宗門的榮光早已是遙遠的過往。
原來，他們的堅持，換來的只是近百年的恥辱。
他拿著那份薄薄卻重如山岳的卷宗，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藏經閣。
每一步，都讓他的道心，多一道清晰的裂痕。
夜，深了。
葉璇璣正翹著二郎腿，一邊啃著靈果，一邊哼著不成調的現(xiàn)代歌曲。
突然，洞府門口的光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
她抬起頭。
蕭北辰站在那里，清冷的月光給他披上了一層慘淡的白。
他頭發(fā)散亂，一向整潔的月白弟子袍上沾滿了灰塵，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壓抑與死氣。
“大師兄，”
葉璇璣把啃了一半的果子放下，懶洋洋地調侃道，
“你這造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哪個女妖精榨干了元陽呢?！?/p>
蕭北辰沒有理會她的玩笑。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來，將手里的卷宗“嘩啦”一聲，攤在葉璇璣面前的矮幾上。
“內門弟子與同階妖獸的實戰(zhàn)演練記錄，我查了，勝率不足四成。”
“其中，有兩成弟子，從未真正見過血。”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語速極快，像是在傾瀉著胸中積郁的膿血。
“庫房的靈石，只夠支撐全宗基礎用度。凝血丹、聚氣散這類核心戰(zhàn)略丹藥，也只勉強夠出任務使用！”
葉璇璣臉上的散漫，一點點收斂了起來。
“最近十次的六宗大比，我歸元宗，排名……”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吐出那兩個字。
“連續(xù)墊底?！?/p>
他猛地抬起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葉璇璣，里面再無往日的堅定與溫和，只剩下無盡的痛苦和茫然。
“小師妹，你說的……都對?！?/p>
他握著劍柄的手劇烈地顫抖著，聲音也跟著發(fā)顫，幾近崩潰：
“我們的道，真的錯了嗎？”
“師尊堅持的‘無為’，宗門傳承千年的宗旨……難道從一開始，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信仰崩塌的絕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當場撕碎。
葉璇璣看著他這副快要碎掉的樣子，心里“咯噔”一下。
玩脫了。
她只是想給他打個預防針，誰知道藥效太猛，直接把人給干報廢了。
她緩緩坐直了身體。
“大師兄，你搞錯了一個最核心的問題?！?/p>
蕭北辰猛地抬頭，像一個溺水的人，死死抓向最后一根稻草。
葉璇璣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上那張畫著鬼畫符的獸皮紙。
“無為不是錯誤，無為是我們區(qū)別于其他宗門的‘產品定位’，是我們最大的優(yōu)勢?！?/p>
蕭北辰茫然地重復：“……產品……定位？”
葉璇璣無視他那呆滯的表情，繼續(xù)用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語氣，拋出更具打敗性的話語。
“我們歸元宗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戰(zhàn)略方向不行，也不是核心理念不行。”
她湊近了一些，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蕭北辰的神魂中炸響！
“是你們的運營太拉胯！”
“是幾百年來的KPI，全都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