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松鶴書院那場雞同鴨講、慘烈收場的“初見”后,江晚吟徹底消沉了。
她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精美人偶,安靜地待在碧梧院里,不跳大神,不搞火藥,更不再去慈暉堂“送溫暖”。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進(jìn)食和梳洗,大部分時間都是對著窗外發(fā)呆,眼神空洞,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濃郁的、化不開的低氣壓里。
裴焰送來的各種滋補(bǔ)湯水、珍玩首飾,她看都不看,原封不動地讓云袖退回去。裴焰親自來探望,她也只是背對著他,一言不發(fā),用沉默筑起一道冰冷的墻。
起初,裴焰以為她是因書院之事覺得失了顏面在鬧脾氣。他耐著性子哄過,解釋過自己只是擔(dān)心她的身體(雖然他堅信自己的“擔(dān)心”方向無比正確),甚至破天荒地放軟了姿態(tài)。然而,江晚吟的沉默和抗拒,像一盆盆冷水,將他心中那份因誤解而生的滾燙“深情”一點(diǎn)點(diǎn)澆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日益沉重的困惑、焦灼和……不安。
他看不懂她。完全看不懂。
跳大神、煙火、為母妃牽線……樁樁件件,在他看來,都指向同一個熾熱的心愿——求子。他為她尋醫(yī)問藥,精心安排滋補(bǔ)膳食,甚至……在床笫之間更加“竭盡全力”,難道不是回應(yīng)她的心意?為何她卻越來越抗拒,越來越疏離?
難道……是他做得還不夠好?還是……她所求的,并非他所想?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悄然鉆入裴焰的心底,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恐慌。不!不可能!她眼中那份執(zhí)著,那份不顧一切的勁頭……除了為了他們的子嗣,還能是為了什么?
可她的抗拒又是如此真實(shí)。
兩種截然相反的認(rèn)知在裴焰腦中激烈碰撞,讓他備受煎熬。他處理朝務(wù)時頻頻走神,批閱公文時墨跡滴落也渾然不覺。他變得沉默寡言,周身的氣壓比以往更低,連常德都噤若寒蟬,輕易不敢上前。
碧梧院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主仆三人相對無言,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更添寂寥。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江晚吟枯坐了三日。三日里,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仿佛一尊失了生氣的玉雕。然而,那雙空洞的眼眸深處,卻有一股瘋狂決絕的火焰,在死寂的灰燼下悄然復(fù)燃,越燒越旺。
回家!必須回家!不惜一切代價!
常規(guī)手段?在裴焰那強(qiáng)大到逆天的腦補(bǔ)濾鏡下,通通失效!迂回策略?只會讓他腦補(bǔ)得更離譜!解釋?她試過了,結(jié)果呢?換來更深的誤解和禁錮!
只有一條路了!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啟動那個她一直壓箱底、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的終極方案——基于九星連珠異象推演出的時空共振陣法!這是她結(jié)合原主殘留的星象知識、自己前世所知的物理概念(雖然很皮毛)以及這幾個月偷偷摸摸搞來的各種“特殊材料”,在無數(shù)次推演和計算后,于腦海中構(gòu)建的、唯一有可能撕裂時空壁壘的瘋狂計劃!
這個陣法極其復(fù)雜,需要精確的天時(九星連珠之夜)、地利(京城最高的觀星臺)、人和(她自身作為能量引導(dǎo)媒介)!更需要海量的、蘊(yùn)含特殊能量的“材料”——玉石、隕鐵、甚至需要用到她自身的心頭血作為引子!風(fēng)險巨大,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的下場!
但,留在這里,面對裴焰那令人窒息的“深情”和一眼望到頭的炮灰命運(yùn),與死何異?!
與其被他的戀愛腦溺死,不如搏一把!成功了,回家!失敗了,也算解脫!
這個念頭如同淬毒的藤蔓,緊緊纏繞住江晚吟的心臟,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卻也賦予了她一種近乎悲壯的勇氣。
第四日清晨,當(dāng)?shù)谝豢|微光透過窗欞灑入室內(nèi)時,江晚吟空洞的眼中驟然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那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決絕!
“云袖!”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一直守在門外、憂心忡忡的云袖立刻推門進(jìn)來:“王妃!”
“給我準(zhǔn)備筆墨紙硯。”江晚吟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要最好的澄心堂紙,紫毫筆,松煙墨?!?/p>
“是!”云袖雖不解,但看到王妃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光芒,不敢多問,立刻去準(zhǔn)備。
很快,書案鋪開,雪白的澄心堂紙,鋒銳的紫毫,黝黑發(fā)亮的松煙墨。
江晚吟走到書案前,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瘦削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腕。她深吸一口氣,摒棄所有雜念,腦海中只剩下那幅推演了無數(shù)遍、繁復(fù)到令人頭暈?zāi)垦5男菆D陣紋!
她提筆,蘸飽濃墨,手腕懸停,凝神靜氣。然后,落筆!
筆走龍蛇!行云流水!
她不再偽裝,不再掩飾。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個謹(jǐn)小慎微的端王妃,而是前世那個在實(shí)驗(yàn)室里專注嚴(yán)謹(jǐn)、思維縝密的化工博士!筆下流淌出的,是精密的幾何構(gòu)圖,是玄奧的星象符號,是能量流轉(zhuǎn)的軌跡!每一筆,每一劃,都精準(zhǔn)無比,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計算感!繁復(fù)的線條在雪白的紙面上飛速蔓延,交織成一個龐大、精密、充滿神秘力量感的圖案!
云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她從未見過王妃如此模樣,專注得仿佛整個靈魂都投入到了筆尖,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而強(qiáng)大的氣場。那紙上逐漸成型的圖案,復(fù)雜得讓她看一眼都覺得頭暈?zāi)垦?,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書房內(nèi)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如同春蠶食葉。
當(dāng)最后一筆落下,一個直徑足有兩尺、繁復(fù)精密到極致、隱隱散發(fā)著奇異波動的巨大陣圖,赫然呈現(xiàn)在澄心堂紙上!墨跡未干,在晨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江晚吟放下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星辰。
她成功了!至少在圖紙上成功了!
“云袖,”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脫力后的虛弱,卻異常堅定,“按這個單子,不惜一切代價,三日之內(nèi),將上面的東西備齊!”她將一張早已寫好的清單拍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列滿了各種珍稀玉石、特殊金屬的名稱,以及一些極其古怪的材料(比如公雞初啼的露水、百年雷擊木芯等)。
云袖接過清單,只看了一眼,手就開始發(fā)抖:“王妃……這……這些東西……”這上面任何一樣,都價值連城,甚至有些聞所未聞!三日?怎么可能?
“動用我所有的嫁妝!去找黑市!去找鬼市!去找任何你能找到的渠道!”江晚吟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厲,“錢不是問題!我要的是東西!必須湊齊!否則……”她沒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中的寒意,讓云袖瞬間打了個寒顫。
“是!奴婢……奴婢拼死也會辦到!”云袖咬牙應(yīng)下,攥緊了手中的清單,如同攥著一道催命符,轉(zhuǎn)身踉蹌著跑了出去。
江晚吟看著云袖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向書案上那幅凝聚了她所有希望和瘋狂的星圖陣紋。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冰冷的墨線。
裴焰……這次,我玩?zhèn)€大的。
要么,我回家。
要么……我們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