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易中海果然沒敢耽擱，揣著一夜未眠的心思，騎上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直奔街道辦事處去了。
他前腳剛走，后腳，一個穿著藍(lán)色卡其布干部服，戴著眼鏡，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女人就進(jìn)了院。
是街道辦的副主任，顧大媽。
“請問，沈沖同志是住這兒嗎？”顧大媽扶了扶眼鏡，聲音溫和，卻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干練。
院里早起的人看見是街道辦的領(lǐng)導(dǎo)，都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臉上堆起了笑。
“顧主任，您找沈沖啊？他住后院，西跨院那間就是！”三大爺閻埠貴眼尖，第一個迎了上去，熱情得像是見到了親人。
顧大媽點了點頭，沒多搭理他，徑直穿過中院，往后院走去。
沈沖正在院里，用一口破鍋燒水。他沒穿上衣，赤裸的上半身布滿了猙獰的傷疤，舊的，新的，縱橫交錯，像一幅觸目驚心的地圖。昨晚他用“無盡海洋”的能量淬煉了一夜身體，虧空的底子補(bǔ)回來不少，肌肉線條也變得更加結(jié)實分明。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回。
“沈沖同志？”顧大媽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沈沖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身，拿起旁邊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汗衫套上，遮住了那一身煞氣。
“顧主任?！彼c了點頭，聲音平靜。
顧大媽看著眼前這個青年，心里也是一陣感慨。她手里拿著個檔案袋，從里面抽出一張單子和一把鑰匙。
“孩子，你受苦了。”她嘆了口氣，把東西遞過去，“這是你養(yǎng)母當(dāng)年存在街道的遺物清單，派出所那邊核對過了，沒問題。這是倉庫的鑰匙，我陪你過去一趟，把東西領(lǐng)回來吧。”
沈沖接過那張泛黃的單子，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地跟著顧大媽走出了四合院。
街道的倉庫里，塵土飛揚(yáng)。顧大媽指著墻角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樟木箱子，說道：“就是那個了?！?/p>
沈沖走過去，用鑰匙打開了那把銹跡斑斑的銅鎖。
“嘎吱——”
箱蓋打開，一股樟腦和舊時光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箱子最上面，是一沓用布包得整整齊齊的錢。有大團(tuán)結(jié)，也有一塊兩塊的零鈔，還有一小包分幣。下面，是幾件疊得方方正正的舊衣服，還有一個小鐵盒。
沈沖拿起鐵盒，打開。
里面，是一張已經(jīng)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男人，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笑得一臉燦爛。照片旁邊，是一張折疊起來的，印著“革命烈士證明書”的紅頭文件。
照片里的男人，是原主的父親。那個小男孩，是原主。
而在鐵盒的角落里，還靜靜地躺著幾顆大白兔奶糖，糖紙都已經(jīng)發(fā)脆了。
那是聾婆婆留給他的。每次他考試得了第一，聾婆婆就會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塞給他。
六年了。
這幾顆糖，在這里靜靜地躺了六年。
沈沖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撫過那張冰冷的烈士證明。
在加勒比海，被數(shù)百支槍指著頭，他沒有流過一滴淚。
被托爾背叛，萬貫家財和無數(shù)兄弟葬身火海，他也沒有流過一滴淚。
可此刻，指尖傳來的，那屬于另一個靈魂的，最深沉的悲慟和思念，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一滴滾燙的淚，砸在了那張烈士證明上，迅速暈開。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死死地咬著牙，肩膀卻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顧大媽站在一旁，看著這個剛從地獄里爬回來的青年，抱著一個破舊的鐵盒，哭得像個孩子，心里也不是滋味，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他。
許久，倉庫里的哭聲才漸漸平息。
沈沖緩緩抬起頭，臉上的淚痕未干，那雙眼睛，卻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的悲傷和脆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成實質(zhì)的，冰冷的殺意。
他小心翼翼地，將所有東西重新放回箱子，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鄭重。
他抱著箱子走出來時，臉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顧主任，謝謝您?！?/p>
“謝什么，這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讓你受委屈了?！鳖櫞髬尶粗?，語氣里帶著真切的歉意，“走吧，我?guī)闳ヅ沙鏊褢艨诼淞恕Ｈ缓蠡卦豪?，我?guī)湍愀蠹一飪捍騻€招呼，以后都是鄰里，要和睦相處?！?/p>
和睦相處？
沈沖心里冷笑。
他臉上卻露出一個感激的表情，點了點頭：“麻煩您了。”
因果報應(yīng)。
他會讓這個院里的每一個人，都深刻地理解這四個字的分量。
……
下午，陽光正好。
賈家的寶貝疙瘩，棒梗，正蹲在院門口玩泥巴。
賈張氏端著個大搪瓷缸子，坐在門檻上，一邊喝水一邊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子，滿臉都是寵溺。
“奶奶，我要吃糖！”棒梗把手上的泥在褲子上蹭了蹭，仰著頭喊。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個小祖宗！”賈張氏嘴上罵著，手卻已經(jīng)伸進(jìn)兜里，掏出了一塊水果糖，剝開糖紙塞進(jìn)了棒梗嘴里。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棒梗！我的乖孫！快出來，奶奶帶你去買大肉包子吃！”
賈張氏一愣，這聲音，怎么跟自己一模一樣？她探頭往外一看，院門口空蕩蕩的，哪有人？
可棒梗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訊，眼睛一亮，丟下手里的小木棍就往外跑。
“奶奶！我在這兒呢！”
“哎，你個小兔崽子，跑什么！”賈張氏急了，連忙起身去追。
可她剛站起來，就覺得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扶著門框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等她再睜開眼，棒梗已經(jīng)跑出了巷子口，不見了蹤影。
“這孩子……”賈張死罵罵咧咧地坐了回去，只當(dāng)是自己年紀(jì)大了，有點眼花耳鳴。
而跑出巷口的棒梗，果然看到了一個和自己奶奶一模一樣的人，正站在不遠(yuǎn)處，笑瞇瞇地朝他招手。
“奶奶！”
棒梗高興地跑了過去。
那個“賈張氏”一把拉住他的手，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有些奇怪。
“乖孫，奶奶帶你去個好地方?！?/p>
她拉著棒梗，沒有走向供銷社，反而拐進(jìn)了一條越來越偏僻的胡同。胡同的盡頭，是一個早就廢棄了的院子，院門大開，里面雜草叢生。
“奶奶，我們來這兒干嘛呀？”棒梗有些害怕了。
“來給你看個寶貝?！?/p>
“賈張氏”把他拉進(jìn)院子，隨手關(guān)上了那扇破敗的木門。
陽光被隔絕在外。
院子里，光線昏暗，死氣沉沉。
“賈張氏”臉上的笑容，在陰影里，一點一點地消失，變得面無表情。她的身體，開始像水波一樣扭曲、變化，最終，變成了一個和沈沖一模一樣的，由水構(gòu)成的模糊人形。
棒梗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一樣大，嘴巴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無邊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
水人沒有理會他的恐懼，只是伸出手，從懷里緩緩地，抽出了一件閃著寒光的，薄如蟬翼的東西。
那是一把手術(shù)刀。
……
半個小時后。
巷口恢復(fù)了平靜，陽光懶洋洋地照在空蕩蕩的地面上。
只有一個撿破爛的老頭，推著車路過公共廁所時，隱約聽到從廁所后面的墻根下，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像小貓一樣的嗚咽。
老頭側(cè)耳聽了聽，搖了搖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推著車，吱呀吱呀地走遠(yuǎn)了。
那一聲嗚咽，很快就消失在了風(fēng)里。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賈家的天，馬上就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