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帶著一絲血腥氣,吹過死寂的廣場。
林楓,或者說那個蘇醒的存在,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轉(zhuǎn)身走回了那片光影扭曲的禁地區(qū)域。他走得很慢,背影瘦削,卻像是一座移動的、能夠吞噬一切光與聲的深淵。
就在他半個身子即將融入那片無形壁障的瞬間,他腳步微頓,沒有回頭,只是留下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語般的低語。
“那股腐朽的味道……是從黑風(fēng)山脈的方向傳來的?!?/p>
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鉆入林天明耳中。
黑風(fēng)山脈!
林天明心頭狂跳,那是青石城外最大、也最危險的一片區(qū)域,妖獸橫行,瘴氣彌漫,更有無數(shù)未知的兇險。仙師……是在給自己提示?還是在下達(dá)某個自己暫時無法理解的命令?
他來不及細(xì)想,因為那個身影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了扭曲的光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但那隨手一劃、斬斷空間、抹殺強敵的畫面,卻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永遠(yuǎn)刻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絕對的寂靜之后,是壓抑到極點的、粗重的呼吸聲。
“噗通!”
三長老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渾身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他不是被嚇的,而是被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敬畏所徹底征服。
那不是武技,不是神通,那是“道”!是傳說中圣人才能觸及的領(lǐng)域!言出法隨,念動殺人!
林天明緩緩從地上站起,碎裂的太師椅扶手在他腳邊,但他毫不在意。他拍了拍膝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動作沉穩(wěn),與方才的驚惶判若兩人。
那張威嚴(yán)的面孔上,此刻籠罩著一層前所未有的冰冷與決絕。
仙師不喜歡麻煩。
仙師覺得家族內(nèi)部很亂。
這就夠了。
“三長老?!彼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鐵血之意。
“……族……族長……”三長老顫巍巍地抬頭。
“傳我命令。”林天明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寒冰中撈出來的,“所有執(zhí)法隊,封鎖全族!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清點所有參與林嘯云叛亂的旁系族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拿下!反抗者,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這四個字從林天明的口中說出,讓在場所有長老和弟子都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平日里,族長雖然威嚴(yán),但為了維持家族穩(wěn)定,對旁系多有安撫與容忍。
..
但今天,他變了。
那是一種得到了無上權(quán)威加持后,再也無需任何顧忌的……暴君姿態(tài)!
“是?。 眻?zhí)法隊的統(tǒng)領(lǐng)們此刻哪敢有半分猶豫,齊聲怒吼,聲震四野,帶著一股壓抑許久的殺氣,領(lǐng)命而去。
林天明沒有停下,他的目光掃過那幾個同樣跪在地上,面色慘白的旁系長老,冷笑道:“幾位,是自己去刑堂領(lǐng)罪,還是等我派人‘請’你們過去?”
那幾位長老渾身一顫,臉上血色盡褪。他們本是林嘯云的附庸,此刻早已嚇破了膽,連連磕頭道:“我等有罪!我等有罪!我等愿去刑堂!只求族長饒我等一命??!”
“饒命?”林天明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那要看你們的嘴,夠不夠嚴(yán),吐出來的東西,有沒有價值了?!?/p>
說完,他不再理會這些喪家之犬,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著寶庫的方向走去。
三長老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低聲道:“族長,那林嘯云……”
“死了?!绷痔烀魍鲁鰞蓚€字。
“那……那他的尸身……”
“被仙師隨手一劃,切成了兩半,還談什么尸身?”林天明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個坑,埋了。對外就說,叛族逆首林嘯云,已被我就地正法?!?/p>
三長老聽著這輕描淡寫的話,只覺得脖子后面涼颼颼的。
他知道,從今夜起,林家,要徹底變天了。
很快,一行人抵達(dá)了寶庫。
現(xiàn)場一片狼藉。寶庫的大門被一種狂暴的力量轟開,暗紅色的陣法余暉還在空氣中緩緩消散。十幾個林嘯云一脈的死士倒在血泊中,而在寶庫的最深處,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讓所有人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旁系大長老林嘯云,那個平日里氣焰囂張、實力僅次于林天明的強者,此刻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倒在地上。
他的身體,從天靈蓋到腳底,被一道看不見的線,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兩半。
切口平滑如鏡,沒有一絲鮮血流出,仿佛他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塊被神兵利器切開的豆腐。他的臉上,還凝固著生命最后一刻的錯愕與不解,似乎到死都沒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種無聲無息、干凈利落的死亡方式,比任何血腥的場面都更讓人感到恐懼。
“嘶……”
饒是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親眼看到這一幕的三長老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林天明卻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他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死人,而是仙師的“貢品”。
他快步走進寶庫,清點了一番,發(fā)現(xiàn)那些剛剛收集來的千年靈藥和天材地寶都還在,只是被翻得有些凌亂。
“還好……還好……”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浮?/p>
若是這些東西被搶走,他無法想象仙師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辦事不力”的后人。
“把這里收拾干凈。”林天明對著身后的管事吩咐道,“另外,傳令下去,從明天開始,全族上下,所有資源供給減半,全部集中起來,優(yōu)先供應(yīng)禁地!”
“???”那管事一愣,“族長,這……這恐怕會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不滿?”林天明回頭,眼神如刀,“誰不滿,就讓他來跟我說?;蛘?,讓他去跟仙師說?!?/p>
那管事嚇得一縮脖子,再也不敢多言。
處理完寶庫的事,林天明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地。他站在寶庫門口,看著家族護衛(wèi)隊如狼似虎地在各處抓捕叛黨,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陣陣慘叫與求饒聲,心中非但沒有一絲不忍,反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權(quán)力!
這才是真正的權(quán)力!
往日里需要權(quán)衡、需要妥協(xié)、需要拉攏的一切,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紙糊一般!
他正沉浸在這種掌控一切的快感中,腦子里卻忽然蹦出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念頭。
仙師的下一頓飯……該吃什么?
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就如同野草般瘋狂生長,瞬間壓過了他心中所有的殺伐果斷。
那頭鐵背蠻牛,重達(dá)三千斤,血氣旺盛,結(jié)果仙師的評價是……肉質(zhì)太“老”。
雖然仙師沒有明說,但林天明能從那句“很麻煩”的評價中,品味出深深的嫌棄。
不行!伺候仙師,絕對不能有半點馬虎!這關(guān)乎到自己的前途,關(guān)乎到整個林家的未來!
“來人!”林天明猛地轉(zhuǎn)身,對著一名膳食房的總管招了招手。
那總管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族長有何吩咐?”
林天明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探討學(xué)術(shù)般的嚴(yán)肅語氣問道:“我問你,咱們青石城,乃至這黑風(fēng)山脈外圍,什么妖獸的肉,最嫩?”
“???”總管又懵了。他一輩子都在研究怎么把肉做得好吃,何曾研究過哪種生肉最嫩?
看著族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嚇得冷汗直流,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回……回族長,要說肉質(zhì)細(xì)嫩,那……那當(dāng)屬‘云夢澤’里特產(chǎn)的‘三眼碧睛蟾’,據(jù)說其肉滑嫩如豆腐,入口即化……不過那東西生活在劇毒沼澤里,極難捕捉,而且……而且長得也……也忒磕磣了點……”
“還有呢?”林天明皺了皺眉,蟾蜍?聽起來就不太上臺面。
“還有……還有就是‘飛云豹’的幼崽,出生未滿三月,只食母乳,肉質(zhì)鮮美,帶著一股奶香……”總管越說越覺得荒唐,這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林天明的眼睛卻亮了。
飛云豹幼崽!好!這個聽起來就高檔!
“立刻派人去!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抓幾只活的回來!”林天明當(dāng)機立斷。
“可……可是族長,成年飛云豹乃是三階妖獸,速度奇快,兇猛異常,守護幼崽更是拼命,我們……我們派去的人恐怕會傷亡慘重??!”
“傷亡?”林天明冷哼一聲,“能為仙師辦事,是他們的榮幸!告訴他們,凡是參與捕獸行動的人,賞金提高十倍!撫恤金提高百倍!抓到一只活的幼崽,賞黃階上品功法一部!”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總管被這巨大的手筆給震得暈暈乎乎,連聲應(yīng)是,轉(zhuǎn)身跑去傳令了。
安排完仙師的“菜單”,林天明才感覺心安了一些。
夜色更深,抓捕行動已經(jīng)進入尾聲。
一名執(zhí)法堂的長老快步走來,呈上了一份沾著血的口供。
“族長,都招了。林嘯云那一脈的人,確實與外界有勾結(jié)。”
林天明接過供狀,眼神一凝。
“是哪個勢力?”
“他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對方自稱‘圣使’,來自一個叫‘枯骨教’的神秘組織。是‘圣使’給了林嘯云那張威力巨大的陣盤,并許諾事成之后,助他掌控整個青石城。”
枯骨教?
林天明眉頭緊鎖,這個名字,他聞所未聞。
“圣使還說了什么?”
那長老咽了口唾沫,臉上露出一絲恐懼:“他還說……這個世界很快就要迎來一場‘大凈化’,所有舊的秩序都將被推翻,唯有信奉‘枯骨之神’的信徒,才能得到永生……”
“胡言亂語!”林天明冷斥一聲,但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猛然想起了仙師走出禁地時,望向遠(yuǎn)方的那個眼神,以及那句低語。
“那股腐朽的味道……是從黑風(fēng)山脈的方向傳來的。”
枯骨……腐朽……
這兩個詞,在他腦海中瞬間聯(lián)系到了一起!
原來,仙師早就洞察了一切!
林嘯云的叛亂,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一只看不見的黑手,已經(jīng)悄悄伸向了青石城!
一股比面對仙師時更加強烈的寒意,順著林天明的脊椎一路向上。
仙師的蘇醒,難道……就是為了應(yīng)對這場所謂的“大凈化”?
他越想越覺得心驚,也越想越覺得狂喜!
危機,危機,危中有機!
這正是他林天明,他林氏一族,在仙師面前博取信任、建立功勛的最好機會!
“傳我命令!”林天明眼中精光爆射,“從即刻起,對所有與林嘯云一脈有過接觸的外部人員,進行秘密監(jiān)控!另外,派出家族最精銳的探子,給我深入黑風(fēng)山脈,去查!我要知道,這個‘枯骨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安排完一切,林天明獨自一人,再次回到了那片寂靜的禁地之外。
他沒有再坐下,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尊最虔誠的雕像,遙望著那片扭曲的光影。
他知道,從他跪下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林家的命運,就已經(jīng)和里面那位存在,徹底綁在了一起。
是乘風(fēng)而起,翱翔九天。
還是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全在仙師的一念之間。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這場豪賭中,壓上自己的所有,去搏一個萬古未有的未來。
一夜的腥風(fēng)血雨,在黎明的第一縷晨光中悄然落幕。
整個林家大宅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死寂之中。往日里晨練的喧囂、弟子間的談笑聲,全都消失不見。每個人都低著頭,腳步匆匆,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敬畏與恐懼,連彼此對視一眼都不敢。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昨夜的血腥味,以及一種更讓人心悸的、無形的氣息。
那是“仙師”的氣息。
“仙師一指,大長老灰飛煙滅!”
“聽說沒?仙師看都沒看,隔著幾百丈,就把林嘯云長老給切成了兩半!”
“何止??!我二叔的兒子的三舅姥爺是執(zhí)法隊的,他親眼看見了,仙師就那么……‘咻’地一下,一道黑線閃過,天都裂開了!”
各種版本的傳說,在私底下以一種比瘟疫還快的速度瘋狂傳播,每一個版本都比上一個更加離奇,更加神話。
林楓,這個曾經(jīng)代表著“廢物”與“恥辱”的名字,如今已經(jīng)成了林家最大的禁忌。無人敢再提起,取而代之的,是尊崇到極點的、只敢在心中默念的——始祖仙師。
與之相對的,族長林天明的威望,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他一夜之間,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旁系最大的反對勢力,株連上百人,血流成河。這份狠辣與果決,讓所有人都膽寒。他們明白,如今的族長,背后站著一尊真正的神祇,他的任何命令,都無人可以違抗。
而此刻,這位大權(quán)在握的族長,正一臉愁容地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幾名家族高手小心翼翼地從一個特制的寒冰玉盒里,取出三只還在“吱吱”叫喚、通體雪白、毛茸茸的飛云豹幼崽。
“都小心點!別把毛弄臟了!更別弄出傷口來!仙師要的是活的,血氣要足!”林天明壓低了聲音,對著那幾個比他還緊張的長老呵斥道。
為了抓這三只小東西,林家付出了兩死五傷的代價,其中還包括一位執(zhí)事。但林天明覺得,值!
只要能讓仙師滿意,別說死幾個護衛(wèi),就是把整個青石城翻過來,他也在所不惜。
“族長,這……這真的就這么……生的送進去?”膳食總管在一旁,臉色發(fā)白,看著那三只可愛無辜的小獸,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不然呢?”林天明瞪了他一眼,“難道還給你配上蔥姜蒜,來個紅燒或者清蒸?仙師的口味,豈是你能揣度的?記住,要的就是這股最原始的生命精氣!”
就在林家上下都為了仙師的“口糧”而雞飛狗跳之時,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林家大宅的緊張平靜。
“啟稟族長!城主府王家大公子,王騰,前來拜訪!”一名護衛(wèi)匆匆來報。
王家?
林天明眉頭一皺。
青石城三大家族,林、王、趙,向來是三足鼎立,明爭暗斗不斷。王家與林家更是積怨已久,尤其是在年輕一輩的資源爭奪上,摩擦不斷。這個王騰,是王家族長的嫡長子,天賦不錯,為人卻囂張跋扈,是青石城有名的紈绔子弟。
他這個時候來干什么?
“哼,鼻子倒是挺靈?!绷痔烀餍闹欣湫Α?/p>
昨夜林家寶庫上空那道被斬斷的紅色光柱,動靜不小,肯定驚動了另外兩家。他們派人來打探虛實,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派這么一個蠢貨過來,是看不起誰呢?
“讓他去會客廳等著?!绷痔烀鲹]了揮手,并不著急。
他慢條斯理地親自監(jiān)督下人將三只飛云豹幼崽裝好,用最華貴的錦緞包裹,再三叮囑了送餐的弟子要如何保持安靜、如何表示恭敬之后,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不緊不慢地朝著會客廳走去。
他要讓王家的人等。
他要讓他們明白,如今的林家,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需要和他們虛與委蛇的林家了。
林家會客廳。
一名身穿金色錦袍、頭戴紫金冠、面容倨傲的青年,正一臉不耐地用手指敲打著桌面。他就是王家大公子,王騰。
在他身后,還站著兩位氣息沉穩(wěn)的中年護衛(wèi),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是內(nèi)家高手。
“豈有此理!這林天明好大的架子!本公子親自登門,他竟敢讓我等這么久!”王騰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滿臉怒容。
“公子息怒?!弊筮叺淖o衛(wèi)低聲道,“林家昨夜發(fā)生巨變,旁系大長老林嘯云謀反被誅,恐怕此刻正是內(nèi)部混亂之時,我們還是小心為上?!?/p>
“小心?”王騰嗤笑一聲,“一個內(nèi)斗不休的家族,有什么好小心的?我爹就是太多慮了,還讓我來刺探。依我看,這林家是走了狗屎運,不知從哪弄來個一次性的攻擊寶物,僥幸平定了叛亂罷了。等那寶貝用完了,他們比以前更虛弱!”
“可……那道被斬斷的光柱,據(jù)說詭異無比……”
“以訛傳訛罷了!”王騰不屑地一揮手,“我倒要看看,這林天明在我面前,還敢不敢像以前那樣裝模作樣!”
他話音剛落,一個沉穩(wěn)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呵呵,王賢侄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p>
林天明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抹公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卻未達(dá)眼底。
王騰見他終于出現(xiàn),本想發(fā)作,卻在看到林天明的一瞬間,微微一怔。
眼前的林天明,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依舊是那張臉,那副身形,但身上那股氣度,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以前的林天明是一座沉穩(wěn)的山,那現(xiàn)在的他,就是一座內(nèi)里蘊藏著無盡巖漿的活火山。那雙眼睛開合之間,竟帶著一絲俯瞰螻蟻般的漠然與威壓。
這種眼神,王騰只在自己的父親,甚至在青石城城主身上,都未曾見過。
他心中莫名一突,但旋即被強烈的傲氣壓了下去。
“林伯父,你這架子可真是不小啊?!蓖躜v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小侄我可是等了快半個時辰了。”
“哦?”林天明走到主位上,自顧自地坐下,端起下人剛換上的新茶,輕輕吹了一口熱氣,眼皮都未抬一下,“王賢侄年輕,多等一會兒,磨磨性子,是好事?!?/p>
你!
王騰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
這話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身后的兩名護衛(wèi)也是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今天的林天明,太反常了!
“林天明!”王騰怒極,連“伯父”都不叫了,“你別給臉不要臉!別以為平定了一場內(nèi)亂,你林家就能在青石城橫著走了!我今天來,是代表我王家,問你一句,昨夜那道詭異的光柱,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們林家,是不是勾結(jié)了什么邪門歪道!”
他這番話,已經(jīng)是撕破臉皮的質(zhì)問了。
然而,林天明聽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那是一種極其古怪的、帶著憐憫的笑容。
他放下茶杯,終于抬起眼,正視著王騰,緩緩開口:“王騰,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
“像一只……在巨龍面前,拼命鼓噪,試圖證明自己不是螻蟻的……夏蟬。”
“你!”王騰氣得渾身發(fā)抖,體內(nèi)的靈力都開始不受控制地涌動,“你敢辱我?!”
“辱你?”林天明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得可怕,“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你,你的家族,乃至整個青石城,在我林家的眼中,都已是……過去了?!?/p>
轟!
這句話,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讓王騰感到屈辱和憤怒!
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目中無人!
“好!好一個林天明!好一個林家!”王騰怒極反笑,眼中殺機畢露,“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資格,說出這種話來!”
他猛地一跺腳,一股強橫的氣息轟然爆發(fā),竟是直接朝著林天明撲了過去!
“公子不可!”兩名護衛(wèi)大驚失色,想要阻攔,卻已經(jīng)晚了。
林天明坐在太師椅上,動都未動。
他看著那只夾雜著凌厲勁風(fēng)、朝自己面門抓來的手,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絲……厭煩。
就像一個人,看到一只蒼蠅,在自己耳邊嗡嗡作響。
就在王騰的手即將觸碰到林天明衣角的剎那。
一個負(fù)責(zé)灑掃的林家下人,突然連滾帶爬地沖到了會客廳門口,臉上帶著比死了爹還驚恐的表情,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一種哭喪般的調(diào)子尖聲喊道:
“族……族長!禁……禁地里傳來仙師的……的法旨!”
仙師!法旨!
這兩個詞,如同兩道九天神雷,瞬間劈中了在場的所有人!
王騰那前撲的身形,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猙獰扭曲成了一副極其滑稽的表情。
林天明那淡漠的眼神,也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狂熱與虔誠!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連王騰這個近在咫尺的威脅都顧不上了,一個箭步?jīng)_到那名下人面前,緊張地問道:“仙師有何吩咐?!”
那下人哆哆嗦嗦,幾乎說不成話,只是本能地復(fù)述著那句讓他靈魂都快出竅的話。
“仙師……仙師說……”
“他說……‘昨天的肉太老,今天的又太小,都不夠塞牙縫的?!?/p>
“還……還說……‘讓外面那幾只吵鬧的蒼蠅,滾遠(yuǎn)點?!?/p>
“……”
“……”
整個會客廳,陷入了一種能把人逼瘋的死寂。
王騰保持著那個前撲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被風(fēng)化了千年的石雕。
他的大腦,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片空白。
肉……太老?
太???
塞牙縫?
吵鬧的……蒼蠅?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
那兩名王家護衛(wèi),更是如遭雷擊,渾身冰涼。他們聽懂了。他們比王騰這個蠢貨更快地聽懂了。
林家,真的有一位他們無法想象的存在!
那位存在,正在“用餐”!
而他們,就是那位存在口中……“吵鬧的蒼蠅”!
一種比死亡更恐怖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們的心臟!
“聽到了嗎?”
林天明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著僵在原地的王騰,臉上的狂熱與虔誠,已經(jīng)化為了一片森然的殺機。
“仙師,讓你們……滾!”
“噗通!”
王騰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竟直挺挺地跪了下來。他不是想跪,而是身體的本能,在那種無形的、跨越了整個宅院的恐怖威壓下,徹底崩潰了!
他的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一股騷臭味彌漫開來。
這位王家的大公子,竟被一句話,活活嚇尿了。
“滾……我們滾……我們立刻就滾……”
那兩名護衛(wèi)魂飛魄散,也顧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了,架起已經(jīng)癱軟如泥的王騰,連滾帶爬地,狼狽不堪地逃出了林家大宅。
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林天明非但沒有半點得勝的喜悅,反而急得滿頭大汗。
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仙師的那句評價。
太老……太小……塞牙縫……
完了!仙師的“菜單”,又得重做了!
“快!快去!”林天明對著身后一群同樣嚇傻了的管事和長老咆哮道,“給我去城里,把最大的酒樓‘醉仙樓’給我包下來!不!直接買下來!把他們養(yǎng)的所有的、所有的妖獸食材,全都給我弄來!活的!要活的!”
“還有!去趙家!去城主府!告訴他們,我林家,高價收購三階以上的妖獸!有多少,要多少!”
“仙師的伙食,絕對不能再出半點差錯!”
整個林家,因為一句關(guān)于伙食的抱怨,再次陷入了空前絕后的雞飛狗跳之中。
王家大公子王騰,在林家大門口被一句話嚇得屁滾尿流的消息,像一場十二級的颶風(fēng),在短短半天之內(nèi),席卷了整個青石城。
起初,沒人相信。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林家為了立威而編造的笑話。
但當(dāng)人們看到王家大門緊閉,王家族長親自上門,送上厚禮,卻連林家大門都沒能進去,最后黑著臉離開時,所有人都閉嘴了。
緊接著,一個更讓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林家,瘋了。
他們不計成本地在全城范圍內(nèi)瘋狂收購高階妖獸,價格高到離譜,只要是活的,品相好,血氣足,照單全收。城里最大的酒樓“醉仙樓”,連同其后山豢養(yǎng)的幾十頭妖獸,被林天明用三倍的價格,眼都不眨地直接買了下來。
一時間,青石城內(nèi),獸價飛漲。無數(shù)傭兵團和冒險者都跟瘋了一樣,涌向黑風(fēng)山脈,希望能獵到一兩頭高階妖獸,從此一步登天。
青石城的格局,在一種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詭異氛圍中,被徹底打敗了。
林家,成了一個誰也惹不起的龐然大物。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天明,此刻正懷著一種近乎朝圣的心情,一步一步,走進了那片被無形之力籠罩的禁地。
就在剛才,他得到了仙師的傳召。
這是他第一次,被允許踏入這片區(qū)域。
當(dāng)他穿過那層如同水波般晃動的無形壁障時,想象中那種驚天動地的威壓和能量波動并未出現(xiàn)。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靜”。
不是安靜的靜,而是死寂的靜。
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色彩、乃至生命本身,都被抽離了。風(fēng)是靜的,光是暗的,空氣是凝固的。
試煉場內(nèi),那幾十頭被關(guān)押的兇獸,此刻全都像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塑,匍匐在地,一動不動。它們的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兇殘與暴戾,只剩下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被徹底抽干了所有意志的空洞。
林天明甚至能感覺到,它們體內(nèi)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流逝,被這片空間無聲無息地同化、吞噬。
這就是仙師的“道”嗎?
死寂道蘊……
僅僅是身處其中,就讓林天明這位玄丹境的高手,感到自己的靈力運轉(zhuǎn)都變得晦澀、凝滯,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他心中駭然,對仙師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在試煉場的中央,那塊半人高的黑色巖石上,那個瘦削的身影正盤膝而坐。
他似乎剛剛“用完餐”,臉色依舊是那種玉石般的蒼白,但眉宇間那絲因被打擾而產(chǎn)生的煩躁,似乎消散了一些。
“小十七的后人?!?/p>
林楓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比這片死寂的空間更加幽深。
“晚輩林天明,拜見始祖仙師!”林天明不敢有絲毫怠慢,深深跪伏下去,將頭顱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面。
“起來吧?!绷謼鞯恼Z氣依舊平淡,“在我面前,無需這些繁文縟節(jié)?!?/p>
“謝仙師!”林天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身,卻依舊躬著身子,不敢抬頭。
“你把外面弄得很吵?!绷謼髡f道,這不是一句問話,而是一句陳述。
林天明心中一緊,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連忙道:“晚輩該死!晚輩只是想為仙師尋覓一些合口的……食材,擾了仙師清凈,還請仙師恕罪!”
“不必了。”林楓淡淡地擺了擺手,那語氣,像是對一個三歲孩童的胡鬧表示無奈,“這具身體的口腹之欲,只是恢復(fù)過程中的一點雜音,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天明的身體,看到了他體內(nèi)奔流的靈力。
“你的修為,卡在玄丹境中期,已有十年了吧?!?/p>
林天明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駭然!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為了維持族長的威嚴(yán),他對外一直宣稱自己即將突破后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十年來,他的修為,沒有絲毫寸進!
仙師……仙師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你修行的,是我當(dāng)年隨手傳下的《焚天訣》簡化版的簡化版的……再簡化版?!绷謼鞯恼Z氣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棄,“功法本身就充滿了缺陷,加上這個時代靈氣污濁,你能修到這個地步,也算難得?!?/p>
“仙……仙師……”林天明激動得渾身發(fā)抖,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聽出了仙師話里的意思!這是……這是要指點自己?!
萬古仙師的親自指點!
這是何等天大的機緣!
然而,林楓接下來的話,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我對指點你們這些小輩,沒有興趣?!?/p>
林天明剛剛?cè)计鸬南M穑查g被澆滅,心中一片冰涼。
“我找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绷謼鞯难凵瘢K于有了一絲變化,那是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像是拂去塵埃,審視一件古物的專注。
“把你知道的,關(guān)于這個世界……那些散發(fā)著腐朽味道的東西,都告訴我?!?/p>
腐朽的味道!
林天明心頭一凜,立刻想到了“枯骨教”!
他不敢怠慢,連忙將從林嘯云黨羽口中審問出的,關(guān)于“枯骨教”、“圣使”、“大凈化”以及“枯骨之神”的一切,一五一十,詳詳細(xì)細(xì)地稟報了一遍。
他甚至將自己派出探子,前往黑風(fēng)山脈調(diào)查的事情,也一并說了出來。
在他敘述的過程中,林楓一直靜靜地聽著,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到林天明說完,他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了一遍那個名字。
“枯……骨……之……神……”
他的唇邊,溢出一聲極輕的、充滿了無盡嘲諷與冰冷殺意的嗤笑。
“呵呵……一具連自己神格都早已腐爛的枯骨,也敢妄稱‘神’?”
“當(dāng)年被本座打得神國崩碎,只剩一縷殘魂逃遁的喪家之犬,原來……是流竄到了這個被遺棄的角落,靠著吞噬生靈茍延殘喘么……”
轟!?。?!
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聽在林天明耳中,卻不亞于億萬道驚雷在腦海中同時炸響!
他……他聽到了什么?!
一個被仙師稱為“神”的存在!
被仙師……打得神國崩碎?!只剩殘魂逃遁?!
林天明的大腦徹底宕機了。他感覺自己的認(rèn)知,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偉力,揉碎了,捏爆了,然后又重塑成了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光怪陸離的形狀。
原來……自己畏之如虎,覺得是滔天大禍的“枯骨教”,在仙師眼中,不過是一個……手下敗將的余孽?
這是一種何等巨大的反差!何等讓人瘋狂的真相!
“仙師……您的意思是……”林天明的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一群躲在陰溝里的蛆蟲,鬧出了一點動靜罷了?!?/p>
林楓緩緩從巖石上站起身。
這是林天明第一次,看到他站起來。
隨著他的起身,整個死寂空間的氣息,似乎都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那股死寂,仿佛變得更加凝實,更加……具有攻擊性。
“這具身體,太弱了,連承載本座萬分之一的力量都做不到,無法遠(yuǎn)行?!?/p>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天明的身上。
“所以,需要你,去做我的手腳?!?/p>
林天明渾身一震,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
做仙師的手腳!
這是命令!是任務(wù)!更是……信任!
“晚輩……萬死不辭!”他再次跪下,這一次,是心甘情愿,是發(fā)自靈魂的狂熱。
“去黑風(fēng)山脈,找到那些蛆蟲的巢穴?!绷謼鞯恼Z氣不帶一絲感情,“然后,抓一個活的‘圣使’回來。我要看看,這么多年過去,他們的‘腐朽神術(shù)’,有沒有一點長進?!?/p>
說完,他屈指一彈。
一枚通體漆黑、毫不起眼,如同普通鵝卵石般的小石頭,飛到了林天明的面前。
“這是本座的一縷‘死寂’道蘊所化。遇到你無法解決的危險,捏碎它?!?/p>
林天明如獲至寶,雙手顫抖地捧住那枚石頭。石頭入手冰涼,卻仿佛蘊含著讓他安心的無上偉力。
“記住,它只能為你抵擋三次攻擊?!绷謼餮a充了一句。
“謝仙師賜寶!”林天明激動得無以復(fù)加。
有了此物,他何懼那什么“枯骨教”!
“去吧。”林楓揮了揮手,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在我恢復(fù)到能離開這里之前,不要再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
“是!晚輩這就去辦!”
林天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枚黑石,躬身后退。
就在他即將退出禁地范圍時,身后又傳來了仙師那平淡的聲音。
“等等?!?/p>
林天明身體一僵,連忙回頭:“仙師還有何吩咐?”
只見那位萬古存在,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極其人性化的、仿佛困擾了許久的……煩惱。
“你那個‘醉仙樓’里,有沒有會做‘百鳥渡河羹’的廚子?”
“……啊?”
林天明再次愣住,大腦又一次短路。
百……鳥……渡……河……羹?
這是什么菜?他活了一百多年,從未聽過!
“算了?!绷謼魉坪跻惨庾R到對牛彈琴了,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生冷血食的滋味,著實……一言難盡。去找個手藝最好的廚子,讓他以后負(fù)責(zé)我的膳食?!?/p>
“記住,菜式要多,口味要新,不要總是那幾樣?!?/p>
“本座……很挑剔?!?/p>
說完這句話,他便重新坐下,閉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只留下林天明一個人,捧著那枚能抵擋神明一擊的黑色神石,站在原地,風(fēng)中凌亂。
他腦子里,一邊是仙師那毀天滅地的偉岸身影,一邊是仙師那句“本座很挑剔”的抱怨。
這兩種形象,在他的腦海中反復(fù)交織,形成了一種讓他幾乎要精神分裂的荒誕感。
他忽然覺得,給仙師當(dāng)“手腳”,去剿滅那什么神秘的“枯骨教”……
或許,還沒有給仙師安排一日三餐……來得更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