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椅硌得蕭澈屁股疼。硬。冷。就像此時殿下百官的臉。南方洪災(zāi)的奏報,朱砂寫的,
血淋淋地擺在案頭。八百里加急,死了三匹馬,送來的消息是死了三千人。
戶部尚書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額頭磕得青紫?!氨菹拢瑖鴰臁瓏鴰煲褵o余糧可調(diào)??!
”一句話,滿朝死寂。只有老尚書的哭聲,一下一下,撞在蕭澈的心口。他登基三年,
兢兢業(yè)業(yè),不敢說是什么明君,卻也從未有過半點懈怠。可這天災(zāi)人禍,就像催命的鬼,
一樁接著一樁。蕭澈捏緊了拳頭,指甲陷進肉里。他想罵人。罵這賊老天,
罵這不爭氣的國庫??伤腔实郏荒?。他只能問:“丞相,你可有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那個站在百官之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的人。丞相林伯淵,
三十出頭,面白無須,一雙眼睛平靜得像深冬的古井。他出列,對著蕭澈躬身一揖,
動作標(biāo)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俺加屑Z?!眱蓚€字,不輕不重。戶部尚書的哭聲停了,
猛地抬頭看他,滿臉的不可置信。蕭澈也愣住了?!柏┫啻嗽挳?dāng)真?糧食在哪?”“在京郊,
臣私建的一座糧倉內(nèi)。”林伯淵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八浇Z倉?
”一個御史立刻跳了出來,手指著林伯淵,氣得發(fā)抖,“林伯淵!你可知私自屯糧,
等同謀逆!”蕭澈的心也沉了下去。他最倚重的丞相,難道……林伯淵看都未看那御史一眼,
只是對著蕭澈,平靜地又說了一遍?!罢埍菹乱岂{,親往驗看?!卑雮€時辰后,京郊。
一座誰也說不清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巨大倉儲群,矗立在荒野上。青磚壘就的墻壁高聳入云,
不像糧倉,倒像一座要塞。大門打開,一股奇特的、干燥的香氣撲面而來。蕭澈走進去,
然后,他停住了腳步。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也都停住了腳步。所有人都張大了嘴,
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倉庫里,堆積如山的,不是一袋袋的麻布口袋,
而是一個個銀白色的、方方正正的袋子。碼放得整整齊齊,從地面一直堆到屋頂。
林伯淵隨手拿起一袋,撕開一個角,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手上。是雪白的米。
他遞到戶部尚書面前。老尚書顫抖著手捻起幾粒,放進嘴里,隨即老眼圓睜。
“這……這是新米???”“不對!”一個懂農(nóng)事的官員大聲反駁,“顆粒飽滿,毫無水分,
這是用最優(yōu)良的稻種,在最合適的時節(jié)收割,
再用最精密的工藝脫水封存……這……神仙手段!”蕭澈拿起那個銀白色的袋子,
上面印著他一個字都看不懂的方塊字,下面還有一排更小的,寫著“保質(zhì)期:三十年”。
他扭頭,死死地盯著林伯淵?!柏┫?,這米,有多少?”林伯淵微微垂眸,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盎乇菹?,此地存糧,共計三千萬石。
另有風(fēng)干肉干、壓縮餅食等,若善加調(diào)配,足夠我大夏王朝,滿員滿餉,吃上一百年。
”一百年。蕭澈感覺自己的腦子“嗡”的一聲。他看著林伯淵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忽然覺得,
自己不是在看他的丞相。他是在看一個妖怪。2南方的水災(zāi),被一百年的存糧,
輕而易舉地平息了。蕭澈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面歌功頌德的百官,心里卻是一片冰涼。
他想了一夜,沒想明白林伯淵的糧食是哪來的。神仙手段?他蕭澈是天子,
怎么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種神仙。他決定,不動聲色,再看看。機會很快就來了。
北境蠻族叩關(guān)。十萬鐵騎,號稱要踏平中原,來京城搶他的龍椅坐。邊關(guān)八百里加急的軍報,
雪片一樣飛進皇宮,一封比一封緊急?!氨菹?!北境三城失守!”“陛下!
蠻族前鋒已至燕云關(guān)下!”“陛下!燕云關(guān)守將戰(zhàn)死!請求支援!請求支援!”朝堂上,
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吵成一團。有的說要遷都,有的說要納貢,還有的說要把公主嫁過去和親。
蕭澈的頭都快炸了。他看向武將那一邊。大將軍裴懷義,二十七歲,長年駐守邊關(guān),
一張臉被風(fēng)霜刻得棱角分明。他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刀,站在那里,
整個大殿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從蠻族叩關(guān)開始,他就沒說過一句話?!芭釋④?。
”蕭澈點了他。裴懷義出列,甲胄碰撞,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俺荚凇!薄澳阌泻卧捳f?
”“臣請戰(zhàn)。”還是兩個字。和林伯淵一樣的言簡意賅。蕭澈心里咯噔一下。
“你要多少兵馬?”“三萬?!背蒙弦黄瑖W然。兵部尚書跳出來:“不可!蠻族十萬鐵騎,
三萬兵馬如何能敵?這無異于以卵擊石!”裴懷義沒理他,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只盯著蕭澈。
“陛下,三萬足矣。再多,浪費糧草?!彼脑捓铮幸环N不容置疑的自信。蕭澈看著他,
又想起了林伯淵。一種熟悉的、被安排的、身不由己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他咬了咬牙。
“準。朕給你五萬兵馬,糧草器械,優(yōu)先供應(yīng)!”裴懷義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但還是領(lǐng)了旨?!俺?,三日后出征?!彼f三日,就是三日。第三天,五萬大軍開拔。
蕭澈親自去城樓上送行。他看到裴懷義的軍隊,有些不對勁。士兵們背的不是傳統(tǒng)的長弓,
而是一種小巧的、黑色的、閃著金屬光澤的弩。箭筒里的箭,箭頭也泛著詭異的藍光。
還有一隊士兵,推著一些蓋著黑布的大車,不知里面是什么。風(fēng)吹起黑布一角,蕭澈眼尖,
瞥見一個黑乎乎的、圓滾滾的鐵疙瘩。他問身邊的兵部尚書:“那是什么?
”兵部尚書擦了擦汗,一臉茫然:“這個……裴將軍說是他改良的新式軍械,
叫……叫什么‘震天雷’。具體功用,老臣也不知?!笔挸旱男模譀隽税虢?。
又是他不知道的東西。大軍出征后,蕭澈度日如年。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甚至連遷都的路線都偷偷規(guī)劃好了。然而,第五天。捷報就來了。不是小勝,是大勝。
裴懷義在燕云關(guān)外,設(shè)伏。三萬前鋒,用一種可以連發(fā)的弩箭,將蠻族先鋒射成了刺猬。
蠻族主帥大怒,親率主力猛攻。裴懷義推出了那些蓋著黑布的大車。
奏報上是這么寫的:“將軍令下,車中擲出無數(shù)鐵疙瘩,落地則生巨響,火光沖天,
蠻族人馬俱碎,尸橫遍野,鬼哭神嚎。敵軍膽寒,陣型大亂?!薄皩④娚硐仁孔洌?/p>
率鐵騎沖鋒,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蠻族十萬大軍,一戰(zhàn)而潰?!弊鄨蟮淖詈?,
是裴懷義的親筆。字跡鋒利,透著血腥氣?!靶U族可汗,已被臣陣前梟首。其頭顱,
不日將送抵京城?!笔挸耗弥欠萁輬?,手在抖。他贏了。他的大夏王朝,
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伤稽c都高興不起來。
他看著殿下那些興高采烈、山呼萬歲的臣子,只覺得他們無比陌生。連弩,震天雷,
陣前梟首……他這個皇帝,就像一個坐在戲臺下的看客,
看著一出他完全看不懂的、卻又無比精彩的大戲。而臺上那些人,他的丞相,他的將軍,
他們到底是誰?3. 皇后說,茍住大捷的消息傳遍京城,萬民歡騰。蕭澈決定,
要大宴群臣,要為裴懷義記首功,要給他加官進爵,封無可封。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這是他的將軍,這是他的勝利。他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找回一點點身為皇帝的真實感。
圣旨擬好了,就等第二天早朝頒布。當(dāng)天夜里,他一個人在御書房喝悶酒。越喝,心里越空。
太監(jiān)來報,說皇后娘娘來了。蕭澈愣了一下。他的皇后蘇云蘿,出身名門,知書達理,
溫婉賢淑,母儀天下。但她從不干政,平時除了請安,很少會主動來御書房。“讓她進來。
”蘇云蘿穿著一身素雅的宮裝,沒帶任何宮女,手里提著一個食盒。她走到蕭澈面前,
盈盈一拜?!氨菹?,夜深了,還在為國事操勞么?”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春風(fēng)拂過湖面。
“臣妾燉了些安神湯,陛下喝一些,早些歇息吧?!彼蜷_食盒,盛出一碗湯,
遞到蕭澈面前。蕭澈沒有接。他看著她,這個他名義上的妻子,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她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她的眼睛里,是化不開的溫柔??墒挸航裉煸倏?,
卻從那溫柔里,看出了別的東西。是憂慮。是警惕。甚至還有一絲……悲憫?她在可憐我?
這個念頭一出,蕭澈心里的火“噌”地就上來了。他一把將桌上的圣旨推到她面前。
“皇后來看得正好。這是朕為裴將軍擬的封賞,你看看,可還妥當(dāng)?
”蘇云蘿的目光落在圣旨上,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蕭澈都有些不耐煩了?!霸趺?,皇后覺得不妥?”蘇云蘿抬起頭,看著蕭澈,
輕輕地搖了搖頭?!氨菹拢釋④娪写蠊?,當(dāng)賞。但不是現(xiàn)在?!薄盀楹??
”蕭澈的聲音冷了下來。“功高蓋主,向來是取禍之道?!碧K云蘿的聲音依舊很輕,
“裴將軍鋒芒太盛,此時再加封賞,無異于將他架在火上烤。朝中非議,民間揣測,于他,
于陛下,都非好事?!薄耙慌珊?!”蕭澈拍案而起,“他是為國殺敵!朕若不賞,
豈不讓天下將士寒心!”蘇云蘿沒有被他的怒火嚇到。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眼神里那絲悲憫,更濃了。她走上前,伸出微涼的手,
輕輕地按在了蕭澈即將要蓋下玉璽的手上。她的動作很輕,但蕭澈卻感覺那只手重若千斤。
他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只聽見蘇云蘿湊到他耳邊,用一種近乎嘆息的聲音,
說了一句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話?!氨菹?,”“茍住,別浪。”這五個字,像一道驚雷,
在蕭澈的腦海里炸開。這不是一個皇后該說的話?!捌堊 保俊皠e浪”?
這是市井之間的俚語。輕佻,隨意,帶著一種看破紅塵的戲謔。
從溫婉賢淑的皇后嘴里說出來,無比的違和,無比的驚悚。蕭澈猛地抬頭,
死死地盯著蘇云蘿。他想從她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商K云蘿的表情,
又恢復(fù)了那份無懈可擊的溫柔。她仿佛只是說了一句“陛下請保重龍體”一樣平常?!氨菹拢?/p>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彼栈厥?,緩緩?fù)撕笠徊?,重新躬身,“我大夏,根基未穩(wěn),
現(xiàn)在最需要的,不是鋒芒,是蟄伏?!笔挸嚎粗粋€字也說不出來。丞相的百年存糧。
將軍的震天神雷?;屎蟮摹捌堊e浪”。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將他牢牢罩住。他不是皇帝。
他只是一個坐在龍椅上的土著,一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吉祥物。
4. 籠中的天子第二天早朝,蕭澈終究沒有頒布那道封賞的圣旨。他說服自己的理由是,
皇后的話有道理。但他心里清楚,他是怕了。他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和試探。他今天說,
想修一座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皇家園林。工部尚書立刻出列,聲淚俱下地哭窮,說國庫空虛,
修園林會動搖國本。蕭澈剛想發(fā)作,丞相林伯淵就站了出來,遞上一份奏折。
“陛下欲修園林,臣以為,未嘗不可。只是時機未到。臣有一策,可在三年內(nèi),
令我大夏稅收翻倍。屆時,莫說一座園林,便是十座,也綽綽有余。”蕭澈打開奏折,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他聞所未聞的經(jīng)濟策略。什么“以工代賑”,什么“官督商辦”,
什么“發(fā)行國債”。每一個字他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他一個都看不懂。可他知道,
這又是“正確”的答案。他只能點頭:“準。”他又說,看上了城外的一處獵場,
想劃為皇家禁苑。第二天,戶部就呈上奏報,說那片地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座巨大的鐵礦。
足夠大夏用三百年。他又想提拔一個自己的遠房表親,一個只會溜須拍馬的草包,
去當(dāng)個不大不小的官。還沒等他開口,御史臺就呈上了厚厚一本彈劾奏章,
把他那個表親從小到大所有偷雞摸狗的爛事都寫得清清楚楚。證據(jù)確鑿,圖文并茂。一次,
兩次,三次……蕭澈慢慢地不說話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他想往東,
總有一萬個理由告訴他,往西才是康莊大道。他想做一件錯事,
立刻就有人把一件天大的好事擺在他面前,讓他不得不點頭。他被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
推著往前走。走向一個無比正確,無比光明的未來。也走向一個無比孤獨,無比虛假的現(xiàn)在。
他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看著頭頂明黃色的帳子。他感覺自己不是睡在龍床上,
而是躺在一個精致的棺材里。他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和他一樣的,“土著”。
他想到了安長卿。安長卿是他的貼身太監(jiān),從他還是皇子的時候就跟著他。人有些木訥,
但忠心耿gěng,是他在這座冰冷的皇宮里,唯一能說幾句體己話的人。這天,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安長卿?!伴L卿,”蕭澈的聲音有些沙啞,“朕……覺得這滿朝文武,
都不對勁?!卑查L卿垂著頭,小聲問:“陛下何出此言?”“他們……太能干了。
”蕭澈苦笑,“能干得,讓朕覺得,朕很多余。”“朕想讓你,幫朕去查查?!薄安樨┫?,
查將軍,查……所有人?!薄半抟溃麄兊降资鞘裁慈?。”安長卿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抬起頭,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復(fù)雜的神色。有同情,有不忍,
還有一絲……決絕。他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老奴,遵旨。”從那天起,
安長卿就像一道影子,消失在了蕭澈的身邊。蕭澈知道,他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
他滿懷期待地等著安長卿帶回消息。他希望安長卿能告訴他,
林伯淵的糧食是哪家富商 secretly資助的,裴懷義的兵器是哪個隱世高人打造的。
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來撫平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半個月后,安長卿回來了。他瘦了,
也黑了,眼神卻亮得驚人。他給蕭澈帶回了一份厚厚的密報。蕭澈迫不及待地打開。密報上,
是林伯淵的資料。從出生到考中狀元,再到入主中樞,履歷清白得像一張白紙。
唯一的疑點是,他五年前,曾多次秘密前往京郊。是了,就是為了建那個糧倉。密報上,
是裴懷義的資料。將門之后,從小熟讀兵法,天生的將才。唯一的疑點是,他三年前,
曾在自己的兵器工坊里,閉門不出數(shù)月,期間工坊內(nèi)常有巨響和火光。是了,
就是為了造那些震天雷?!恳环葙Y料,都無比詳盡。每一個疑點,
都給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解釋。他們深謀遠慮,他們天縱奇才,他們算無遺策。
他們……全都是圣人。蕭澈的手,開始發(fā)抖。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這份密報,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是……有人早就寫好了劇本,等著他去查一樣。他猛地抬頭,看向安長卿。
“長卿,這份情報,你是從何而來的?”安長卿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回陛下,
老奴……自有老奴的門路?!笔挸盒α恕PΦ帽瓤捱€難看。他慢慢走下龍椅,
走到安長卿面前,蹲下身子,扶起他的臉?!伴L卿,你跟了朕多少年了?”“回陛下,
二十年了?!薄岸辍笔挸嚎粗难劬?,“那你告訴朕,你……也是他們一伙的嗎?
”安長卿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但蕭澈,
已經(jīng)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原來,連他最后的、唯一的同類,也背叛了他。不,
或許不能叫背叛。他們只是,都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他不知道的世界。而他,
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土著。5. 靖王的“表演”蕭澈病了。不是身體的病,是心病。
他不再試探,不再掙扎。每日上朝,就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木偶。大臣們說東,他點頭。
大臣們說西,他也點頭。大夏王朝在他的“英明領(lǐng)導(dǎo)”下,蒸蒸日上。稅收改革順利推行,
國庫日益充盈。新式軍隊擴編,蠻族俯首稱臣,四海之內(nèi),一片升平。人人都說,
他是千年難遇的圣君。只有蕭澈自己知道,他只是一個蓋章的工具。他每天最大的樂趣,
就是看他的皇叔,靖王蕭洵的表演。靖王是先帝的弟弟,手握重兵,野心勃勃。
這是整個朝廷都知道的秘密。蕭澈以前很怕他。但現(xiàn)在,他覺得看靖王上躥下跳,
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因為他知道,靖王的所有陰謀,在林伯淵和裴懷義那群人面前,
都是個笑話。這天,靖王出手了。他聯(lián)合了幾個言官,在朝堂上,突然發(fā)難,
彈劾丞相林伯淵貪贓枉法,私吞治水款項。奏章寫得聲情并茂,證據(jù)“確鑿”。
蕭澈坐在龍椅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看見林伯淵站在那里,
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古井無波。他看見靖王黨羽唾沫橫飛,
一副要把林伯淵生吞活剝的模樣。他看見自己這邊的大臣們,一個個穩(wěn)如泰山,
甚至有人在打哈欠?!傲謵矍?,”蕭澈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你……有何話說?
”林伯淵出列,從袖子里,拿出另一本奏章。“回陛下,關(guān)于治水款項的每一筆支出,
臣都有詳細記錄。這里是總賬,每一筆款項的去向、經(jīng)手人、驗收人,都清清楚楚。另外,
這里還有靖王殿下,是如何派人偽造賬目,收買人證的全部過程記錄?!彼D了頓,
補充道:“人證,物證,現(xiàn)在就在宮門外候著?!本竿醯哪?,瞬間就白了。
他像見鬼一樣看著林伯淵。他想不通,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怎么會……蕭澈心里樂開了花。
他覺得,這比聽?wèi)蜻€有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威嚴地說道:“傳!”結(jié)果可想而知。
靖王賠了夫人又折兵,被蕭澈下旨斥責(zé),罰俸三年,閉門思過。下朝后,
蕭澈特意留下了林伯淵?!皭矍湔媸巧駲C妙算,料事如神啊?!笔挸旱恼Z氣里,
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嘲諷。林伯淵仿佛沒聽出來。“臣只是盡本分而已?!彼⑽⒐?,
“倒是靖王,賊心不死,陛下還需多加提防。”“提防?”蕭澈笑了,“有愛卿在,
朕有什么好提防的?”林伯淵抬起頭,深深地看了蕭澈一眼。那眼神很復(fù)雜。“陛下,
”他緩緩說道,“有些事,終究需要您自己來面對?!笔挸旱男θ萁┳×?。
靖王的第二次出手,是針對裴懷義。他買通了裴懷義麾下的一個副將,
企圖在裴懷義外出巡營時,發(fā)動兵變,取而代之。計劃發(fā)動的前一天晚上。
裴懷義親手拎著那個副將的人頭,扔進了靖王府。據(jù)說,靖王當(dāng)場就嚇尿了褲子。
蕭澈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和皇后蘇云蘿下棋。他執(zhí)黑子,蘇云蘿執(zhí)白子。他的黑子,
被蘇云蘿的白子,圍得水泄不通,沒有一絲活路?!氨菹?,你輸了?!碧K云蘿輕聲說,
撿起他的一顆黑子。蕭澈看著棋盤,久久不語。他忽然覺得,自己就是那顆黑子。
而執(zhí)棋的人,是蘇云蘿,是林伯淵,是裴懷義……是所有他看不透的人。他們走一步,
看百步。而他,連自己下一步該落在哪里,都不知道?!盎屎?,”他忽然問,“你覺得,
靖王是個什么樣的人?”蘇云蘿抬起眼眸,溫柔地看著他。“一個跳梁小丑而已。
”她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蕭澈的心,又被刺痛了。是啊,跳梁小丑。
可是在你們這群“先知”出現(xiàn)之前,這個跳梁小丑,是壓在朕心頭的一座大山。
他甚至好幾次,夢到自己死在了靖王的刀下。原來,那不是夢嗎?“陛下,
”蘇云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重要的是,這一世,
您會是千古一帝。”“我保證?!彼蛩WC。一個皇后,向她的皇帝,
做出了一個如此沉重的,又如此詭異的保證。蕭澈拿起一顆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盤上。
棋子碎了。“朕乏了。”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6. 血色之夜蕭澈開始做同一個夢。
夢里,他還是皇帝,但皇宮里火光沖天,到處都是廝殺聲。他最信任的皇叔靖王,
穿著一身帶血的鎧甲,提著劍,一步步向他走來?!拔业暮弥秲海@龍椅,你坐得太久了。
”他想反抗,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林伯淵倒在血泊里,手里還死死攥著一本賬簿。
裴懷義的尸體,靠在殿門上,身上插滿了箭?;屎筇K云蘿,一身白衣,被血染紅,她看著他,
眼里流下兩行血淚?!氨菹隆熳摺比缓?,靖王的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劇痛襲來,
蕭澈猛地從夢中驚醒。又是這個夢。他渾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知道,這不是夢。
這是“上輩子”發(fā)生過的事。是那群重生者們,刻在骨子里的記憶和恐懼。
距離上一次靖王“表演”失敗,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這三個月,靖王老實得像一只貓。
但蕭澈知道,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他甚至能猜到,靖王會在哪一天動手。中秋。中秋宮宴,
是最好的時機。蕭澈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這一天,他會知道所有的答案。中秋節(jié),到了。
皇宮內(nèi)外,張燈結(jié)彩,一片祥和。宮宴設(shè)在太和殿。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齊聚一堂。
蕭澈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面一張張笑臉。他看到了林伯淵,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但他喝酒的頻率,比平時快了一些。他看到了裴懷義,穿著一身玄色錦袍,
代替了往日的鎧甲,但他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從未離開。他看到了蘇云蘿,
盛裝打扮,雍容華貴,她的笑容很美,但蕭澈看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他們都在緊張。蕭澈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他看向靖王。靖王今天很高興,頻頻向他敬酒,
言語之間,充滿了恭敬。“陛下圣明,令我大夏國泰民安,臣弟敬陛下一杯!
”蕭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是好酒。但,有毒。在他喝下那杯酒的瞬間,
他看到林伯淵和裴懷義的臉色,同時變了。蘇云蘿更是“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失聲喊道:“陛下!”蕭澈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指著靖王,想說什么,
卻一口黑血噴了出來?!盎省濉本竿跛合铝藗窝b,放聲大笑?!拔业暮弥秲?!
你沒想到吧!”“你以為你那些能臣干將很厲害?可惜啊,他們防得了刀劍,
卻防不了這無色無味的‘牽機引’!”隨著靖王的一聲令下,殿外的禁衛(wèi)軍,突然拔刀,
砍向身邊的人。一些早就被收買的大臣,也紛紛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整個太和殿,
瞬間變成了修羅場?!氨Wo陛下!”裴懷義大吼一聲,拔劍出鞘,擋在了蕭澈身前。
他的劍很快,每一劍揮出,都有一人倒下。林伯淵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把軟劍,
護在蕭澈的另一側(cè)。他的劍法,竟然也絲毫不弱?!氨菹?!您怎么樣!”蘇云蘿沖到他身邊,
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把里面的藥丸塞進他嘴里。藥丸入口即化,
一股清涼之意瞬間流遍全身,壓下了那股致命的灼痛感?!盎屎蟆笔挸嚎粗?/p>
滿眼都是震驚。她連解藥都準備好了?廝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響成一片。靖王的人,
悍不畏死,源源不斷地沖進來。裴懷義和林伯淵雖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漸漸落了下風(fēng)。
裴懷義的胳膊上,中了一刀,鮮血直流。林伯淵的衣袍,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肮?/p>
”靖王站在遠處,得意地大笑,“束手就擒吧!今天,誰也救不了他!”就在這時,
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動了。是禮部尚書,一個年過六旬,平時只知道引經(jīng)據(jù)典的老頭子。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伤麉s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向了靖王。
他的手里,沒有武器?!芭奄\!休傷吾皇!”他用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向了靖王。
靖王身邊的侍衛(wèi),一刀捅穿了他的胸膛。但他也成功地,抱住了靖王的腿。
“陛下……”老尚書口中涌出鮮血,他回頭,看著蕭澈,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這一次……老臣……沒有臨陣脫逃……”說完,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蕭澈的腦子,
一片空白。他認得這個老尚...7. 歸來之人禮部尚書的死,像一個信號。一個慘烈的,
決絕的信號。戰(zhàn)局在瞬間被扭轉(zhuǎn)。不是因為兵力,而是因為氣勢。
一直被動防守的“?;庶h”大臣們,仿佛被注入了什么瘋狂的東西,一個個紅著眼睛,
發(fā)起了決死沖鋒。戶部尚書,那個哭著說國庫沒錢的老頭,撿起地上的長刀,
咆哮著沖向叛軍,被三把刀同時捅穿。工部侍郎,用身體堵住了大殿的側(cè)門,
被亂箭射成了刺猬。翰林院的一個大學(xué)士,用他拿了一輩子毛筆的手,
掐住了一個叛軍的喉嚨,同歸于盡。他們不是武將。他們只是文臣??蛇@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