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徐藝從小想過自己有那么一天。她曾經(jīng)以為老天爺是公平的，
畢竟從小她不在自己的父母親身邊長大。她生下來才幾天，奶奶嫌她是個女孩子，
要把她偷偷送人。家里已經(jīng)先后有了三個姐妹，加上她就是第四個。
家里的勞動力卻只有她父親一個。奶奶說什么也不肯再撫養(yǎng)這第四個孫女。
她的母親自然是舍不得。盡管她是個女孩子，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又不是阿狗阿貓，怎么把她當(dāng)作一件東西一樣來送掉。可父親是個孝子，
奶奶在家就像紅樓夢中的賈母一般的存在。
奶奶一個星期之后就忍不住偷偷地將她抱給了鄰村一戶已經(jīng)有了兒子的人家。
她母親見是自己認識的，再不情愿，也只好咽著淚水吞下。
從小她就知道不是這戶人家的親生女兒。養(yǎng)父母對她一般，等她結(jié)婚生子之后，
與自己的養(yǎng)母倒是親近起來。養(yǎng)母也不避嫌，讓她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她對自己的親生父母總歸是隔了一層，好在她二十歲之后奶奶已經(jīng)去世。
與自己的父母總算是消除了一點隔閡。徐藝從不否認自己的內(nèi)心是孤獨的，無倚的，
正是知道養(yǎng)父母不是自己親生的，所以在內(nèi)心對這一對夫婦總是保持著一點敬畏的距離感。
直到她遇到了程洺。他們是相親認識的。她一眼就相中了程洺。這個看起來五官不差，
相貌忠厚的男人，她認為是找到一輩子的依靠。程洺的沉默寡言在她的眼里也成了一種優(yōu)點。
程洺是在坐辦公室的。她高中畢業(yè)之后做過的工作就是在工廠的流水線上。
她對于坐辦公室的男人與生俱來一種好感。結(jié)婚那天，她坐在轎車里，
前往四百公里外的城里，程洺就在那里工作生活。
只不過他從公司的宿舍搬到了一室一廳的出租房里。她一點也不介意。
她想只要程洺肯陪著自己，給自己一個小家，一個真真正正屬于她自己的家。
即使沒有多少錢，即使房子是租來的，那也沒有關(guān)系。
她跟程洺結(jié)婚之后就辭去了在工廠的工作。她當(dāng)起了全職太太，半年之后她就懷了孕。
一年之后她就有了一個有著一雙比她跟程洺都要大眼睛的女兒。全身皮膚賽雪，
頭發(fā)烏黑濃密。程洺喜歡得不得了，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叫小果凍。
小果凍集合了他們倆夫妻的優(yōu)點。抱出去人見人愛。徐藝很是得意。
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把孩子養(yǎng)得白白胖胖。她以為男人都喜歡自己的妻子是賢慧的。
她自己長得不難看，生完孩子沒怎么瘦身就急速地瘦下來。即使是全職太太，
她在自己的裝扮上也沒有懈怠下來。沒有錢就在網(wǎng)上買些便宜的化妝品，她每天都會化淡妝。
除了去菜場或者超市，她幾乎沒有第三個地方可去?？伤偸前炎约焊⒆邮帐暗猛桩?dāng)平整。
二這樣平淡得有點乏味的婚姻生活過了三年。在程洺的慫恿之下，
她拿出自己當(dāng)年在工廠里積攢的全部積蓄五萬塊。
兩人在這個三四線的小城市里按揭買了一套小房子。二室一廳一衛(wèi)的布局，不到八十平方。
徐藝已經(jīng)感到滿意極了。她的父母不能給她一個家，養(yǎng)父母也不行。只有程洺做到了。
程洺雖然是坐辦公室的，時常需要出差公干，賺得錢也不多。每個月才給她二千的家用。
直到他們買了房，經(jīng)濟更是捉襟見肘了。她主動減掉了五百的家用。
用這一千五百塊錢承擔(dān)起家里的一切開銷。保證程洺與孩子有足夠的營養(yǎng)。每當(dāng)雙十一，
雙十二，她抓緊時間東湊西拼的買上一年需要的日常物資。有一次超市大減價，她聞訊趕去。
超市已人山人海，等她搶了兩大卷衛(wèi)生紙出來，小果凍已經(jīng)淹沒在人海之中。
最后還驚動了程洺。那是婚后程洺第一次朝她發(fā)火。她摟著受到驚嚇而顫抖不止的女兒，
由衷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已經(jīng)變得陌生。孩子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喂養(yǎng)大，
程洺從來沒有搭把手。他疼愛小果凍，也不過是下班回來抱一抱她，逗一逗她而已。
這種喪偶式的撫養(yǎng)方式是中國家庭的絕大部分現(xiàn)狀。但徐藝從來沒有埋怨過什么。
她知道自己沒有賺錢能力，所有的經(jīng)濟來源都要依靠程洺。程洺也總是按時發(fā)家用給她，
前后不超過三天。他們雖然是夫妻，但她從來沒有主動問他要過什么。徐洺這個人什么都好，
可他這個人太務(wù)實也太不浪漫了。從來不會想到給她買禮物之類的。他們在一起，
不要說結(jié)婚紀念日 ，就連她的生日甚至是小果凍的生日，他都不記得。
徐藝的骨子里是渴望有人疼愛自己寵愛自己的。從小她就沒有與父母親近過。
她的養(yǎng)父母雖然對她不差，但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這關(guān)系就隔了一層。
長大之后她就與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認了，可這中間的記憶是空白了一大片。
她對親生父母也親近不起來。所以她想從原始的父母之愛得到疼愛，那是她可望而不可得的。
特別是她與親生父母相認之后，養(yǎng)父母也對她更為客氣，就好像她是親戚一樣。
她的這種經(jīng)歷造成她對任何關(guān)系都不能勇敢地做自己，表現(xiàn)自己 ，包括自己的丈夫。
她也不能自然地去撒嬌，或者是比較熱情地坦露自己的心聲之類的。
她只有對小果凍才比較能展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女兒是她除了丈夫之外最為親近的人。
可是小果凍太小了。她向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吐露心聲，孩子總是用那種懵懂的眼神注視著她。
久而久之她也不再說起了。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內(nèi)心罩了一層殼。這殼輕易撬不開，
也從來沒有人想要撬開這層殼。她與程洺也是客客氣氣的。三這一天晚上，程洺回來告訴她，
第二天要去出差。程洺的工作就是這樣。經(jīng)常間隔幾個月要出差一次。她也就習(xí)慣了。
從來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只是晚上替他收拾行李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那時程洺還在浴室里洗澡。她從來不偷看丈夫的手機，認為那沒必要。
全天下的男人都會出軌，唯獨程洺不會。因為他太老實了，沒有那么多歪心思。
更何況家里還欠著房貸，程洺的工資除了用來支付房貸與開銷之外，就所剩無幾了。
這樣的男人對年輕女孩是沒什么吸引力的?？墒悄翘焖齾s鬼使神差地瞄了一眼，
發(fā)現(xiàn)有一條微信顯示在屏幕上?！泵魈煲霾盍?，身份證別忘記帶上哦。
”署名是一個叫葉琦的。程洺回到家?guī)缀醪徽f在單位里的事。
所以她對于丈夫的同事一概不知。就這么一句簡單的話，她放下手機后，
程洺已經(jīng)走出來了。她也沒有多想，悄悄地將手機放了回去，眼皮卻猛然間跳個不停。
那天晚上程洺向她求歡，她想著要再過一個星期才能再見到他，也沒有拒絕。
兩人異常地和諧。程洺走了兩天，起初還發(fā)來微信向她報告已經(jīng)到了目的地。
后來就漸漸的沒有了。她也不以為然。他們倆夫妻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
不喜歡使用現(xiàn)代聯(lián)系工具。她帶著孩子送去幼兒園，順道回來去買點菜，
下午再把孩子接回來。忙得團團轉(zhuǎn)。一點也沒有想到程洺在那邊會怎么樣。
直到一個星期之后，程洺回來了。她感覺到丈夫的臉色比較疲倦，
說話的力氣好像也喪失了大半，而且對她與女兒都是冷冷的。
晚上她特意煮了程洺愛吃的幾個菜，他似乎也提不起興趣來。她盯著程洺半晌，
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程洺吃完飯拿著手機立馬又回到臥室去躺著。
她心想你一個星期沒回來，也不陪自己說說話，也不陪孩子玩會。一回來就立馬躺床上去，
這是什么意思啊。可她轉(zhuǎn)念一想，他在外賺錢不容易，再加上今年疫情，
他們公司常常有意無意地延期發(fā)工資。這樣一想，只好默默地把氣咽回肚子里，洗碗抹桌，
結(jié)束了還幫孩子洗澡換衣睡前給她講會故事哄她睡覺。忙忙碌碌完她回到臥室已經(jīng)九點多了，
發(fā)現(xiàn)程洺還沒有洗澡。“很累嗎？”她忍著氣對他說。她這個人少許有些潔癖，
他這樣穿著外衣回家不換就躺在床上，這讓她有些受不了?！斑€好?！彼^也不抬地說道，
眼睛緊緊地貼在手機上，好像被膠著了一樣。“去洗個澡吧。”她輕聲細語地說道，
手已經(jīng)悄悄地攥了起來?！昂谩！彼膽B(tài)度倒是可以。倆夫妻之間的對話也是簡短到不行。
她取了睡衣褲給他。他拿著手機進了浴室之前，她說道：“明天果凍的興趣班該交了。
”“舞蹈還是鋼琴？”他微微地皺起眉倚著門框，語氣略有些不耐煩?！颁撉?。
”她小聲地說，好像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一樣?！拔矣X得吧。孩子只要學(xué)一樣就行了。
鋼琴對我們家來說，也不太適合。下個月就給她斷了吧。我們家也出不了肖邦啊是吧。
”他說完之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四那目光看得她臉色發(fā)燙。學(xué)琴當(dāng)初也是他提出來的。
孩子對跳舞沒什么興趣。一讓她去上課，她就哭鬧著不肯去。她想給孩子斷了?？墒菍W(xué)琴，
孩子卻喜歡得很。才上了一年左右，已經(jīng)像模像樣地會談幾首簡單的曲子。
連老師都夸小果凍有天賦。她在心里醞釀了會，心想等他出來，還要跟他商量一下。
可是他那個澡卻洗了很久，久到她把頭發(fā)吹干了，把自己與小果凍的衣服都洗干凈晾上了。
他還沒有出現(xiàn)。她打算將他亂丟的外套放起來掛平整。她最受不了有人把自己的房間弄亂。
別看程洺平常出門總是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樣子，實際上他也有一般男人的通病。
總是一進門就把自己手上的東西亂丟亂扔。她都提醒過他好幾次了。
她無意間將自己的手插入他的口袋，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張收據(jù)。上面顯示的是訂了套房。
她知道他們公司沒有大方到可以給員工出差訂套房的地步，一般都是單人間或者是標(biāo)房。
她看到上面顯示的金額是八百多塊。她的右眼皮沒來由地跳動起來，
心也跟著突突地驟跳起來。大腦變成空白一片，等她恢復(fù)意識的時候，
她捂著胸口有一種說不上來令人窒息的感覺。程洺終于出來了，他穿著睡衣褲，帶著熱汽，
帶著沐浴露清新的味道躺在了她的身邊。她偷偷地側(cè)身，發(fā)現(xiàn)他正在看微信。
他仿佛意識到什么，見她正在窺探自己，忙翻了個身正對著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
程洺有事?？隙ㄓ惺裁词虏m著自己?！斑@樣吧。我看把小果凍的舞蹈課給停了吧。
孩子好像對跳舞沒什么興趣?！彼室庋b作平靜的樣子。從小的家庭生活，還有婚姻生活，
教她學(xué)會了忍氣吞聲與忍耐委屈?！盀槭裁?？”程洺放下手機，睜大眼眸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