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銹蝕的門鎖林深在凌晨三點被凍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蜷縮在拆遷區(qū)的水泥管道里。
深秋的露水順著管道內(nèi)壁滲下來,在他后背上洇出一片冰涼的濕痕。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父親病危,
速回青藤巷17號?!鼻嗵傧镞@三個字像生銹的鐵釘,猛地扎進記憶深處。
他已經(jīng)七年沒回過那個地方了。最后一次離開時,他用啤酒瓶砸碎了堂屋的玻璃,
母親的哭聲和父親的怒吼混在夏末的蟬鳴里,成了他逃亡路上揮之不去的背景音。
“回不去了?!绷稚顚χ謾C屏幕苦笑,指尖在“刪除”鍵上懸了很久,
最終還是把短信存進了草稿箱。他從管道里爬出來,拍掉身上的灰塵,
街角的早餐攤已經(jīng)升起了炊煙,白汽在冷空氣中散得很快,像他這些年抓不住的日子。
七年前,他是重點高中的優(yōu)等生,父親是機械廠的技術(shù)骨干,母親在巷口開了家雜貨鋪。
青藤巷的老槐樹影里,藏著他整個青春期的笑聲。變故是從父親的工廠倒閉開始的,
五十歲的男人突然成了下崗工人,整日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喝酒。有天晚上,
林深撞見父親偷偷變賣母親的金鐲子,爭吵聲驚動了半個巷子。“我不是廢物!
”父親紅著眼推了他一把,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天之后,
家里的空氣總是彌漫著酒精和沉默的味道。林深開始逃學(xué),和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
用叛逆對抗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家。直到他為了“兄弟”出頭,把人打成重傷,
父親帶著湊來的賠償款跪在受害者家里,他才在看守所的鐵窗后,
第一次看到了父親佝僂的背影。出獄那天,母親來接他,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你爸……住院了?!彼穆曇舳兜脜柡?,“醫(yī)生說,再喝酒就沒命了。
”林深站在醫(yī)院走廊里,隔著玻璃窗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頭發(fā)白了大半,臉頰深陷,
完全沒了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他沒敢進去,轉(zhuǎn)身就離開了這座城市。這七年,
他在不同的城市漂泊,做過工地小工,送過外賣,最長的一份工作是在汽修廠當(dāng)學(xué)徒,
卻因為和老板起沖突被辭退。口袋里的錢只夠買一張回老家的硬座票,
可他還是站在售票窗口前猶豫了很久?!耙粡埲デ嗵偈械钠??!弊罱K,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第二章 褪色的全家?;疖嚀u晃了十四個小時,林深在清晨抵達青藤市。
出站口的電子屏循環(huán)播放著城市宣傳片,鏡頭掃過新建的CBD,掃過拓寬的馬路,
卻沒有他熟悉的青藤巷。他攔了輛出租車,報出地址時,司機愣了一下:“青藤巷?
那片不是快拆了嗎?”車子拐進熟悉的老城區(qū),路邊的矮房大多掛著“拆遷”的紅漆字樣,
青藤巷的巷口果然圍起了藍色擋板,只有中間留著一條供居民出入的通道。
巷子里的老槐樹還在,只是樹干上多了幾個蛀洞,葉子稀稀拉拉的。17號院的門鎖著,
墻皮剝落的門楣上,還能看到小時候用粉筆畫的身高線。林深掏出母親給的備用鑰匙,
插進鎖孔時,銹跡讓鑰匙轉(zhuǎn)動得格外費力?!斑菄}”一聲輕響,門開了,
揚起的灰塵在晨光里跳舞。屋里比記憶中狹小很多,光線昏暗,空氣里有股潮濕的霉味。
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用玻璃框裱起來的全家福,照片有些褪色,十歲的他站在父母中間,
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父親穿著藍色工裝,母親扎著馬尾辮,三個人的肩膀緊緊靠在一起。
照片下方的墻皮因為常年受潮,暈開一片深色的水漬,像一滴巨大的淚痕?!盎貋砹??
”母親從里屋走出來,身上還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圍裙。她比七年前蒼老了不少,
眼角的皺紋深了,背也有些駝,但看到林深的那一刻,眼睛里還是亮起了光?!翱熳?/p>
我去給你倒水。”她轉(zhuǎn)身進廚房時,林深注意到她的手背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鞍帜??”他問。
“在醫(yī)院呢,昨天剛穩(wěn)定些。”母親把水杯放在他面前,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圍裙,
“醫(yī)生說……是肝硬化晚期,你爸他……不肯住院,非要回家?!绷稚畹男某亮讼氯?。
他走到父母的臥室門口,床頭柜上擺著藥瓶和沒喝完的粥,窗臺上曬著幾件舊衣服,
衣架是用鐵絲彎的,還是他小時候父親做的?!澳惆种滥阋貋?,昨晚沒喝酒。
”母親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總說,等你回來,要親手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林深的喉嚨像被堵住了,說不出話。他記得小時候,每次考試得第一,父親都會系上圍裙,
在廚房里忙半天。糖醋排骨的香味,曾是這個家里最溫暖的味道。下午去醫(yī)院時,
父親正在睡覺。林深坐在病床邊,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和凹陷的臉頰,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床頭柜上放著一本舊相冊,翻開第一頁,
是父親年輕時在機械廠的照片,穿著工裝,笑容燦爛。后面幾頁,
全是林深的照片:第一次學(xué)會走路的,小學(xué)加入少先隊的,
初中運動會拿獎的……每一張照片下面,都用鋼筆寫著日期?!靶∩睢备赣H醒了,
聲音沙啞得厲害。林深趕緊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粗糙、干枯,布滿了青筋和老繭?!鞍郑?/p>
我回來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父親的眼睛紅了,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钡谌?漏雨的屋頂父親出院那天,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林深想叫救護車,父親卻擺擺手:“不用,我自己能走?!彼鲋赣H慢慢走出醫(yī)院,
母親跟在后面拎著行李,三個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剛到家門口,雨點就砸了下來。
青藤巷的老房子大多年久失修,他們家的屋頂也開始漏雨,母親趕緊找盆盆罐罐去接水。
“滴答、滴答”的水聲在屋里回蕩,像是誰在低聲哭泣?!懊魈煳艺胰藖硇??!绷稚钫f。
“不用花錢。”父親坐在沙發(fā)上喘著氣,“我自己來就行,以前在廠里,修個屋頂不算啥。
”林深知道父親的脾氣,固執(zhí)又好強。他沒再爭辯,轉(zhuǎn)身去廚房幫母親做飯。母親在切菜,
他站在旁邊燒火,灶膛里的火苗舔著柴禾,發(fā)出“噼啪”的聲響?!澳惆窒聧徍螅?/p>
總覺得對不起我們?!蹦赣H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他整夜整夜睡不著,就靠喝酒麻痹自己。
有次我半夜醒來,看見他坐在窗邊哭,說自己沒本事,讓你跟著受委屈了。
”林深的心猛地一顫。他一直以為父親的沉默是因為懦弱,
卻沒想過那沉默背后藏著這么多的痛苦和自責(zé)。第二天,林深沒讓父親動手,
自己找了梯子爬上屋頂。瓦片大多已經(jīng)松動,有些甚至碎成了渣。
他學(xué)著小時候看父親修屋頂?shù)臉幼?,把新瓦一片一片鋪好,用水泥固定住?/p>
母親在下面遞東西,時不時叮囑他小心。父親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看著他忙碌的背影,
嘴角帶著一絲欣慰的笑。中午吃飯時,父親突然說:“我那工具箱里,還有些零件,
你小時候最喜歡拆我的收音機玩。”林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確實對機械很感興趣,父親的工具箱是他的寶藏,里面的螺絲刀、扳手,
都被他拿來拆了又裝。后來上了高中,學(xué)業(yè)越來越重,他就再也沒碰過那些東西。下午,
林深打開了那個落滿灰塵的工具箱。里面的工具擺放得整整齊齊,有些已經(jīng)生銹,
但擦拭得很干凈。底層有個鐵盒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他小時候拆過的收音機零件,
還有一張他畫的全家福,雖然線條稚嫩,但能看出三個人的笑臉?!鞍终f,等你回來,
教你修東西。”母親在門口說,“他總說你聰明,要是沒走彎路,現(xiàn)在肯定有出息了。
”林深拿著那張畫,眼眶有些發(fā)熱。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家的累贅,是父親的失望,
卻沒想過,在父親心里,他始終是那個值得驕傲的兒子。
第四章 糖醋排骨的味道父親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不再喝酒,每天早上會去巷口的公園散步。
林深找了份汽修廠的工作,雖然辛苦,但能按時回家。晚上一家三口坐在客廳里,
母親織毛衣,父親看報紙,林深給他們講白天遇到的趣事,久違的笑聲又回到了這個家里。
周末,林深提議一起做糖醋排骨。父親眼睛一亮,立刻系上圍裙鉆進廚房。
他的動作有些遲緩,但每一步都很認真:排骨焯水時要加姜片去腥,冰糖要炒到冒泡,
醋要分三次放……林深站在旁邊打下手,看著父親專注的側(cè)臉,
突然覺得時光好像倒流回了從前?!耙郧澳憧傁游页吹奶巧粔蚣t?!备赣H笑著說。
“那是因為你舍不得放冰糖?!绷稚畲蛉さ馈D赣H靠在廚房門口,看著父子倆忙碌的身影,
臉上的笑容像盛開的花。糖醋排骨端上桌時,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林深夾起一塊放進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抬頭看見父親正看著他,眼神里滿是期待。
“好吃?!绷稚钫f,眼眶有些濕潤,“比外面飯館做的好吃多了。”父親笑了,
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開的菊花?!昂贸跃投喑渣c?!彼煌5亟o林深夾排骨,
自己卻沒怎么動筷子。吃完飯,林深收拾碗筷,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突然,他咳嗽起來,
咳得很厲害,臉都憋紅了。林深趕緊跑過去,拍著他的背?!皼]事……老毛病了。
”父親喘著氣說。林深看著父親難受的樣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親的病需要長期治療,家里的積蓄早就花光了,自己的工資也只夠維持基本開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