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峰。三年前,我穿著唯一一套沒起球的西裝,站在全市最貴的寫字樓底下,
手里攥著剛買的咖啡。咖啡是給我大學室友,也是我當時最好的哥們,張浩買的。美式,
加冰,雙份糖漿。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太陽特別毒,我后背全是汗,襯衫黏在皮膚上,
像糊了一層塑料膜。但我心里是燙的。興奮,忐忑,充滿希望。張浩說,他老板,
也就是王總,看了我的項目計劃書,特別感興趣。今天約我上來,不是面試,是直接談合作。
王總愿意個人投我三百萬,占股百分之十。三百萬。百分之十。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那個還在PPT階段的項目,估值三千萬。
意味著我熬了通宵做的所有模型、所有市場分析,得到了頂級投資人的認可。意味著我林峰,
一個從縣城考出來的、沒錢沒背景的窮小子,真的要鯉魚躍龍門,帶著父母過上好日子了。
電梯鏡面里的我,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努力挺直腰板,
試圖掩蓋那份因缺乏睡眠而帶來的疲憊,以及更深層的、來自骨子里的不自信。
我對著鏡子笑了笑,告訴自己,穩(wěn)住,機會來了,一定要抓住。后來我才知道。
那電梯不是通往天堂。是直抵地獄。而張浩,我把他當親兄弟的張浩,
就是那個在門口微笑著把我推下去的人。王總的辦公室很大。落地窗,能俯瞰半個城市。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雪茄味,混合著真皮沙發(fā)的氣息。那是金錢的味道。
張浩站在巨大的紅木辦公桌旁邊,笑著給我使眼色,意思是“看,哥們給你鋪的路牛逼吧”。
王總,一個微微發(fā)福、眼神銳利的中年男人,坐在老板椅后,慢悠悠地翻著我的計劃書。
他沒讓我坐。我就站著。像個小學生等著老師批改作業(y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終于抬起頭,
把計劃書隨手扔在桌上?!跋敕ㄟ€行?!彼f,語氣平淡,“但太稚嫩。學生玩意兒。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張浩趕緊打圓場:“王總,林峰是我們系公認的天才,
執(zhí)行力特別強……”王總擺擺手,打斷他。他看著我,忽然笑了:“小張一直推薦你,
說你是個人才。我這個人,最惜才。這樣吧,錢,我可以投。”我心臟又提了起來?!暗?,
”他話鋒一轉(zhuǎn),“三百萬不是小數(shù)目。你得讓我看到你的誠意和能力?!薄澳f,
任何考驗我都接受?!蔽伊⒖瘫響B(tài),當時只覺得這是投資人必要的謹慎?!昂谩?/p>
”王總身體前傾,“你用你的名義,去注冊一家新公司。法人代表,寫你。這錢,
我以借款的形式,先打到這個公司賬戶上。你需要用錢,就走這個公司的賬。
等項目跑起來了,市場驗證了你的能力,我再把這筆借款,轉(zhuǎn)換成投資股權(quán)。怎么樣?
”我當時愣了一下。用我的名義注冊公司?法人代表是我?錢算借款?
這和我預期的直接股權(quán)投資,差別太大了。我下意識地看向張浩。張浩沖我猛點頭,
用嘴型無聲地說:“答應啊!快答應!”王總靠在椅背上,
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年輕人,想拿到投資,總要表現(xiàn)出一點擔當和誠意。
怕?lián)L險,怎么成大事?當然,你要是覺得不行,門在那邊?!奔⒎?。加上張浩的慫恿。
還有對三百萬的極度渴望。我腦子一熱,點了頭?!爸x謝王總給機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王總笑了,拿起雪茄剪了一下。張浩也笑了,走過來用力拍我的肩膀:“兄弟!
我就知道你行!咱們要一起發(fā)財了!”那一刻,我覺得陽光終于照到了我身上。后來我才懂。
那三百萬,從來就不是投資。是魚餌。而我,是那條自己咬鉤的蠢魚。
我親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注冊了公司,成了法人。我甚至對張浩感恩戴德,
覺得沒有他牽線搭橋,就沒有我的機會。公司注冊好那天,我們還去大排檔喝了酒。
張浩摟著我的脖子,唾沫橫飛:“峰哥!以后你就是林總了!帶帶兄弟!”我喝得暈乎乎,
拍著胸脯保證:“浩子!一輩子兄弟!有我一口氣,就有你一口吃的!”他笑得更開心了。
我真他媽是個傻逼。噩夢開始了。錢打到公司賬戶后,王總并沒有立刻讓我放手去干。
他說市場需要再調(diào)研。他說項目模式需要再微調(diào)。他說讓我先熟悉一下公司運營流程。然后,
他開始以“資金周轉(zhuǎn)”、“臨時拆借”的名義,讓我從公司賬戶往外轉(zhuǎn)錢。一筆,兩筆,
三筆……金額越來越大,名目越來越模糊。我開始感到不安。我去找張浩。
張浩一臉“你太大驚小怪”的表情:“哎呀,老板那么大產(chǎn)業(yè),還能坑你這三百萬?
這就是走個賬,幫老板處理點私事,這是信任你!懂嗎?多少人想幫老板干這私活都沒機會!
”我將信將疑。但每次我稍有猶豫,王總就會打電話過來,語氣冰冷:“林峰,
這點事都辦不好?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外面多少人排隊等著拿我這三百萬?
”張浩也會及時出現(xiàn),一邊“安撫”我,一邊暗示我如果不照做,不僅投資沒了,
可能還會得罪王總,以后別想在這個圈子混。我被他們一唱一和,拿捏得死死的。那段時間,
我像個提線木偶。他們讓我簽字我就簽字。他們讓我轉(zhuǎn)賬我就轉(zhuǎn)賬。
我甚至沒有仔細看過那些合同的具體條款。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最后項目能啟動,
這一切都是必要的磨難。直到半年后。公司賬戶的錢,快被轉(zhuǎn)空了。我徹底慌了。
我沖去找王總,想問個明白。卻發(fā)現(xiàn)那間豪華辦公室已經(jīng)人去樓空。打王總電話,關(guān)機。
我渾身發(fā)冷,轉(zhuǎn)頭去找張浩。張浩租的高級公寓也換了鎖。電話打不通,微信被拉黑。
我像瘋了一樣到處找他們,
卻只得到一些模糊的消息:王總好像出國了;張浩跳槽去了另一家更大的公司,
據(jù)說混得風生水起。我懵了。徹底懵了。
一個人坐在那間空蕩蕩的、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臺電腦的“公司”里,從天亮坐到天黑。
我不敢相信。我最信任的兄弟,和我敬仰的投資人,聯(lián)手給我做了一個局?為什么?圖什么?
就為了坑我這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直到法院的傳票送到我手上。我才知道為什么。
我注冊的那家空殼公司,以“法人代表林峰”的名義,在外面的欠款,高達兩百多萬!
有供應商的貨款,有民間借貸,甚至還有員工工資……所有這些,
都發(fā)生在我“熟悉公司流程”的那半年里。那些我簽過字的文件,
根本不是所謂的“臨時拆借”和“走賬”。是實打?qū)嵉暮贤徒钘l!而我,公司的法人代表,
需要承擔全部責任。王總和張浩?他們早就通過各種手段,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法律上,
這一切都是我林峰的個人行為!我癱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兩百多萬。對我而言,
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我家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零頭。我爸聽說這事后,高血壓發(fā)作,
直接從縣城送到了省城醫(yī)院搶救。我媽在電話里哭得撕心裂肺:“小峰!
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我們家完了??!”那一刻。我想死。真的。我站在醫(yī)院天臺,
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樓下人來人往,那么熱鬧,都和我無關(guān)。世界這么大,
沒有我的活路。我摸出手機,屏幕上是我和張浩大學時的合照。勾肩搭背,笑得像個傻子。
我給他發(fā)了最后一條信息,雖然我知道他肯定拉黑我了?!昂谱?,為什么?”沒想到,
信息居然發(fā)送成功了。他居然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了。很快,他回復了?!靶值?,別怪我。
要怪就怪你太天真。這個社會,不是有才華就行的。下輩子,學聰明點。
”然后是一個笑臉表情。我看著那條短信??粗莻€笑臉。全身的血液,
好像一瞬間沖到了頭頂。憤怒。前所未有的憤怒,瞬間燒光了所有的絕望和悲傷。我不能死。
我死了,我爸媽怎么辦?誰給他們養(yǎng)老送終?我死了,張浩和王總那些人渣,
只會拿著坑我的錢,繼續(xù)逍遙快活,喝酒慶祝。我死了,就是白死。沒人會在意。我得活著。
我必須活著。我要報仇。我要把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我從天臺上走了下來。一步一步。腳踩在地上,像灌了鉛,也像生了根。從那一刻起,
以前的林峰已經(jīng)死了?;钕聛淼?,是一個心里只剩下恨和復仇的怪物。兩百多萬的債務,
像山一樣壓下來。我家把縣城的房子賣了,湊了三十萬,先還了最緊急的一部分。剩下的,
我簽了無數(shù)份還款協(xié)議,承諾我會連本帶利還清。銀行信用卡刷爆了,網(wǎng)貸也借了不少。
催債的電話每天響個不停,從早到晚。我不敢接,又不敢不接。親戚朋友看到我都躲著走,
像看見瘟神。我搬出了租的房子,住進了最便宜的城中村隔斷間,一個月三百,沒有窗戶,
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燈泡。白天我去送外賣,因為來錢快,時間自由。晚上我去給人代駕,
熬到凌晨兩三點。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累了就蹲在馬路牙子上瞇一會兒。餓了就啃饅頭,
喝免費的公廁自來水。我不敢生病,不敢休息,不敢買新衣服。所有的錢,
一分一毛地攢起來,拿去還債。日子苦嗎?苦??嗟脹]法形容。但身體上的苦,
比不上心里的恨。那恨意像一把火,在我骨頭里燒,支撐著我,不能倒下。
每次我快撐不住的時候,我就拿出那個舊手機,看看張浩發(fā)的那條短信?!跋螺呑樱?/p>
學聰明點。”還有那個笑臉??匆槐?,血就熱一次,力氣就又回來一點。送外賣的時候,
我故意接過往張浩新公司那片寫字樓送的單。我戴著頭盔,口罩拉得老高。
我看見過他從一輛嶄新的寶馬車上下來,西裝革履,人模狗樣,旁邊跟著個漂亮女助理。
他意氣風發(fā),和周圍人談笑風生。而我,穿著臟兮兮的外賣服,騎著破電瓶車,
像個陰溝里的老鼠,在路邊看著他。那一刻,我真的想沖上去,把手里的外賣盒扣在他臉上,
和他同歸于盡。但我忍住了。我不能。那樣太便宜他了。我要的,不是打他一頓,
不是罵他幾句。我要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把他送進監(jiān)獄,
把吃下去的東西連本帶利吐出來!還有那個王總。我打聽到,他根本沒出國,
只是換了個地方,換了個名頭,繼續(xù)做他的“成功投資人”,風光無限。好得很。
你們都好好活著。等著我。等我爬出來。等我找你們算總賬!光是送外賣代駕,
累死也還不清債,更別提報仇。我得想辦法賺錢,賺快錢,賺大錢。但所有來錢快的路子,
都寫在刑法里。我不能那么干。我得走正道,還得快。機會來得偶然。那天晚上,
我給一個酒吧老板代駕。他喝多了,話特別密。一路上都在罵罵咧咧,
說他投了個什么區(qū)塊鏈項目,被坑慘了,幾十萬打了水漂。“媽的!說什么去中心化!
什么未來趨勢!全是騙子!割韭菜!”我安靜地聽著,心里忽然一動。區(qū)塊鏈?
這東西我研究過。我的畢業(yè)論文就和這個相關(guān)。當時我覺得這技術(shù)很有潛力,但市場太亂,
魚龍混雜,九成九的項目都是騙局。但正因為亂,才有機會。把車停好,扶他下車的時候,
我忽然說:“老板,您投的那個項目,白皮書能給我看看嗎?”老板愣了一下,
瞇著眼看我:“你一個代駕,懂這個?”“學過一點?!蔽业吐曊f。他大概是醉糊涂了,
也可能是實在想找人傾訴,真就從手機里翻出那份白皮書發(fā)給了我。
“哥們兒……你、你看看……這寫的啥玩意兒?是不是騙人?”我快速掃了一遍。通篇胡扯,
漏洞百出。典型的空氣幣,圈錢跑路的那種?!笆球_局。”我很肯定地告訴他,
“他們強調(diào)的都是高回報,但對技術(shù)實現(xiàn)、應用場景、團隊背景,全都含糊其辭。
而且這個代幣發(fā)行機制有問題,明顯是莊家控盤,準備割一波就走的?!崩习咫m然醉,
但腦子沒完全糊涂。他聽我?guī)拙湓捑忘c破了關(guān)鍵,眼睛瞪起來了:“我操!你說到點子上了!
那幫孫子就是這么忽悠我的!你……你真懂啊?”他拉著我不讓走了,非要我給他講講。
我站在夜風里,簡單給他梳理了一下區(qū)塊鏈的基礎(chǔ)邏輯,怎么分辨真假項目,
哪些地方最容易藏坑。他越聽越清醒,最后酒全醒了?!叭瞬虐?!”他拍著我肩膀,
“你干代駕太屈才了!這樣,我那邊有個小公司,正缺個懂點技術(shù)的!
你來給我當個顧問怎么樣?幫我看看項目!一個月……先給你八千!不,一萬!”一萬塊。
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巨款。但我沒立刻答應。我想得更遠。這是個機會。
一個切入這個行業(yè)的機會。這個行業(yè)混亂,野蠻,充滿欺騙。但也許,正因為這樣,
才適合我。我需要的,不是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我需要一個戰(zhàn)場。一個能快速積累資本,
還能讓我學到那些“獵食”手段的地方?!袄习澹蔽艺f,“顧問我可以做。
但我不要固定工資。”“那你要啥?”“我看準的項目,如果投了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