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巷尾的銅鈴暮春的雨總帶著黏膩的潮氣,把青南路老巷的石板路浸成深灰色。
林野撐著傘站在巷口第三塊刻著“?!弊值氖迩埃?/p>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傘柄上磨出的包漿——這是他來這座城市的第三個月,
也是他第無數(shù)次在這條巷口徘徊。手機屏幕亮著,
置頂對話框里還停著母親今早發(fā)來的消息:“小野,你爸的止痛藥快沒了,
醫(yī)院說下周要先交押金才能續(xù)住院?!弊舟E后面跟著個顫抖的表情,像根細針,
扎得他眼眶發(fā)緊。他低頭看了眼銀行卡余額,三位數(shù)的數(shù)字在雨霧里顯得格外刺眼,
連帶著巷口雜貨店昏黃的燈光,都透著股讓人喘不過氣的冷。“聽說了嗎?
巷尾好像有個能‘換東西’的店,不是賣貨的那種,是……用點啥換你想要的。
”身后傳來兩個大媽的閑聊聲,帶著市井特有的細碎。林野原本沒在意,
可“換你想要的”幾個字像鉤子,勾住了他快要沉底的心思。他轉過身時,
大媽們已經撐著傘走遠,只留下一句模糊的“得找對時候才開門,門口有個銅鈴”。
巷尾比巷口更暗,兩側的老墻爬滿青苔,偶爾有雨珠從瓦檐滴落,
砸在積水上濺起細小的漣漪。林野走得很慢,石板路的縫隙里積著爛葉,
踩上去發(fā)出“咯吱”的悶響。直到走到巷底最后一戶,
他才停下腳步——那是間和老巷融為一體的鋪面,木質門板上沒有招牌,
只在門楣正中央掛著個銅鈴,鈴身刻著細密的云紋,雨絲落在上面,竟沒沾半點水珠。
他猶豫了幾秒,伸手碰了碰銅鈴?!岸!扁徛暡淮?,反而帶著種沉緩的回響,
像敲在舊木上,震得人耳后發(fā)酥。下一秒,面前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沒有風,
也沒人推門,仿佛是門自己認出了來客。店里比想象中亮,卻不是電燈的光。
四面墻的架子上擺著無數(shù)個玻璃罐,每個罐子里都盛著半罐透明的液體,
液體里懸浮著細碎的光點,像被凍住的螢火蟲。光點隨著林野的腳步輕輕晃動,有的暖黃,
有的冷白,還有的帶著淡淡的灰。“要點什么?”柜臺后傳來聲音。林野抬眼望去,
柜臺后坐著個穿深藍色對襟衫的男人,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串黑檀木珠子。
男人的頭發(fā)很長,用根同色的布帶束在腦后,臉上沒什么表情,唯有眼睛格外亮,
像盛著罐子里的光點,能看透人心里的慌?!拔摇衣犎苏f,這里能換東西。
”林野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手指攥著傘柄,指節(jié)泛白。他看見男人指尖在柜臺上輕輕敲了敲,
柜面是深色的木頭,上面擺著個小小的銅盤,盤里空無一物?!笆堑洚?,不是換。
”男人糾正道,語氣平淡,“典當一樣東西,換你想要的‘籌碼’。
籌碼能換錢、換健康、換技能,只要你能想得到,且籌碼夠數(shù)?!薄暗洚斒裁??”林野追問,
心臟跳得飛快。他環(huán)顧四周的玻璃罐,突然意識到那些光點可能是什么,
后背瞬間冒了層冷汗。男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架子,拿起一個暖黃色光點的罐子:“記憶。
”他把罐子放在柜臺上,指尖點了點罐壁,“一段完整的記憶,越清晰、越深刻,
能換的籌碼就越多。比如這段,是個老太太典當?shù)摹谝淮伪O子’的記憶,
換了她老伴半年的止痛藥?!绷忠暗暮粑偷仡D住?!暗谝淮伪O子”——多珍貴的記憶,
可在病痛面前,竟也成了能典當?shù)臇|西。他想起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想起母親偷偷抹淚的背影,喉結動了動:“如果……如果我典當記憶,別人會知道嗎?
”“不會。”男人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被典當?shù)挠洃洉乃兄檎叩哪X海里徹底消失,就像從沒發(fā)生過。只有典當者自己,
會留下一點‘空白感’——比如想起某件事,卻記不清細節(jié);看到某個人,
卻忘了為什么認識?!绷忠俺聊?。他的人生里沒什么珍貴的記憶,父母常年在外打工,
他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奶奶走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打工、賺錢、給家里寄錢。
唯一能稱得上“深刻”的,好像只有去年夏天,他在工地加班時,奶奶托人捎來的那袋桃子。
桃子放得有點軟了,可咬下去還是甜的,他坐在工棚的角落里,一邊吃一邊哭,
覺得再苦的日子好像也能扛過去?!拔蚁氲洚斠欢斡洃??!绷忠疤痤^,
眼神里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換……換我爸的住院押金,還有后續(xù)的醫(yī)藥費。
”男人點點頭,
白的筆記本和一支銀色的筆:“先寫下你要典當?shù)挠洃洝唧w的時間、地點、發(fā)生了什么,
越詳細越好。我需要確認這段記憶的‘重量’,才能算出對應的籌碼?!绷忠敖舆^筆,
指尖有些顫抖。他在筆記本上寫下“去年七月十五,工地工棚,吃奶奶捎來的桃子”,
字跡歪歪扭扭,有幾滴墨水被他不小心蹭開,像落在紙上的淚。男人接過筆記本,看了一眼,
然后把那個暖黃色的罐子放回架子,從柜臺下拿出一個新的空玻璃罐?!斑@段記憶夠深,
能換你要的所有費用,還能多剩點給你媽買點營養(yǎng)品?!彼f著,
指尖在林野的額頭輕輕一點。沒有痛感,只有一陣輕微的麻意,
像有什么東西從腦子里被抽走了。林野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再想起奶奶的桃子時,
腦子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暖——他知道自己曾經吃過一袋很甜的桃子,
卻記不清桃子是誰送的,在哪里吃的,甚至記不清桃子具體的味道。那種空白感像個小洞,
輕輕吸著他的情緒,不疼,卻空落落的。柜臺后的男人突然閉了閉眼,
指尖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快了些。他再睜開眼時,眼底的光點似乎亮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平靜。
他把玻璃罐放在林野面前,罐子里已經有了細碎的暖黃色光點,正慢慢旋轉著。
“這是你的記憶,我會收在這里。”他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銀行卡和一張紙條,
“卡里是你要的錢,密碼在紙條上。拿著東西走吧,出門后別回頭,也別跟別人提這里。
”林野接過銀行卡,卡片很涼,卻讓他的心定了些。他看著罐子里的光點,想說點什么,
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他只說了句“謝謝”,轉身走出了店門。
木門在他身后“吱呀”關上,銅鈴又響了一聲,這次的聲音比來時更沉。林野沒有回頭,
撐著傘快步走出老巷,雨好像小了些,天邊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銀行卡,
又摸了摸額頭,那個關于桃子的空白,好像沒那么空了——至少,父親能繼續(xù)治病了。
而店里,男人看著架子上那個新的玻璃罐,指尖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甜意還在舌尖打轉,混著工棚里潮濕的霉味和少年隱忍的哭聲,
清晰得仿佛他自己親身經歷過。他拿起那個罐子,輕輕晃了晃,光點碰撞著罐壁,
發(fā)出細碎的聲響。“第1372段了?!彼吐曌哉Z,眼底的光點里,
似乎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黃。門外的雨還在下,銅鈴掛在門楣上,
靜靜等待著下一個帶著心事的來客。第二章 褪色的婚戒初夏的風裹著梔子花的甜香,
鉆進青南路老巷時,總帶著點黏人的暖意。沈曼提著半袋剛買的菜,
第三次在巷尾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前停下腳步。木門依舊嵌在爬滿青苔的老墻里,
銅鈴上的云紋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和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褪色的銀戒,
竟有幾分相似的舊意。三天前,她在菜市場聽賣豆腐的張嬸說,
巷尾有個能“解決難處”的地方,“只要你舍得點東西,想要啥都能換”。
當時她只當是老太太們的閑話,可昨夜丈夫李建國坐在沙發(fā)上嘆氣,
手里捏著醫(yī)院的診斷書——胃癌晚期,那幾個字像燒紅的鐵,燙得她一整夜沒合眼。
家里的存款早被丈夫前幾年的投資虧空,親戚朋友借了個遍,連兒子的學費都快湊不齊,
哪還有錢扛癌癥的治療費?沈曼的指尖碰了碰銅鈴,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往上爬,
讓她亂跳的心稍微穩(wěn)了點?!岸!扁徛暢辆?,像老座鐘的擺錘,敲得人心里發(fā)顫。
木門應聲而開,和張嬸說的一樣,沒有風,也沒人推,就像在等她似的。
店里的光還是那么特別,四面架子上的玻璃罐泛著微光,暖黃的像夕陽,冷白的像月光,
還有些灰撲撲的,懸在透明液體里,一動不動。沈曼攥緊了手里的菜袋,
塑料袋的提手勒得指節(jié)發(fā)白,她看見柜臺后坐著個穿深藍色對襟衫的男人,長發(fā)束在腦后,
腕上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很慢?!耙c什么?”男人抬頭,目光落在她臉上,沒什么情緒,
卻讓她下意識地把左手往身后藏了藏——那枚銀戒是他們結婚時買的,二十多年了,
戒圈磨得發(fā)亮,內側刻的“曼”和“國”早已模糊,可她從沒摘下來過?!拔摇蚁霌Q錢,
給我丈夫治病?!鄙蚵穆曇粲悬c發(fā)啞,她看見男人指尖在柜臺上敲了敲,深色的柜面上,
那個小小的銅盤依舊空著,“張嬸說,這里能……能典當東西?!薄暗洚斢洃?。
”男人糾正道,和上次對林野說的話一字不差,“一段完整的記憶,換等價的籌碼,
籌碼能換你要的錢?!彼D了頓,目光掃過沈曼藏在身后的手,
“被典當?shù)挠洃洉乃兄檎吣X海里消失,只有你會留下空白感?!薄八兄檎??
”沈曼愣了愣,“包括我丈夫?”男人點頭:“比如你典當和他有關的記憶,
他也會忘了這件事,就像從沒發(fā)生過?!鄙蚵男奶蝗豢炝?。她和李建國的一輩子,
好像全是值得記住的事——第一次見面時他局促地抓著衣角,
結婚那天他把戒指套在她手上時的傻笑,兒子出生時他抱著孩子哭的樣子……可這些記憶里,
哪段能換夠治病的錢?又哪段,是她能舍得的?她靠在冰冷的門框上,腦子里像過電影似的,
閃過二十多年的片段。最后,畫面停在了結婚那天的下午。那時他們還住在筒子樓里,
沒有婚紗,沒有酒席,就請了幾個朋友來家里吃了頓餃子。晚上,李建國坐在床邊,
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紅布包,打開是這枚銀戒。“現(xiàn)在只能買得起這個,”他撓著頭笑,
“等以后有錢了,給你換個金的,再換個鉆的?!彼敃r笑著捶了他一下,說“我才不要,
這個就好”,可眼淚卻掉在了戒圈上。就是這段了。沈曼想。這段記憶里只有他們倆,
沒有孩子,沒有其他人,就算忘了,也不會影響到兒子。而且……她摸了摸戒指,
就算忘了那天的場景,她還有這枚戒指,總能想起點什么吧?“我想好了?!鄙蚵痤^,
眼神里帶著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堅定,“我要典當我和我丈夫結婚那天,
他給我戴戒指的記憶?!蹦腥藦墓衽_下拿出空白的筆記本和銀色的筆,遞給她:“寫下來,
時間、地點、具體發(fā)生了什么,越詳細越好?!鄙蚵舆^筆,指尖有些抖。
她在紙上寫下“1998年5月20日,筒子樓302室,李建國給我戴結婚戒指”,
字跡很輕,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寫完后,她把筆記本遞回去,手還在微微發(fā)顫。
男人看了一眼筆記,然后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空的玻璃罐?!斑@段記憶夠深,
能換你丈夫全部的治療費,還有后續(xù)的營養(yǎng)費。”他說著,指尖輕輕點在沈曼的額頭。
沒有痛感,只有一陣輕飄飄的麻,像被風吹走了什么。沈曼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的戒指,
再想起結婚那天的下午時,腦子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暖——她知道自己和李建國結過婚,
知道這枚戒指是他送的,可具體是哪一天,他是怎么把戒指戴在她手上的,
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就像一張被水浸過的照片,只剩下模糊的輪廓,看不清細節(jié)。
那種空白感比她想象中更沉,壓得她胸口發(fā)悶。她靠在柜臺上,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砸在柜面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柜臺后的男人突然閉了閉眼,指尖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快了些。
他再睜開眼時,眼底的光點似乎暗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平靜。
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暖意還在胸口打轉,混著筒子樓里的煤煙味和李建國局促的笑聲,
清晰得仿佛他自己就坐在那個小小的床邊,看著眼前的女人接過戒指,笑著掉眼淚。
“這是你的記憶?!蹦腥税蜒b著淡銀色光點的玻璃罐放在沈曼面前,光點慢慢旋轉著,
像戒指反射的光,“卡里的錢夠你丈夫用了?!彼麖某閷侠锬贸鲢y行卡和紙條,遞過去,
“出門后別回頭,別跟別人提這里。”沈曼接過銀行卡,卡片很涼,可她的手卻很燙。
她看著罐子里的光點,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后,
她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店門。木門在她身后關上,銅鈴又響了一聲,
這次的聲音里,好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輕顫。沈曼沒有回頭,她攥著銀行卡,快步走出老巷。
巷口的梔子花開得正盛,甜香撲進鼻腔,她卻突然想起,
李建國以前總在下班路上給她摘一朵梔子花,插在她的發(fā)間。
可……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摘的?她想不起來了,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少了一塊很重要的東西。店里,男人看著架子上那個新的玻璃罐,指尖輕輕碰了碰罐壁。
淡銀色的光點在罐子里晃了晃,撞出細碎的聲響。他拿起罐子,
放在之前林野的那個暖黃色罐子旁邊,兩個罐子的光點相互映襯,一個暖,一個淡,
像兩簇小小的火苗?!暗?373段?!彼吐曌哉Z,指尖按了按太陽穴,
剛才那陣暖意還沒散去,混著之前林野記憶里的桃子甜香,在他心里纏成了一團。
門外的風還在吹,梔子花的甜香飄進來,和罐子里的光點混在一起,竟有了點溫柔的味道。
銅鈴掛在門楣上,輕輕晃動著,等待著下一個帶著心事的來客。
記憶典當行:第三章 未寄的情書入夏的雷陣雨來得急,烏云壓得很低,
把青南路老巷的石板路澆得發(fā)亮。陳柚抱著一個舊紙箱,在巷口躲了十分鐘的雨,
直到雷聲往遠處滾去,才抱著箱子往巷尾走。紙箱里是她高中時的課本和筆記,
昨天整理舊物時翻出來的,里面還夾著一封沒寄出去的情書——收信人是江屹,
她暗戀了三年的男生。走到巷尾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前,陳柚停下了腳步。三天前,
她在公司茶水間聽同事說,“青南路有個能典當回憶的地方,能換你最想要的東西”。
當時她只當是玩笑,可今早刷到江屹的朋友圈,照片里他和一個女生并肩站在民政局門口,
手里舉著紅本本,配文“余生請多指教”。那一刻,她藏在抽屜最底層的那點念想,
徹底碎了。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錢,也不是別的。她只是想讓江屹記得她,
記得高中時那個總在走廊拐角等他經過的女生,記得她為了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
熬夜刷題的日子,記得……她寫了卻沒敢寄出去的那封情書。陳柚的指尖碰了碰銅鈴,
“?!钡囊宦暎辆彽幕仨懴衤湓谛牡椎挠?,讓她緊繃的情緒松了些。
木門“吱呀”打開,熟悉的光點從店里透出來,暖黃、冷白、淡銀,在雨霧里顯得格外溫柔。
柜臺后,穿深藍色對襟衫的男人依舊坐在那里,長發(fā)束在腦后,腕上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很慢。
他抬眼看向陳柚,目光落在她懷里的紙箱上,沒什么情緒,
卻讓陳柚下意識地把箱子抱得更緊了——那封情書就夾在語文課本的第37頁,
信紙已經泛黃,字跡是她練了好幾遍才寫好的,開頭是“江屹同學,見字如面”。
“要點什么?”男人的聲音和之前一樣,平淡卻有穿透力。陳柚深吸一口氣,
把紙箱放在腳邊,雙手撐在柜臺上:“我想換一樣東西,不是錢,也不是健康。
”她看見男人指尖在柜臺上敲了敲,深色的柜面上,那個小小的銅盤依舊空著,
“我想讓一個人,記得我和他有關的一段記憶?!蹦腥说膭幼黝D了頓,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請求。他沉默了幾秒,
指尖的黑檀木珠子停了下來:“典當行的規(guī)則是‘典當記憶換籌碼’,
籌碼能換‘已存在’的東西,比如錢、健康、技能。但‘讓別人記得某件事’,
屬于改變他人的意識,不在常規(guī)籌碼的兌換范圍內?!标愯值男乃查g沉了下去。
她咬了咬嘴唇,眼淚差點掉下來:“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我……我可以典當我最珍貴的記憶,
只要能讓他記得我?!蹦腥丝粗杭t的眼眶,眼底的光點輕輕晃了晃。
他從柜臺下拿出那個空白的筆記本,卻沒有遞過去,而是放在自己面前:“你先說說,
你想讓他記得的,是什么記憶?還有,你愿意典當?shù)?,又是哪段記憶?”“我想讓他記得?/p>
高中三年級的冬天,他幫我撿過一本筆記?!标愯值穆曇粲行┌l(fā)顫,“那天雪下得很大,
我抱著筆記從教室出來,不小心摔了一跤,筆記散了一地。他剛好路過,蹲下來幫我撿,
還把他的圍巾摘下來給我圍上,說‘別凍著了’。”她頓了頓,指尖輕輕劃過柜面,
“我愿意典當……典當我寫那封情書時的記憶,還有我藏了十年的,喜歡他的心情。
”男人的指尖在筆記本上輕輕點了點:“這段你想讓他記得的‘撿筆記’的記憶,
原本他是否記得?”“應該不記得了?!标愯謸u搖頭,“那時候他是年級第一,
身邊有很多人圍著,我只是個普通的女生,他可能早就忘了。”男人沉默了片刻,
然后拿起銀色的筆,
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特殊兌換:典當‘十年暗戀心情+寫情書記憶’,
換取‘目標人物對特定事件的模糊記憶留存’?!睂懲旰螅压P記本推到陳柚面前,
“這不符合常規(guī)規(guī)則,但你的典當物‘十年暗戀心情’,屬于‘持續(xù)且深刻的情緒記憶’,
重量足夠。不過有個條件——他不會清晰記得這件事,只會在某個瞬間覺得‘似曾相識’,
比如看到雪,或者看到筆記時,會突然想起有個女生,卻記不清是誰?!薄斑@樣就夠了。
”陳柚連忙點頭,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只要他能想起有這么個人,就夠了。
”男人收起筆記本,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空的玻璃罐。“把手伸過來?!彼f。陳柚愣了愣,
還是把手放在了柜臺上。男人的指尖輕輕落在她的手背上,
沒有之前對林野和沈曼的“點額頭”,而是像在感受什么似的,停留了幾秒。下一秒,
陳柚突然覺得心里空了一塊。那種感覺和林野、沈曼的“空白感”不一樣,
不是忘了某個場景的細節(jié),而是像心里藏了很久的一顆糖,
突然被拿走了——她還記得江屹的名字,還記得高中時的很多事,
卻忘了喜歡他時的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忘了寫情書時的緊張和期待,
甚至忘了那封情書里寫了什么。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鑰匙,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為什么來這里,
卻想不起自己最初的執(zhí)念是什么了?!斑@是你的記憶。
”男人把裝著淡粉色光點的玻璃罐放在陳柚面前,光點很輕,像飄在空中的櫻花,
慢慢旋轉著,“他以后會記得‘雪天撿筆記’的模糊片段,但不會記得是你。而你,
會忘了喜歡他的心情,卻會記得你曾經很在意他。”陳柚看著罐子里的粉色光點,突然笑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難過還是該慶幸,只覺得心里那塊空落落的地方,
好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填滿了——或許是釋然,或許是放下。她抱起腳邊的紙箱,
對男人說了句“謝謝”,轉身走出了店門。木門在她身后關上,銅鈴響了一聲,
這次的聲音帶著點淡淡的甜,像她曾經藏在心里的暗戀。店里,
男人看著架子上那個新的淡粉色玻璃罐,指尖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持續(xù)了十年的酸澀和甜蜜,
還在心里打轉——有少女在走廊拐角偷偷看少年的緊張,有熬夜寫情書時的心跳,
還有看到他結婚消息時的刺痛。這些情緒太復雜,讓他的指尖都微微發(fā)顫。
他把粉色罐子放在暖黃和淡銀罐子的旁邊,三個罐子的光點相互映襯,暖的、淡的、粉的,
像三段不同的人生?!暗?374段?!彼吐曌哉Z,眼底的光點里,
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粉色。第四章 未拆的信件盛夏的蟬鳴裹著熱浪,鉆進青南路老巷時,
總帶著股讓人煩躁的聒噪。周明禮攥著一個牛皮紙信封,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站了足足十分鐘,
額角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把信封的邊角都浸濕了。信封上沒有郵票,沒有地址,
只在正面用鋼筆寫著“明禮親啟”,字跡娟秀,是他母親的筆跡——可他母親,
已經去世三年了。三天前,他在整理老房子閣樓時,
從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盒里翻出了這個信封。木盒是母親生前用來放首飾的,里面除了這封信,
只有一枚母親戴了一輩子的玉鐲。信封封得很嚴實,他試著拆了兩次,指尖都在發(fā)抖,
最后還是沒敢拆開——他怕里面寫的東西,會讓他這三年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思念,
又翻涌上來??勺蛱焱砩?,他在醫(yī)院拿到了自己的體檢報告。胃癌早期,
醫(yī)生說只要盡快手術,治愈率很高,可手術費加上后續(xù)的治療,需要一大筆錢。
他剛換了工作,積蓄幾乎為零,父母走得早,也沒什么親戚能幫忙。走投無路時,
他突然想起去年聽同事說過,青南路老巷里有個“能換錢的店”,具體怎么換,同事沒細說,
只說“要拿很重要的東西換”。周明禮擦了擦汗,攥著信封往巷尾走。
石板路被太陽曬得發(fā)燙,鞋底踩上去都覺得燙腳。直到看見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
他才停下腳步——木門和老巷的顏色融為一體,銅鈴上的云紋在陽光下泛著淡光,
和母親玉鐲上的紋路,竟有幾分相似。他深吸一口氣,伸手碰了碰銅鈴。
“?!扁徛暢辆?,像母親生前搖過的那只舊風鈴,瞬間讓他緊繃的神經松了些。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熟悉的光點從店里透出來,暖黃、淡銀、淡粉,
還有些他叫不出顏色的光點,在透明的玻璃罐里輕輕晃動,像被定格的星星。柜臺后,
穿深藍色對襟衫的男人依舊坐在那里,長發(fā)束在腦后,腕上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很慢。
他抬眼看向周明禮,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牛皮紙信封上,沒什么情緒,
卻讓周明禮下意識地把信封攥得更緊了——這封信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一樣東西,
他甚至能聞到信封上淡淡的、母親常用的肥皂味?!耙c什么?”男人的聲音和之前一樣,
平淡卻有穿透力,像落在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漣漪?!拔摇蚁霌Q錢,做手術。
”周明禮的聲音有些發(fā)啞,他看見男人指尖在柜臺上敲了敲,深色的柜面上,
那個小小的銅盤依舊空著,“我聽同事說,這里能典當東西?!薄暗洚斢洃洝!蹦腥思m正道,
和對林野、沈曼、陳柚說的話沒什么不同,“一段完整的記憶,換等價的籌碼,
籌碼能換你要的錢。被典當?shù)挠洃洉乃兄檎吣X海里消失,只有你會留下空白感。
”“所有知情者?”周明禮愣了愣,“如果這段記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呢?
”“那只有你會忘記,其他人不會受影響?!蹦腥说闹讣馔T诤谔茨局樽由?,
“但‘只有你知道的記憶’,通常重量較輕,能換的籌碼也較少。”周明禮的心跳突然快了。
他的人生里,和母親有關的記憶太多了——小時候母親半夜起來給他蓋被子,
高中時母親陪他熬夜復習,工作后母親每次打電話說“注意身體”……可這些記憶,
大多是母親和他一起經歷的,要是典當,他怕自己會忘了母親的樣子,忘了母親的聲音。
他靠在冰冷的門框上,手里的信封硌得掌心發(fā)疼。突然,
他想起了一個場景——母親去世前的一個月,他回家看她,她坐在陽臺的藤椅上,
手里拿著這個信封,卻沒有給他?!暗任易吡耍阍俅蜷_。”母親當時笑著說,
眼底卻藏著一絲他看不懂的復雜,“里面沒什么重要的,就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那時候他以為母親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一個月后,母親就走了。這三年,
他無數(shù)次想拆開信封,卻總怕看到母親的字,會忍不住哭?,F(xiàn)在,或許是時候了。
“我想典當……我拆開這封信時的記憶?!敝苊鞫Y抬起頭,眼神里帶著點決絕,“還有,
我讀信時的心情?!彼D了頓,補充道,“這封信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她已經去世了,
所以這段記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但我保證,這段記憶對我來說很重要,重量應該夠。
”男人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沉默了幾秒:“你還沒拆開這封信?”“沒有?!敝苊鞫Y搖搖頭,
“我不敢拆?!薄澳悄銦o法典當‘拆開信時的記憶’,因為這段記憶還未形成。
”男人的指尖在柜臺上輕輕劃了劃,“不過,你可以典當‘你對這封信的期待和執(zhí)念’,
還有‘母親生前對你最后的叮囑’的記憶——這段記憶是已存在的,且足夠深刻。
”周明禮愣了愣,然后用力點頭:“好,就典當這個。我對這封信的期待,
還有母親最后跟我說的話的記憶?!蹦腥藦墓衽_下拿出那個空白的筆記本和銀色的筆,
遞給他:“寫下來,母親最后跟你說的話,還有你對這封信的期待,越詳細越好。
”周明禮接過筆,指尖有些抖。他在紙上寫下:“母親最后跟我說:‘明禮,
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太累,按時吃飯。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生活,別總想著我。
’我對這封信的期待:想知道母親在信里寫了什么,想知道她還有沒有沒跟我說的話,
想再感受一次她的關心?!弊舟E歪歪扭扭,有幾滴墨水被他的汗浸濕,暈開了一片。
男人接過筆記本,看了一眼,然后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空的玻璃罐。“這段記憶的重量夠了,
能換你手術的所有費用,還有后續(xù)的營養(yǎng)費?!彼f著,指尖輕輕點在周明禮的額頭。
沒有痛感,只有一陣輕飄飄的麻,像被風吹走了什么。周明禮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
再想起母親最后跟他說的話時,腦子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暖——他知道母親走前跟他說過話,
卻記不清具體說了什么;他看著手里的信封,突然忘了自己為什么不敢拆,
也忘了自己對這封信的期待是什么。那種空白感像個小洞,輕輕吸著他的情緒,不疼,
卻空落落的。他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泛黃的信紙,母親的字娟秀而有力:“明禮,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了。別難過,媽媽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還會繼續(xù)看著你。你從小就懂事,總怕給別人添麻煩,以后別總委屈自己,累了就歇一歇,
餓了就好好吃飯。媽媽不奢求你大富大貴,只希望你能健康、快樂地生活。還有,
別總想著我,我會在心里陪著你。愛你的媽媽?!敝苊鞫Y讀完信,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字跡。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柜臺后的男人突然閉了閉眼,指尖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快了些。
他再睜開眼時,眼底的光點似乎暗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平靜。
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持續(xù)了三年的期待和思念,
還在心里打轉——有周明禮對信封內容的好奇,有他怕看到母親字跡的膽怯,
還有他對母親的牽掛。這些情緒太沉重,讓他的指尖都微微發(fā)顫?!斑@是你的記憶。
”男人把裝著淡藍色光點的玻璃罐放在周明禮面前,光點很柔,像天空的顏色,慢慢旋轉著,
“卡里的錢夠你手術了?!彼麖某閷侠锬贸鲢y行卡和紙條,遞過去,“出門后別回頭,
也別跟別人提這里?!敝苊鞫Y接過銀行卡,又看了看手里的信,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難過還是該慶幸,只覺得心里那塊空落落的地方,
好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填滿了——或許是母親的信,或許是終于能手術的安心。
他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信封,抱在懷里,對男人說了句“謝謝”,轉身走出了店門。
木門在他身后關上,銅鈴響了一聲,這次的聲音帶著點淡淡的藍,像天空的顏色,
也像母親的溫柔。店里,男人看著架子上那個新的淡藍色玻璃罐,指尖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剛才那陣沉重的思念還沒散去,
混著之前林野記憶里的桃子甜香、沈曼記憶里的婚戒暖意、陳柚記憶里的暗戀酸澀,
在他心里纏成了一團。他把藍色罐子放在暖黃、淡銀和粉色罐子的旁邊,
四個罐子的光點相互映襯,暖的、淡的、粉的、藍的,像四段不同的人生,在燈光下閃爍著。
“第1375段了?!彼吐曌哉Z,眼底的光點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藍色。
門外的蟬鳴依舊聒噪,陽光透過玻璃罐,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銅鈴掛在門楣上,
靜靜等待著下一個帶著心事的來客。第五章 斷弦的琴初秋的風帶著桂花的冷香,
卷著幾片枯黃的梧桐葉,落在青南路老巷的石板路上。蘇晚背著一個褪色的黑色琴包,
站在巷尾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前,
指尖反復摩挲著琴包上磨破的邊角——那是她母親留下的小提琴包,三十多年了,
皮革早已失去光澤,拉鏈上的銅扣也銹跡斑斑,可她每次出門,還是習慣用它裝琴。
巷口的桂花樹下,幾個老人正搖著蒲扇閑聊,
話題無意間飄進蘇晚耳朵里:“上次沈曼家老李的病,就是在巷尾那家店看好的,
聽說……是用點啥換的?!薄翱刹皇锹?,還有那個年輕人林野,
他爸的醫(yī)藥費也是從那兒弄來的,就是之后總說忘了點啥……”蘇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找這家店找了快半年了。自從三個月前,市交響樂團宣布要選拔首席小提琴手,
她的世界就只剩下練琴——每天從清晨到深夜,手指在琴弦上磨出了繭,
松香的味道浸滿了出租屋,可每次拉到《梁?!返娜A彩段,指尖還是會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她的手。三年前一場車禍,她的左手小指神經受損,
雖然經過治療恢復了活動,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靈敏度。首席選拔的曲目里,
《梁祝》是必選,那段華彩需要小指頻繁按弦,她練了無數(shù)遍,卻總在最關鍵的地方斷弦。
昨天下午,她在練琴時又一次斷了弦??粗鴶嗟舻腅弦像條垂死的銀蛇,躺在琴碼旁,
她突然崩潰了——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把這把小提琴交給她時說的話:“晚晚,琴在,
媽媽就在?!笨涩F(xiàn)在,她連母親最愛的《梁?!范祭缓昧恕?/p>
“?!便~鈴的聲響突然在耳邊炸開,沉緩的回響像琴弓擦過老弦,震得她耳后發(fā)酥。
蘇晚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已經碰到了鈴身。門楣上的銅鈴泛著淡金色的光,
雨珠(初秋偶爾會下的毛毛雨)落在上面,竟沒留下半點痕跡,
和她記憶里母親琴盒上的琺瑯扣一樣,帶著種不沾塵埃的溫潤。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沒有風,也沒人推,仿佛在等她。店里的光比想象中更柔和,
四面架子上的玻璃罐泛著各色光點——暖黃的像夕陽,淡銀的像月光,粉的像櫻花,
藍的像天空,還有些她叫不出顏色的光點,懸浮在透明液體里,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晃動。
柜臺后,穿深藍色對襟衫的男人坐在那里,長發(fā)用同色布帶束在腦后,
腕上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很慢。他抬眼看向蘇晚,目光先落在她背上的琴包上,
再移到她的臉上,沒什么情緒,
卻讓她下意識地把左手藏到了身后——小指上那道淺褐色的疤痕,像條丑陋的蟲子,
時刻提醒著她的殘缺?!耙c什么?”男人的聲音很淡,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像低音提琴的泛音,落在心底最軟的地方。蘇晚深吸一口氣,把琴包放在柜臺上,
拉鏈拉開一道縫,露出小提琴暗紅色的琴身?!拔蚁霌Q一樣東西?!彼穆曇粲行┌l(fā)顫,
指尖輕輕碰了碰琴身,“我想讓我的左手小指,恢復從前的靈敏度,
能拉好《梁?!返娜A彩段?!蹦腥说闹讣庠诠衽_上敲了敲,深色的柜面上,
那個小小的銅盤依舊空著?!暗洚斢洃洝!彼脑捄椭皩α忠啊⑸蚵麄冋f的一字不差,
“一段完整的記憶,換等價的籌碼,
籌碼能換你要的‘手指靈敏度’——這屬于‘技能相關的身體修復’,在兌換范圍內。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蘇晚藏在身后的手:“被典當?shù)挠洃洉乃兄檎吣X海里消失,
只有你會留下空白感。比如你典當和母親有關的記憶,所有認識你母親、知道這段事的人,
都會忘了它?!薄八兄檎??”蘇晚的心臟猛地一縮。她和母親的記憶,
是她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三歲時母親第一次教她握琴弓,
五歲時她拉錯音被母親輕輕敲了敲手背,十五歲時她在全國小提琴比賽拿獎,母親抱著她哭,
說“晚晚比媽媽厲害”,還有母親走前,躺在病床上,
握著她的手說“別放棄琴”……這些記憶里,哪段能換夠“修復手指靈敏度”的籌碼?
又哪段,是她能舍得的?蘇晚靠在冰冷的門框上,琴包的重量壓得她肩膀發(fā)酸。她閉上眼睛,
腦子里像放電影似的,閃過和母親有關的無數(shù)片段。最后,畫面停在了她十歲那年的冬天。
那天是她的生日,母親特意請假,帶她去了市中心的音樂廳。她們坐在最后一排,
聽著臺上的小提琴手拉《梁祝》。當琴弓擦過E弦,拉出那段哀婉的主旋律時,
蘇晚看見母親的眼睛亮了——那是她第一次見母親那樣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那把琴。
散場后,雪下得很大,母親把她裹在大衣里,牽著她的手往家走。“晚晚,
”母親突然停下腳步,蹲下來看著她,眼睛里映著路燈的光,“以后你也要站在那個舞臺上,
拉《梁祝》給媽媽聽,好不好?”她當時用力點頭,
凍得通紅的小手攥著母親的手:“我會的!我要拉得比剛才那個叔叔還好!”母親笑了,
把她抱起來,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媽媽等著?!本褪沁@段了。蘇晚想。
這段記憶里只有她和母親,沒有其他人,就算忘了,也不會影響到別人。
而且……她摸了摸琴包,就算忘了那天的場景,她還有母親的琴,
還有母親說的“別放棄琴”,總能想起點什么吧?“我想好了。”蘇晚睜開眼,
眼底的淚光還沒散去,卻多了幾分決絕,“我要典當……我十歲生日那天,
和母親去音樂廳聽《梁?!返挠洃?。還有,
母親跟我說‘要站在舞臺上拉琴給她聽’的那句話?!蹦腥说闹讣庠诤谔茨局樽由贤A讼聛恚?/p>
他看著蘇晚泛紅的眼眶,眼底的光點輕輕晃了晃:“這段記憶的‘重量’足夠,
能換你要的‘左手小指靈敏度修復’。但有一點——你會忘了母親對你的這個期待,
以后拉琴時,可能會少了點‘執(zhí)念’?!薄皼]關系?!碧K晚搖搖頭,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砸在琴包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只要能拉好琴,只要能站在舞臺上,就算忘了這個期待,
我也會繼續(xù)拉下去的?!蹦腥藦墓衽_下拿出那個空白的筆記本和銀色的筆,
遞到蘇晚面前:“寫下來,時間、地點、具體發(fā)生了什么,越詳細越好。”蘇晚接過筆,
指尖有些抖。她在紙上寫下:“2004年12月15日,市音樂廳,
和母親聽《梁?!费葑鄷赣H說‘希望我以后站在舞臺上拉《梁?!方o她聽’。
”字跡很輕,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寫完后,她把筆記本推回去時,手還在微微發(fā)顫。
男人看了一眼筆記,然后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空的玻璃罐。
罐子比之前林野、沈曼他們的都要大一些,罐壁更厚,泛著淡淡的冷光?!鞍咽稚爝^來。
”他說。蘇晚愣了愣,還是把左手放在了柜臺上。她的小指微微彎曲,
那道疤痕在燈光下格外明顯。男人的指尖輕輕落在她的小指上,沒有痛感,
只有一陣溫熱的麻意,像有什么東西順著指尖鉆進了血管,慢慢流到神經末梢。下一秒,
她突然覺得左手小指變得靈活了——那種感覺很陌生,又很熟悉,像三年前車禍前的狀態(tài),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的流動,能輕松地彎曲、伸展,再也沒有那種僵硬的束縛感。
她下意識地拿起柜臺上的筆,用小指輕輕勾了勾筆帽,動作流暢得讓她自己都愣住了。
可與此同時,心里突然空了一塊。她想起母親帶她去音樂廳的事,
卻記不清那天聽的是什么曲子;她記得母親跟她說過“要站在舞臺上”,
卻忘了母親為什么會說這句話;甚至看到手里的小提琴,她也想不起自己最初為什么要學琴,
只覺得“應該要拉好”。那種空白感比她想象中更沉,像琴箱里灌滿了水,壓得她胸口發(fā)悶。
她靠在柜臺上,眼淚掉得更兇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是因為小指恢復了,
還是因為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柜臺后的男人突然閉了閉眼,指尖的黑檀木珠子轉得飛快。
他再睜開眼時,眼底的光點劇烈地晃動著,像被風吹亂的燭火。
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跨越了近二十年的溫暖和期待,
還在他心里打轉——有十歲的蘇晚坐在音樂廳里,
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舞臺的專注;有母親牽著她的手,
走在雪地里的溫柔;還有那句“媽媽等著”里,藏了一輩子的期盼。這些情緒太濃烈,
讓他的指尖都微微發(fā)顫,連帶著腕上的黑檀木珠子都發(fā)出了細碎的碰撞聲。“這是你的記憶。
”男人把裝著淡紫色光點的玻璃罐放在蘇晚面前。罐子里的光點很特別,
不像其他罐子那樣輕輕旋轉,而是像琴弦的震動,有規(guī)律地上下起伏,泛著淡淡的紫光,
像月光下的琴弦,“你的左手小指已經恢復靈敏度,接下來只要正常練習,
就能拉好《梁?!返娜A彩段?!彼麖某閷侠锬贸鲆粡堛y色的卡片,不是之前的銀行卡,
而是一張沒有任何圖案的金屬卡:“這是‘技能修復’的憑證,不需要密碼,也不需要兌換,
效果已經直接作用在你身上了?!碧K晚接過金屬卡,卡片很涼,卻讓她的手變得溫暖。
她看著罐子里的淡紫色光點,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給她的小提琴上松香時,
松香在燈光下泛著的就是這種顏色?!爸x謝?!彼穆曇粲行┥硢?,卻帶著一絲釋然。
她把金屬卡放進琴包,重新拉上拉鏈,然后抱起琴包,對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轉身走出店門時,木門在她身后“吱呀”關上,銅鈴響了一聲。
這次的鈴聲不像之前那樣沉緩,而是帶著點琴弦的震顫感,泛著淡淡的紫,
像《梁?!防锬嵌巫顪厝岬穆?。蘇晚沒有回頭,她背著琴包,快步走出老巷。
巷口的桂花香更濃了,她突然想起母親很喜歡桂花,每年秋天都會撿些桂花,
曬干了放在琴盒里??伞赣H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桂花的?她想不起來了,
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琴箱里少了一根弦。店里,男人看著架子上那個新的淡紫色玻璃罐,
指尖輕輕碰了碰罐壁。淡紫色的光點隨著他的觸碰,發(fā)出了細微的“嗡”聲,
像琴弦被輕輕撥動。他把這個罐子放在暖黃、淡銀、粉色和藍色罐子的旁邊。
五個罐子的光點相互映襯,暖的像夕陽,淡的像月光,粉的像櫻花,藍的像天空,
紫的像琴弦,在燈光下閃爍著,像五段不同的人生,各自訴說著心事?!暗?376段。
”男人低聲自語,指尖按了按太陽穴。剛才那陣濃烈的期待還沒散去,
里的桃子甜香、沈曼記憶里的婚戒暖意、陳柚記憶里的暗戀酸澀、周明禮記憶里的思念沉重,
在他心里纏成了一團復雜的情緒。他突然覺得有些疲憊,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片段——工棚里少年吃桃子的哽咽,筒子樓里夫妻戴戒指的傻笑,
高中走廊里少女偷看少年的緊張,閣樓里男人握著信封的顫抖,
音樂廳里母女聽琴的專注……這些不屬于他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來,
讓他的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腕上的黑檀木珠子突然停止了轉動,男人猛地睜開眼,
眼底的光點里,竟閃過一絲極淡的紫色——那是蘇晚記憶里的顏色。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小指,竟也有了一種靈活的觸感,仿佛剛才被修復的,
不止是蘇晚的手指?!耙?guī)則……好像開始松動了?!彼吐曌哉Z,
目光落在架子上的玻璃罐上。那些光點比剛才更亮了些,甚至有幾縷細小的光絲,
正從罐子的縫隙里鉆出來,在空中輕輕飄蕩,像斷了線的風箏。門外的桂花香味飄進店里,
混著玻璃罐里的光點,在空氣中織成了一張溫柔的網。銅鈴掛在門楣上,輕輕晃動著,
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鈴聲不再沉緩,而是帶著點不安的震顫,
等待著下一個帶著心事的來客,也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無法預料的變化。
第六章 倒流的鐘深秋的雨總帶著刺骨的涼,把青南路老巷的石板路澆得滑膩。
顧時年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站在巷尾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前,
指尖反復摩挲著傘柄上刻的“時”字——這是他父親留下的傘,二十多年了,傘骨早已生銹,
傘面也補過好幾塊補丁,可他每次來老巷,都會帶著它。巷口的修車鋪里,
老板正對著收音機罵罵咧咧:“這天氣預報又不準!說今天晴天,結果下這么大雨!
”旁邊坐著個穿棉襖的老人,接話道:“你還不知道?
前陣子沈曼家老李、還有那個拉琴的蘇晚,都是在巷尾那家店‘弄好’的,
聽說那店邪門得很,能讓人忘了事兒……”顧時年的心跳猛地一緊。
他找這家店找了整整一年。自從去年父親走后,
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那座老舊的鐘表鋪——那是父親守了一輩子的鋪子,
柜臺后的墻上掛著各式各樣的鐘,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還有的早已停擺,
可父親總說“鐘能記錄時間,也能留住念想”??扇齻€月前,一場意外的火災,
把鐘表鋪燒了個精光。最讓他崩潰的,不是鋪子沒了,
而是父親留給她的那只懷表——那是祖父傳給父親的,表殼上刻著精致的花紋,
表盤里的指針永遠停在父親出生的時刻,父親走前,把懷表交給了他,說“想爸爸了,
就看看它”?;馂暮?,他在廢墟里找了整整一個月,只找到懷表的一小塊碎片。從那以后,
他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里他回到鐘表鋪,父親坐在柜臺后,手里拿著那只懷表,
笑著對他說“時年,過來,爸爸教你修表”,可每次他想跑過去,夢就醒了。
“叮——”銅鈴的聲響突然在雨霧里炸開,沉緩的回響像老座鐘的擺錘,震得他耳后發(fā)酥。
顧時年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已經碰到了鈴身。門楣上的銅鈴泛著淡金色的光,
雨珠落在上面,瞬間就消失了,和他記憶里父親懷表的表殼一樣,帶著種不沾塵埃的溫潤。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沒有風,也沒人推,仿佛早就知道他會來。
店里的光比想象中更柔和,四面架子上的玻璃罐泛著各色光點——暖黃的像夕陽,
淡銀的像月光,粉的像櫻花,藍的像天空,紫的像琴弦,還有些他叫不出顏色的光點,
懸浮在透明液體里,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像被凍住的星星。柜臺后,
穿深藍色對襟衫的男人坐在那里,長發(fā)用同色布帶束在腦后,腕上的黑檀木珠子轉得很慢。
他抬眼看向顧時年,目光先落在他手里的舊傘上,再移到他的臉上,沒什么情緒,
卻讓他下意識地把右手藏到了身后——掌心里,還攥著那一小塊懷表碎片,
邊緣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發(fā)疼?!耙c什么?”男人的聲音很淡,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像老舊鐘表里齒輪轉動的聲音,落在心底最軟的地方。顧時年深吸一口氣,把傘靠在門框上,
雙手撐在柜臺上:“我想換一樣東西?!彼穆曇粲行┌l(fā)顫,指尖輕輕碰了碰柜面,
“我想……我想回到火災前一天,把父親留給我的懷表拿出來。
”男人的指尖在柜臺上敲了敲,深色的柜面上,那個小小的銅盤依舊空著?!暗洚斢洃?。
”他的話和之前對林野、沈曼他們說的一字不差,“一段完整的記憶,換等價的籌碼,
籌碼能換你要的‘時間回溯’——這屬于‘特殊事件修正’,在兌換范圍內,但有嚴格限制。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顧時年藏在身后的手:“時間回溯只能讓你回到過去的某個瞬間,
且只能做一件事——拿懷表。你無法改變其他任何事,也無法和過去的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