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朝堂,檐角的銅鈴被風(fēng)刮得亂響,像在預(yù)示著一場風(fēng)波。王莽捧著用紅綢裹好的《王田制》與《辯難錄》,穩(wěn)步走上丹墀,將奏折高舉過頂:“陛下,臣王莽,謹呈《王田制》,為天下蒼生計,請陛下圣覽。”
內(nèi)侍將奏折呈給皇帝,展開的竹簡在御案上鋪開,“按戶授田,八口之家授田一井”“限田三十頃”等字樣,讓殿內(nèi)瞬間靜得能聽見香爐里火星噼啪聲?;实勰碇毘烈髌?,抬眼看向群臣:“王莽此策,關(guān)乎國本,諸位愛卿有何見解?”
話音未落,吏部尚書王公已“撲通”跪倒,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陛下萬萬不可!此策乃是禍國之始啊!”他身后立刻跟著七八位老臣,齊齊叩首,“自周以來,土地買賣便是天經(jīng)地義,今王莽要將天下田收為‘王田’,禁止買賣,這是要斷士族生路,逼人造反啊!”
王公猛地抬頭,指著王莽怒斥:“你口口聲聲說‘公平分配’,可你可知我關(guān)中韋家,百年前隨高祖打天下,先帝親賜的百頃良田,如今要被你充公?這不是改革,是刨祖宗的根!”
王莽上前一步,朗聲道:“王大人說的‘祖宗’,是高祖皇帝吧?臣倒記得,高祖當(dāng)年約法三章,其中便有‘耕者有其田’。可如今呢?”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正是前日走訪的記錄,“臣查得,洛陽張豪強占田千頃,佃戶耕其地,收成交租后,連糠麩都填不飽肚子;而潁川一帶,流民竟有三萬余,他們的土地,都被世家以‘荒田’之名強占了去。”
“你……你這是污蔑!”王公氣得發(fā)抖,“那些流民是自己好吃懶做,丟了土地!”
“哦?”王莽冷笑一聲,展開《辯難錄》,“臣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王大人。您去年以‘河道整治’為名,強征河內(nèi)郡百姓三百畝良田,只給了十匹絹帛作補償,那些百姓如今在洛陽街頭乞討,這也是他們‘好吃懶做’?”他轉(zhuǎn)向皇帝,聲音愈發(fā)懇切,“陛下,臣的方案里,并非盡數(shù)收回土地。桑田可傳子孫,露田老免才還,這正是學(xué)《周禮》‘田里不鬻’之制,又參北魏均田之法,既防兼并,又保農(nóng)戶恒產(chǎn)之心?!?/p>
這時,太常卿出列道:“王莽,你說要限田三十頃,可軍功世家勞苦功高,豈能與平民同限?”
“臣早有考量?!蓖趺娜輵?yīng)對,“軍功爵列侯以上者,可增十頃;隨先帝征戰(zhàn)者,再增五頃。但有一條,若雇佃戶,佃戶所得不得少于三成。”他看向站在殿角的老將軍李信,“李將軍當(dāng)年平定西域,腿中三箭,您的桑田可傳三代,這是您應(yīng)得的。但那些靠祖蔭得爵、從不沾泥的世家子,憑什么占田千頃?”
李信猛地挺直腰板,眼中閃過一絲動容。皇帝見狀,微微點頭:“王莽,試行之地,你想選何處?”
“潁川、南陽。”王莽答道,“兩地去年遭蝗災(zāi),荒地多,流民眾,正好推行新法。臣愿立下軍令狀,半年為期,若流民未歸、糧倉未豐,臣以死謝罪。”
王公急道:“陛下!潁川太守是皇后舅父,南陽太守是臣表侄,王莽這是要故意刁難親貴!”
“正因如此,才顯陛下公正。”王莽接口道,“臣請陛下派御史監(jiān)查,無論是皇后舅父還是王大人表侄,若阻撓新法,一視同仁?!?/p>
皇帝沉默片刻,指尖在御案上敲了三下:“準奏。王莽暫領(lǐng)司農(nóng)卿銜,總領(lǐng)潁川、南陽試行之事?!?/p>
王莽叩首謝恩時,瞥見王公等人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泛白。他知道,王公一行必不會善罷甘休。
退朝時,晨光穿過殿門,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王莽,你可知今日的奏疏,是要刨天下士族的根?”王公一行搶步攔住王莽開口道。王莽手指眾人怒道:“眾位大人可知,昨日洛陽暴雨,城南張豪強的千頃良田被沖毀,而佃戶們無家可歸,竟在泥里刨被沖走的谷種?那些谷種,本就是他們流血汗種出來的。張豪強占田千頃,而八口之家連一井之地都沒有,這才是違逆天道!”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路上,王莽摸了摸袖中那束農(nóng)戶所贈的麥穗,穗粒飽滿,帶著陽光的溫度,心中便生出無窮底氣,仿佛已看見潁川的荒地上,流民們正握著犁耙,將希望播進新分的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