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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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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炭場的天空總是暗得很快,山壁把夕陽吞得只剩一線金邊。雜役們散工后,像被抽了骨頭的影子,三三兩兩蹲在灶房前等飯。林塵把三枚下品靈石排在井臺邊,石面坑洼,像被人啃過的骨頭,靈氣淡得幾乎聞不到。他拿指尖輕觸,涼意順著皮膚爬上來,像一條剛醒的小蛇。

老馬弓著背,蹲在他旁邊,煙袋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靶∽樱崩像R咳了一聲,“三枚太少,一年沖到練氣五層,難?!?/p>

林塵“嗯”了一聲,把靈石攏進掌心,輕輕磕碰,聲音清脆,像碎冰相擊。他把其中一枚舉到耳邊,閉眼聽那極細的嗡鳴——那是靈石里最后一絲靈氣的掙扎。他忽然想起黑灶谷的冬夜,風像刀,火像獸,自己蜷在破廟里,用凍僵的手指摩挲一枚銅扣——那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東西。銅扣如今貼身藏著,與靈石一起,像兩枚小小的火種。

夜里,通鋪的燈油盡了,黑暗像水漫上來。林塵摸出舊蒲團,在門后坐下。他把三枚靈石擺成一排,掌心覆上去,涼意順著經(jīng)脈爬進丹田,像一條疲憊的小蛇。練氣三層到五層,隔著一條深溝:三層只能讓靈力在體內(nèi)打個轉(zhuǎn),五層才能勉強馭物。三枚靈石遠遠不夠。

他想起告示上的朱砂字,邊角卷翹,被夜風吹得撲簌簌響。外門弟子,每月十枚靈石,管飽飯,住單間。他聽得清清楚楚,卻沒在臉上露出半分喜色。他只是把帽檐往下壓了壓,像壓住了心里那團火。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去領了早飯——半碗厚粥,一塊咸菜。粥里漂著兩片野菜,他撈出來,含在嘴里慢慢嚼,嚼成渣才咽下。吃完飯,他主動去幫伙房劈柴,斧頭柄磨得發(fā)亮,每劈一下,虎口震得發(fā)麻。劈完最后一捆,伙房師傅扔給他一枚銅錢,銅錢在手里轉(zhuǎn)了個圈,又塞進腰帶。

上午,他照常去窯口背炭。炭筐比昨日多裝了半鏟,他咬牙背起,一路不歇。背到第三趟,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浸得傷口發(fā)疼。他數(shù)著步子,二百步一歇,一百步再歇,把氣喘勻,又繼續(xù)。中午,他蹲在窯后,把省下的一口粥倒進竹筒,留著夜里墊肚子。

午后,雜役們有半個時辰歇晌。林塵沒睡,他去了廢井。井底潮冷,雷火靈根在這里最安靜。他坐在青苔上,把昨夜收回的靈石重新握在掌心。靈力一點點滲出,像抽絲,比昨日多走了一指。疼,但比背炭輕。他閉眼,任那絲靈力在丹田里繞圈,繞到第十圈,耳膜里嗡嗡作響,才停下。

傍晚,他去找老馬。老馬在灶房后頭種了幾株青霜草,止血用。林塵幫他挑水,得了一小把草籽。老馬用草籽換了半壺劣酒,兩人蹲在井臺邊,分著喝。酒辣,嗆得林塵直咳,咳完,他問老馬:“哪里能弄到靈石?”

老馬咂咂嘴:“雜役能去的地方,只?!沂小??!?/p>

灰市在松炭場外三里,一條山縫改成的暗街。每月十五,開一次。天黑出攤,天亮散。賣的都是雜役、藥奴攢下的零碎:碎靈石、缺角符紙、半瓶丹渣……價賤,卻真假難辨。

林塵聽完,把最后一口酒咽下去,喉嚨像燒了一條火線。他抬頭看天,月亮瘦得像一把鐮刀,懸在頭頂,又遠又冷。

十五那天,松炭場下了小雨,山道泥濘。林塵提前交了差,揣著三枚靈石和幾枚銅錢,摸黑去了灰市。山縫里點著松脂火把,火光搖搖,把人臉照得忽長忽短。他蹲在一個攤位前,攤主用黑布蒙面,只露一雙眼睛。攤上擺著五塊靈石,比下品更次,邊角缺得厲害,靈氣卻還算純。林塵拿在手里,用指甲刮了刮,石粉簌簌落。他問價,攤主伸三根手指:三塊換一塊。林塵搖頭,掏出全部銅錢,又加一枚青霜草籽,換了兩塊。

回場時,月亮已到中天。他把新得的兩塊靈石和原先的三塊包在一起,五塊排成梅花形,放在枕邊。夜里,他握著其中一塊,繼續(xù)引氣。靈力像一條更粗的蛇,在經(jīng)脈里鉆,每鉆一寸,骨頭縫里都冒涼氣。他咬牙,數(shù)到二十圈,才松手。掌心全是汗,靈石也濕漉漉的。

月底,雜役們發(fā)月例。林塵把五塊靈石全握在手里,排成一排,繼續(xù)夜夜不歇。井底的潮氣滲進骨頭,他膝蓋開始疼,疼得厲害了,就把褲腿卷高,用井水泡。老馬看他臉色發(fā)青,勸他:“別熬壞身子?!彼粨u頭。

這一月,他開始記賬:

初一,灰市換得次品靈石二,耗銅錢七枚,青霜草籽一撮。

初五,背炭多裝半鏟,肩破皮,血透衣背。

十五,井底引氣二十圈,丹田微脹,膝蓋疼至寅時。

二十,伙房賞銅錢一枚,換半塊咸菜,省下一口粥。

三十,月例靈石三枚,共得八枚,睡前摩挲至發(fā)燙。

記賬的紙是撿來的賬簿邊角,用炭筆寫,字跡歪斜。他寫完后,把紙折成指甲大,塞進銅扣的背面。銅扣內(nèi)側(cè)有一道裂縫,正好卡住紙片,像一個小小的秘密。

第二個月,灰市來了個新攤主,賣的是“殘丹”:煉壞的養(yǎng)元丹,外表裂口,藥力剩不到三成,卻比靈石便宜。林塵用兩塊靈石換了五粒殘丹。夜里,他先握靈石引氣,再服一粒殘丹,丹藥化開,藥力猛地一沖,雷火竄出丹田,在胸口噼啪炸響。他屏息,把炸響壓回丹田,再慢慢吐出濁氣。一粒殘丹,讓他靈力多走了一寸,胸口卻留下三道細裂的血絲。

老馬看見他胸口的紅痕,皺了皺眉:“丹藥最忌駁雜,你靈根又是雷火,小心燒斷經(jīng)脈?!绷謮m點頭,卻把剩下四粒殘丹包好,藏在枕下。

這一月,松炭場進了一批新炭,火候重,雜役們每人多背半筐。林塵背上磨破了皮,血水滲進粗布衣。夜里,他坐在井底,把最后一塊靈石握碎,碎末撒進井水里,水波蕩開,像一圈極淡的銀光。他雙手插進水里,借著殘靈,把雷火逼進指梢。指尖“噼啪”一聲,冒出一粒火星,落在水面,熄了。

他看著熄滅的火星,忽然想起母親。母親死前,把銅扣塞進他手心,說:“火要藏在心里,別讓人看見。”如今,他的火藏在丹田,像一顆隨時會炸的雷。

第三個月,灰市傳來消息:下月初一,有人賣“碎靈乳”。靈乳是煉氣中期才用得上的東西,碎靈乳卻是煉廢的,靈氣駁雜,但比殘丹強。價貴,要十塊靈石才能換一滴。林塵手里只有八塊。他白天背炭,夜里替人守窯,得兩枚銅錢。守到第五夜,窯口塌了一角,火星濺他一臉,左眉燒去半截,換得一塊靈石。十塊湊齊,他換了那滴碎靈乳。

初一那天,月亮圓得發(fā)白。林塵坐在廢井,把碎靈乳滴在掌心。乳白液體一觸皮膚,立刻化成寒氣,順著經(jīng)絡往里鉆。雷火被寒氣一激,猛地炸成無數(shù)細電,他胸口劇痛,喉頭一甜,血噴在井壁上。血里帶著焦黑,是雷火燒壞的經(jīng)脈。他抬手,用袖子擦凈嘴角,繼續(xù)引氣。寒氣與雷火糾纏,一寸一寸,逼向丹田。

這一月,他開始在井底刻記號。每引氣一圈,就在井壁劃一道痕。三十天后,井壁上的痕密密麻麻,像一張蛛網(wǎng)。他摸著那些痕,忽然覺得丹田里的氣旋也變成了一張網(wǎng),把雷火一點點收攏。

第四個月,松炭場遭雨,窯塌了兩座。雜役們被調(diào)去挖泥,每日多干兩個時辰。林塵腳底泡爛,走一步,留下一個血印。他咬牙,把血印留在泥里,人卻不停。夜里,他坐在塌窯邊,用殘火溫手,雷火在掌心轉(zhuǎn)了一圈,竟不燙,只溫溫的。

松炭場凌晨的霧氣濃得像米湯。林塵寅時便醒,睜眼第一件事,便是把枕頭下的五塊靈石擺成梅花形。石面被夜里的汗水浸得微潮,他捏在掌心,涼意緩慢地滲進骨縫。練氣三層到四層,看似只差一層,卻像隔著一整座山;丹田里原本只有一縷細若游絲的靈力,如今終于聚成黃豆大的小氣旋,旋得極慢,卻不再散。

他翻身下鋪,赤腳踩在冰冷的青磚上。通鋪里還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空氣里混著汗酸與霉木味。林塵彎腰穿過橫七豎八的腿,推門而出,山風迎面,像一盆涼水澆在頭頂。

灶房后的廢井是他獨屬的“靜室”。井口覆著半扇破磨盤,只留一道縫,月光從縫里漏下來,在井底凝成一根銀色的柱子。林塵沿著井壁的凹窩爬下去,青苔濕滑,每一步都得用腳尖試探。下到井底,他盤膝坐在那塊常年陰冷的青石上,把靈石一枚一枚貼在小腹,像貼上一塊塊冰。

雷火靈根在寒涼里最安靜,可“安靜”只是相對而言——靈力一旦開始運轉(zhuǎn),仍像一捧被點燃的松脂,噼啪亂炸。林塵閉眼,先默數(shù)呼吸,三十吸后,才用意念去觸碰丹田里那團小氣旋。氣旋邊緣閃著極細的電弧,像一尾透明的魚,甩尾便是電光一閃。他試著把氣旋往上引,一寸、兩寸……靈力過膻中時,胸口猛地刺痛,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針扎進心口。他停下,吐氣,再引。如此反復,一個時辰過去,氣旋才艱難地爬過任脈,抵達掌心。

掌心先是發(fā)脹,繼而發(fā)熱,一道細若牛毛的雷火噴出,在指尖扭成一粒青豆大的火星。林塵睜眼,屏息,用意念去包裹那粒火星——馭物之術,首要在“穩(wěn)”。他左手從懷里拈出一片早備下的枯葉,輕輕放在右手指尖上方一寸處??萑~薄如蟬翼,經(jīng)脈里卻布滿焦黃的斑點?;鹦穷澚祟?,像隨時會熄滅,終于還是搖搖晃晃地托起葉片。

葉片在空中堅持了三息,“嗤”地一聲輕響,被雷火灼出一道黑孔,打個旋兒落回井底。林塵卻咧嘴笑了——三息,比昨日多了一息。他把枯葉小心地夾進一本用草紙釘成的薄冊里,冊子封面上寫著歪歪扭扭的“馭物錄”三個字。

接下來的日子,他白日背炭,夜里下井。背炭時,他在心里默背《引氣訣》殘篇里的行功口訣;挑水時,他把水桶當成法器,用靈力去感知水面的每一次晃動。夜里回井,他先練氣,再練馭物??萑~換成石片,石片換成炭塊,重量逐日增加。第六月最后一天,他竟能用靈力托起半塊青磚,懸空七息而不碎。青磚落地時,井底回聲嗡嗡,震得井口那線月光都晃了晃。

老馬蹲在井口往下望,嘖嘖兩聲:“小子,青磚都能飄了,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把自己飄出去?”

林塵抹了把額頭的汗,笑而不答。他知道,青磚離真正的“馭物”還差得遠——外門弟子考核時,需隔空攝物三丈,而他連井口都還沒夠到。但井底那團氣旋已比月初大了一倍,旋得雖慢,卻像一顆埋在地下的種子,遲早會頂破土層。

七月初五,本該是灰市再開的日子,卻遲遲不見動靜。林塵傍晚交了差,揣著攢下的八塊靈石和兩枚回氣散,沿著山縫走去。遠遠便聞到一股焦糊味——往日擺滿攤位的狹長石縫里空無一人,松脂火把東倒西歪,地上散落著碎裂的玉瓶、踩爛的符紙,還有幾點早已干涸的血跡。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一點暗紅,捻了捻——血里混著極細的朱砂,是符修常用的封靈砂。顯然有人在這里動了手,而且動的是狠手。

回場路上,月亮被烏云吞沒,山道黑得像鍋底。林塵踩著濕滑的落葉,耳邊全是自己心跳。灰市攤主被劫的消息第二日便傳開了:據(jù)說那蒙面攤主平日太露富,被三名煉氣后期的外山散修盯上,靈石、丹藥搶得精光,人也被砍成重傷,扔進山澗。老馬一邊削竹牌,一邊嘆氣:“早勸他別在灰市賣雷晶碎,那東西扎眼。”

林塵聽完,當晚便把自己剩下的全部靈石、回氣散、殘丹用油紙包了,塞到通鋪床底最深處,又搬了三塊青磚壓在上面。夜里,他夢見自己站在灰市中央,四周火把忽明忽暗,一只戴銅指虎的手猛地掐住他脖子。他拼命掙扎,卻發(fā)不出聲。醒來時,通鋪里鼾聲如雷,他滿手冷汗,心口怦怦直跳。

自此以后,他再不敢把靈石隨身帶,只在夜里下井前取一塊,練完即還。白日里,他愈發(fā)沉默,背炭時腰彎得更低,像要把整張臉埋進黑暗。有人打趣他膽子小,他便笑一笑,卻不反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種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比雷火沖脈更可怕——雷火尚可用靈力去扛,而人心里的貪念,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八月初三,松炭場連下三日暴雨。雨點砸在瓦片上,像千萬顆石子滾落。窯頂本就年久失修,被雨水一泡,轟然塌了兩座。赤紅的炭火被雨水澆滅,騰起滾滾白霧,霧中帶著嗆人的硫磺味。管事急得跳腳,把雜役們?nèi)s到泥里去挖排洪溝。

林塵被分到最下游,腳下是沒過腳踝的泥漿,冰冷刺骨。每走一步,泥漿便“咕唧”一聲吞住草鞋,拔出來時腳底鉆心地疼——原來水泡早已磨破,嫩肉被泥漿里的碎瓷、炭渣割得血肉模糊。他咬牙,把血腳印留在泥里,人卻不停。

雨夜里,眾人收工,通鋪燈火昏黃。林塵坐在床沿,把褲腿卷到大腿根,露出一雙慘不忍睹的腳:十個趾頭腫得像紫蘿卜,腳底嵌著七八片黑炭渣,血和泥混在一起,干了又濕。老馬看他拿針挑炭渣,咝咝倒吸冷氣:“后生,你這腳再泡兩天,怕是要爛?!?/p>

林塵笑笑,把最后一枚炭渣挑出,隨手抓一把灶膛邊的草木灰按在傷口上?;夷┱囱?,結成黑痂。第二日,他仍舊第一個起床,跛著腳去灶房領粥。管事見他走路打晃,本想讓他歇半日,他卻低聲道:“窯塌了,炭得趕緊背出去,不然全得漚爛。”管事愣了愣,沒再說話。

夜里,他依舊在廢井練氣。腳疼得鉆心,他便把雙腳泡在井水里,讓寒氣麻痹神經(jīng)。雷火在丹田里緩緩流轉(zhuǎn),像一條溫馴下來的小蛇,所過之處,傷口竟泛起微微麻癢——那是靈力在修補破損的血肉。

月底結算工分時,他比旁人多了一倍的炭數(shù)。管事把一枚拇指大的“小功牌”扔給他,憑牌可換三枚靈石。林塵攥著功牌,在井底笑出了聲。那笑聲回蕩在井壁,像一串滾雷,震得青苔簌簌落。

九月霜降,山風似刀。林塵的丹田氣旋已擴至鴿卵大,靈力可瞬間運到掌心,卻仍虛浮。他試著把靈力逼到指尖,指尖便冒出一縷細煙,像燒盡的炭灰,卻遲遲凝不成形。老馬告訴他:“四層到五層,需讓靈力由虛化實,這一步比前面加起來還難?!?/p>

林塵沒吭聲,只在井底加練。他把青磚換成拳頭大的碎石,以靈力托之,使之懸空旋轉(zhuǎn);又在井壁釘了九枚鐵釘,每日以雷火擊之,練準頭與力度。鐵釘初時被擊得火星四濺,不到十日便被雷火熔成彎鉤。

夜里練完,他常坐在井口望天。秋夜的星空極高極冷,銀河像一條凍住的冰河。他想起母親說過,人死后會化為星子,最亮的那顆便是親人的眼睛。他找遍夜空,也分不清哪顆更亮,只覺得每一顆都在冷冷地俯視自己。

為了填補靈石缺口,他接下了守夜看窯的差。松炭場有座老窯,夜里需人添柴,工錢每晚五文銅錢。窯口火舌吞吐,熱氣撲面,他卻把雷火靈力凝于雙目,借火氣溫養(yǎng)經(jīng)脈。眉梢被火苗舔焦,他抬手一抹,便是一道黑痕。

九月底,他攢下六枚銅錢、三粒回氣散、兩塊殘靈石。夜里,他盤腿坐在井底,把回氣散含在舌下,靈力催動藥力,丹田里那團氣旋驀地一震,邊緣竟泛起淡淡銀輝——那是靈力由虛化實的征兆。他睜眼,指尖雷火“啪”地炸開,在井壁留下一道寸許深的焦痕。

那一刻,他知道,四層已成。

十月初七,灰市重開。林塵揣著三塊靈石,蹲在舊書攤前。攤上擺著一本《引氣訣》,殘破得只剩前半,書角被蟲蛀得蜂窩一般。攤主是個駝背老嫗,用破鑼嗓子道:“三塊靈石,少一文不賣?!绷謮m翻開扉頁,只見墨跡古舊,雷火靈根的運轉(zhuǎn)線路卻畫得極細,連經(jīng)脈粗細都標注分明。他心頭一跳,咬牙買下。

回井后,他按訣修煉。雷火循經(jīng)而走,卻在“璇璣”穴猛一偏轉(zhuǎn),像脫韁的野馬直撞心脈。劇痛襲來,他張口噴出一蓬血霧,血點濺在書頁上,瞬間被焦黃紙張吸干。林塵心知此訣殘缺,后半必有糾正之法,可惜無從覓得。

他不敢再練,卻舍不得毀書,遂將殘訣一頁一頁撕下,在井底燒成灰,灰末撒入井水,隨水流走?;鸸庥持n白的臉,像抹了一層薄薄的雷光。

當月,他轉(zhuǎn)向最笨的法子:以量補質(zhì)。白日背炭,傍晚劈柴,夜里守窯,回井再練氣。靈石不夠,便把銅錢換成最劣的靈墨,畫最簡陋的聚靈符;符力微弱,聊勝于無。腳底舊傷未愈,又添新繭,厚厚一層,踩在地上像墊了兩塊鐵板。

月底,他攢下五塊靈石、四粒殘丹。他把丹藥排成一列,像擺一盤死棋,對著井壁的劃痕算了一遍又一遍:再有十塊,或許就能換半滴真正的靈乳,一口氣沖上五層??墒畨K靈石,對雜役而言,無異于登天。

十一月十五,松炭場死了一個雜役,姓趙,年不過三十,死因是背炭失足,滾落山道,頭撞巖石,當場氣絕。按規(guī)矩,雜役們輪流守靈三夜,可給一瓶“回氣散”作酬。林塵主動接了第一夜。

靈堂設在舊窯洞,白幡低垂,紙錢灰蝶般飛舞。趙家無親,只有幾個老鄉(xiāng)湊錢買了口薄棺。林塵坐在棺側(cè),一燈如豆,燈油里摻了松脂,火苗噼啪炸響,像極了他丹田里的雷火。

長夜漫漫,他怕犯困,便以靈力催動丹田氣旋,在經(jīng)脈里緩緩游走。氣旋每轉(zhuǎn)一圈,便有一絲極細的雷光溢出,在皮膚下游走,像一條發(fā)光的小蛇。第三夜子時,棺蓋忽然“咯咯”作響,原來是趙家老鄉(xiāng)怕尸身僵硬,提前釘棺。林塵伸手一扶,雷火不經(jīng)意竄出指尖,在棺木上留下一道焦痕。老鄉(xiāng)嚇得面如土色,他卻淡淡道:“燈油濺了?!?/p>

三夜守完,他得了一瓶回氣散,只剩三粒。藥瓶粗瓷,塞著紅布,瓶身裂紋里滲出陳年藥香。林塵回到井底,先含一粒,藥力化開,雷火在丹田安穩(wěn)了半刻,像野馬被勒住韁繩。他把剩下兩粒用油紙包了,藏進腰帶夾層。

當月,山風愈冷,夜里井底結了一層薄霜。他練氣時不得不脫下外衫墊在膝下,卻仍凍得牙關打戰(zhàn)。氣旋在丹田里轉(zhuǎn)得愈發(fā)滯澀,他知道,這是靈根與寒氣相沖的征兆。于是白日里,他主動請纓去燒炭窯,借窯火驅(qū)寒;夜里回井,再以雷火逼出寒氣?;鹋c冰在體內(nèi)拉鋸,他整個人像在冰火之間來回淬煉,皮膚干裂,嘴唇出血,可眼神愈發(fā)黑亮。

月底,他攢下七塊靈石、兩?;貧馍?。離臘月大比,只剩最后三十天。

十二月初一,松炭場飄起細雪。雪粒被山風卷著,打在臉上像針扎。林塵把全部家當擺在井底:七塊靈石、兩?;貧馍?、三粒殘丹、一把青霜草籽、五枚銅錢。他算了又算,仍差一口氣。

臘月十三,他聽說灰市最后一夜會出現(xiàn)“雷晶碎”——拇指大的碎晶,封著一線無主雷意,極不穩(wěn)定,卻是最適合雷火靈根的補藥。價高:十塊靈石。

他把銅錢和草籽全帶上,又向老馬借了一塊靈石,湊足十塊。老馬欲言又止,終究只拍了拍他肩膀:“別死?!?/p>

十五夜,月圓如輪?;沂袇s比任何時候都冷清,攤販稀稀拉拉,山風卷著雪粒在火把間呼嘯。雷晶碎的攤主裹著黑袍,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交易在沉默中完成,林塵把十塊靈石推過去,換回一塊灰白色的碎晶,碎晶內(nèi)部,一線銀藍雷光游走如蛇。

回井后,他先以井水凈手,再將碎晶握于掌心。雷意與雷火相撞,劇痛從指骨炸到肩胛,整條右臂瞬間失去知覺。他眼前發(fā)黑,卻死死攥住,任雷意撕扯經(jīng)脈。

不知過了多久,雷意被一點點吞進丹田,氣旋猛地一震,由鴿卵凝成核桃,邊緣電弧由銀轉(zhuǎn)藍,發(fā)出爆豆般的噼啪聲。林塵張口,噴出一口黑血,血中帶著焦黑碎屑,是雷火燒壞的經(jīng)脈殘渣。

他抬手,指尖雷光凝而不散,像一柄極細的劍。井底漆黑,唯有雷光照出他瘦得凹陷的臉頰,那臉上卻浮起久違的笑。

練氣五層。

他把銅扣掏出,貼在唇邊,無聲地說了句:“娘,我爬上來了?!?/p>


更新時間:2025-08-26 07:1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