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深夜,囈語的內(nèi)容再次變化。周美華的聲音幾乎消失了,
只剩下沈銳斷斷續(xù)續(xù)、愈發(fā)清晰的哀求。
……幫我……”“……燒掉……”……盒子……老宅……梧桐樹下……”……困……”老宅?
沈家老宅?那棟據(jù)說空了十幾年、即將拆遷的舊房子?梧桐樹?
我記得院子里確實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樹?!盁羰裁??”我對著空氣,下意識地問。
語變得急切:“……鐵盒……照片……日記……燒掉……求你了……”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沈銳在求我。他去得早,我從未見過他,甚至很少聽沈釗提起。他在我的認(rèn)知里,
只是一個模糊的符號。可現(xiàn)在,他的心在我耳邊跳了幾個月后,
他的意識(或者說殘存的執(zhí)念)在求我?guī)退?。幫他解脫?還是幫我自己解脫?
我沒有太多猶豫。我已被逼到絕境。第二天夜里,
我拿著從沈釗舊物里找到的老宅鑰匙(他當(dāng)初給我,是讓我?guī)兔μ幚硪恍┡f物),
像幽靈一樣潛入了那棟荒廢已久、彌漫著灰塵和霉味的老宅。院子里月光慘白,
那棵老梧桐樹枝椏猙獰。樹下泥土松軟。我拿著帶來的小鏟子,憑著囈語模糊的指引,
一下下挖著。咚。咚。心跳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帶著一種異常的急促。終于,
鏟子碰到了硬物。是一個密封生銹的鐵盒。我把它挖出來,捧在手里,冰冷,沉重。
囈語消失了。心跳聲也奇跡般地停止了。那一刻,世界是前所未有的寂靜。我抱著鐵盒,
跌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喘氣,仿佛剛從深水里掙扎出來。月光下,我打開鐵盒。
里面是一些泛黃的照片,少年沈銳清秀蒼白,笑著。一本薄薄的日記本,
記錄著少年隱秘的心事和病痛的折磨。還有幾件小玩意兒。最底下,壓著一封沒有寫完的信,
開頭是“媽媽,如果我走了…”字跡稚嫩。我看著這些東西,
看著那個被疾病和死亡帶走的少年。他和他弟弟不一樣,和那個惡毒的母親也不一樣。
他只是一個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他的心臟,本該安息,卻被強行嫁接,
成了延續(xù)仇恨和控制的工具。我的心,第一次,對這顆心跳的主人,
生出了一絲復(fù)雜的、并非全然憎惡的情緒。我拿出打火機?;鹈绺Z起,
舔舐著照片、日記、信件?;鹧嫣S,映著我的臉,溫暖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寒意。
所有關(guān)于沈銳的實物記憶,在火焰中蜷曲、變黑、化為灰燼。當(dāng)最后一點火星熄滅,
夜風(fēng)卷起灰燼。咚。耳邊的心跳,極其微弱地,最后跳動了一下。像是嘆息。然后,
徹底消失了。連同那些糾纏我數(shù)月的囈語,一起歸于永恒的寂靜。世界,真的安靜了。
我坐在冰冷的院子里,看著那一小堆灰燼,久久沒有動彈。沒有狂喜,沒有解脫,
只有無邊的、沉重的空虛。陽光穿透梧桐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點時,我才緩緩站起身。
離開老宅,回到冰冷的公寓。silence.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躺在床上,睜著眼,
等待著那隨時可能重新響起的聲音。一天,兩天……它再也沒有出現(xiàn)。我真的…解脫了。
像一場持續(xù)了數(shù)年的高燒驟然退去,留下的只有被掏空了的軀殼和冰冷的清醒。
我和沈釗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xù)。過程很平靜,他試圖給我更多補償,我拒絕了。我們之間,
早已不是錢能清算的。他看起來更憔悴了,眼神里失去了所有光彩。離開民政局時,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說了一句:“保重?!蔽尹c了點頭,沒有回應(yīng)。轉(zhuǎn)身離開,
一次都沒有回頭。新的生活并不容易。創(chuàng)傷已經(jīng)造成,失眠、焦慮、對人際關(guān)系的恐懼,
并非隨著心跳聲的消失而立刻痊愈。但我終于能嘗試著去呼吸,
去一點點修復(fù)支離破碎的自己。我賣掉了分得的房產(chǎn),換了一座新的城市,
找了一份不需要太多與人打交道的工作。日子過得簡單,甚至寡淡。偶爾,
還是會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心跳的幻聽。但睜開眼,
是真實的、屬于我一個人的寂靜。一年后的某個午后,我收到一個匿名包裹。
寄件人信息模糊。打開,里面是一本舊的醫(yī)學(xué)期刊,其中一頁被折起。
是一篇關(guān)于器官移植后細(xì)胞記憶現(xiàn)象探討的論文摘要,作者署名:林嵐。論文旁,
用冰冷的印刷字體貼著一張紙條:【一切皆有代價。沉默亦是?!课铱粗切凶?,看了很久。
然后,我將期刊連同紙條一起,扔進了碎紙機。機器發(fā)出沉悶的嗡鳴,
將它們絞成無法拼湊的碎屑。走到窗邊,陽光正好,落在身上,有微微的暖意。
街上是熙攘的人流,為各自的生活奔波。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關(guān)心,
發(fā)生在我身上的那些驚心動魄和荒誕恐怖。咚。我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是我自己的心跳。
平穩(wěn),有力。只屬于我一個人。這就夠了。我深吸一口氣,關(guān)上了窗。窗外的陽光很好,
好得有些刺眼。碎紙機的嗡鳴聲停了,房間里只剩下我自己平穩(wěn)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敲在寂靜的空氣里。太靜了。靜得讓人心慌。那持續(xù)數(shù)月、幾乎將我逼瘋的雙重心跳和囈語,
是真的消失了。像從未存在過??伤鼈兞粝碌睦佑?,卻深深刻在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
失眠、驚悸、對人群的恐懼,像跗骨之蛆,啃噬著“新生”的表象。醫(yī)生開的藥瓶堆在角落,
我很少吃。它們只能讓我昏沉,卻無法驅(qū)散那片盤踞在心底的、冰冷的陰影。我知道,
病根不在我的神經(jīng),而在那段被強行植入、又戛然而止的恐怖連接里。我開始害怕睡覺。
因為夢境里,不再是模糊的囈語,而是清晰的、冰冷的畫面。冰涼的雨夜,腹部撕裂的痛楚,
地板上蜿蜒的血痕…這些是我自己的記憶。但接著,視角會猛地切換。
變成門縫后一雙冷漠的眼睛,看著“我”(那個在地上爬行的我)掙扎。
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審視物品般的冷酷。甚至,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
門內(nèi)的“她”嘴角極快地、扭曲地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表情,
更像是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抽動。然后畫面跳轉(zhuǎn)。不再是醫(yī)院病房。是一個更暗、更冷的地方。
無數(shù)的玻璃器皿反射著幽光,空氣里彌漫著福爾馬林和某種電子元件過熱的氣味。
冰冷的金屬臺,臺上似乎躺著什么,蓋著白布,布下透出隱約的人形輪廓。
一只手(戴著無菌手套)拿著某種奇特的、針尖閃爍著微藍(lán)弧光的儀器,
正緩緩靠近白布下胸腔的位置。耳邊似乎響起極輕微的、高頻的滋滋聲,
還有壓抑的、興奮的喘息。我每次都會在這個節(jié)點猛地驚醒,渾身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
卻說不清那夢境后半段來自誰——周美華?沈銳?還是那個冷峻的林嵐醫(yī)生?
這些夢境比囈語更讓我恐懼。因為它們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真實”的質(zhì)感。白天,
我試圖用忙碌麻痹自己。但細(xì)小的異常開始出現(xiàn)。做飯時,
我會下意識地避開姜和香菜——那是周美華極度厭惡的味道,我以前從不忌諱。
看到電視里播放老舊的港產(chǎn)片,我會莫名停留——那是沈銳日記里提過他最喜歡的類型。
甚至有一次,在超市里,我看著貨架上一種老牌子的水果硬糖,
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盒放進購物車——結(jié)賬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周美華生前唯一會吃的糖。
結(jié)賬的年輕女孩笑著問我是不是愛吃這個,說現(xiàn)在很少人買這種了。我盯著那盒糖,
像盯著一條毒蛇,猛地把它扔回旁邊的貨架,在女孩錯愕的目光中近乎逃跑地離開。
這些細(xì)微的、不屬于我的習(xí)慣和偏好,像病毒一樣悄無聲息地滲透我的生活。
我變得疑神疑鬼。總覺得有人在看我。每次回頭,只有陌生的行人。家里的物品我做了記號,
懷疑有人趁我不在時進來動過,但記號從未被破壞。直到那個周末的傍晚。
我從超市采購回來,提著沉重的購物袋,用鑰匙打開公寓門。一切如常。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影。我換了鞋,把購物袋提進廚房。
經(jīng)過客廳時,腳步猛地頓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凍結(jié)。沙發(fā)前的茶幾上,
靜靜地放著一本書。一本硬殼精裝書,暗紅色的封面,沒有任何標(biāo)題和作者,
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我清楚地記得,我出門前,茶幾上除了遙控器,空無一物。而我,
絕對沒有這樣一本書。心臟開始失控地狂跳,呼吸變得困難。我僵在原地,
目光死死鎖在那本突兀出現(xiàn)的書上,后背冷汗涔涔。過了很久,或許只有幾秒,
我放下購物袋,一步步挪過去,手指顫抖地,碰了碰那本書的封面。冰涼的觸感。
我猛地縮回手,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打開潘多拉魔盒,猛地掀開了封面。扉頁上,
是一行鋼筆字,墨跡陳舊,字跡銳利而熟悉——是周美華的筆跡!【給我的銳兒。
愿科學(xué)能留住你。】下面還有一行稍小些的字,
打印的字體:【項目編號:Prometheus-07. 第一階段觀察記錄。
授權(quán)人:林嵐?!縋rometheus…普羅米修斯…我的指尖冰涼,嘩啦一聲,
我失控地向后猛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墻壁,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書頁攤開在地上,
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曲線圖、還有…幾張黑白照片的特寫。照片的主角,
是一顆離體的、被放置在特殊溶液中的、微微搏動著的…人類心臟。心臟表面,
連接著無數(shù)細(xì)若發(fā)絲的電極和微型導(dǎo)管。照片一角,標(biāo)注著日期和時間。
那個時間點…那個時間點…我渾身發(fā)抖,慢慢滑坐到地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那個時間點,沈銳已經(jīng)被宣布腦死亡。周美華剛剛簽署器官捐獻(xiàn)協(xié)議。
而那顆心臟…它還在跳。獨立地、在某種儀器的維持下,詭異地跳動著。
這不是簡單的器官捐獻(xiàn)和移植。這是一個…項目?!捌樟_米修斯”項目。林嵐。周美華。
她們到底做了什么?這本書,是誰放在這里的?怎么進來的?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比之前聽到心跳聲時更甚。那時我知道敵人是誰,哪怕她已死??涩F(xiàn)在,
我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黑暗中有我不知道的眼睛,
在冷冷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連滾爬爬地沖過去,抓起那本書,想把它扔進垃圾桶,
又想把它燒掉。最后,我卻像被燙到一樣,把它猛地塞進了書架最底層,
用幾本厚厚的舊雜志死死蓋住。然后我瘋狂地檢查門窗,沒有任何被撬的痕跡。
公寓管理處的監(jiān)控呢?我這個樓層根本沒有對準(zhǔn)房門的攝像頭。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抱著膝蓋縮在沙發(fā)角落,眼睛死死盯著書架的方向,任何一點細(xì)微的聲響都讓我如驚弓之鳥。
第二天,我頂著濃重的黑眼圈,請了假。我必須去找林嵐。只有她,可能知道答案。
再次來到那個偏僻的研究所。這一次,前臺直接攔住了我?!氨福?,林嵐研究員不在。
”“她去哪里了?什么時候回來?”我急切地問。前臺小姐保持著職業(yè)化的微笑:“不清楚。
林研究員休假了,歸期未定?!薄澳撬新?lián)系方式嗎?我有急事!非常急!”“抱歉,
我們不能透露研究員私人聯(lián)系方式?!蔽沂Щ曷淦堑卣驹谘芯克T口,陽光明媚,
我卻只覺得冷。她被調(diào)走了?還是故意躲起來了?
修斯”…“第一階段觀察記錄”…那些冰冷的數(shù)據(jù)和那顆跳動的心臟照片在我眼前不斷閃回。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鉆進我的腦海。如果…如果沈銳的心臟,
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被“嫁接”…如果周美華得到的,
不只是一顆“強心針”…如果林嵐做的,是更超前、更禁忌的事情…比如,
某種程度上的…“意識保存”或“轉(zhuǎn)移”?所以周美華后期性格的“微妙變化”,
并不僅僅是細(xì)胞記憶那么簡單?所以那顆心臟在我耳邊跳動時,會夾雜著兩個人的囈語?
所以我現(xiàn)在,會莫名擁有他們兩人的細(xì)微習(xí)慣?那本記錄…是誰送來的?目的是什么?警告?
炫耀?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觀察”?我猛地回頭,看向街對面。車流穿梭,行人匆匆。
似乎沒有人注意我。但又似乎,每一扇黑色的車窗后,都可能有一雙眼睛。
我逃也似的回到公寓,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眼睛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書架底層。
那本書,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感知里。寂靜中。我忽然,極其輕微地,
翕動了一下鼻子??諝饫?,似乎殘留著一絲極淡極淡的、若有似無的氣味。
那是…周美華最常用的那款、味道極其特殊的昂貴熏香。和一絲…福爾馬林的味道。
那絲若有似無的熏香混合著福爾馬林的冰冷氣味,像一條滑膩的蛇,鉆進我的鼻腔,
盤踞在大腦深處。不是幻覺。我猛地直起身,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瘋狂地掃視著這間小小的公寓。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沒,屋內(nèi)沒有開燈,
昏暗的光線將一切拉扯出扭曲的陰影。哪里?味道是從哪里來的?我翕動著鼻子,
像獵犬一樣追蹤那微弱氣味的來源。不是門口,不是書架……最終,
我的腳步停在了臥室門口。越靠近臥室,那味道似乎就越清晰。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慢慢推開臥室的門。里面空無一人。床鋪整齊,窗簾半掩。但那股味道,
在這里達(dá)到了頂峰。我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床頭柜上。上面除了臺燈和鬧鐘,
還放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小小的、深褐色的藤編香薰盒。盒蓋敞開著一道縫隙,
里面黑色的香薰膏已經(jīng)凝固,但那股特殊又熟悉的昂貴熏香,
正極其緩慢地從縫隙中彌散出來。而香薰盒的旁邊,
赫然放著一支……一次性使用的醫(yī)用注射器。透明的針帽還套著,里面是空的。針管壁上,
似乎殘留著極細(xì)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液滴。福爾馬林的味道,
就是從這支廢棄的注射器上散發(fā)出來的?!鞍 ?!”我喉嚨里擠出一聲短促驚駭?shù)募饨校?/p>
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門框上。誰進來的?什么時候?他們對我做了什么?
那注射器里原來裝的是什么?注射給誰?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侵犯、淪為實驗品的惡心感席卷了我。我沖進衛(wèi)生間,
打開所有水龍頭,用冷水拼命沖洗臉頰,又瘋了一樣撕扯自己的睡衣,
檢查胳膊、大腿、身上任何可能被注射的針孔。皮膚光潔,除了舊日的疤痕,
沒有任何新的痕跡。但這并不能讓我安心半分。對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放下這些東西,
那么對我做任何事,豈不更是易如反掌?我跌跌撞撞地沖回客廳,拿起手機,
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報警?我怎么跟警察說?說有人非法入侵我的公寓,
留下了熏香和空針管?證據(jù)呢?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那本該死的書,我甚至不敢拿出來。
而且,
果這一切和林嵐、和那個詭異的“普羅米修斯”項目有關(guān)……報警會不會引來更可怕的后果?
冰冷的絕望像海水一樣淹沒了我。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蓋,身體無法控制地發(fā)抖。
這一夜,我睜著眼到天亮。臺燈開得雪亮,手里緊緊攥著一把水果刀。第二天,我請了長假。
我知道,不弄清楚這一切,我永遠(yuǎn)不得安寧。我不能再被動地等待。我必須主動去找答案。
第一個目標(biāo),是沈家老宅。那本記錄是憑空出現(xiàn)的,但沈銳的遺物是從老宅挖出來的。
那里或許還有被遺漏的線索。再次踏入那棟荒廢的、死氣沉沉的房子,需要莫大的勇氣。
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我直接走向沈銳以前的房間。房間里的東西大多已經(jīng)被清理過,
只剩一些笨重的舊家具。我戴著手套,一寸寸地翻找,抽屜、柜子、床底,不放過任何角落。
最終,在衣柜最頂層的隔板后面,我的手指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冰涼的東西。
是一個扁平的鐵皮盒子,和之前埋在地下的那個很像,但更小,鎖孔已經(jīng)銹死了。
我用力掰開它。里面沒有日記,沒有照片。
只有一些零散的、看起來像是從某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張,
上面是沈銳略顯稚嫩卻工整的字跡,記錄著一些零碎的實驗觀察……對象是他自己。
【……三月十七日,體溫異常升高至39.5℃,伴有心悸,林醫(yī)生來抽了血,
說數(shù)據(jù)很好……】【……四月二日,媽媽又發(fā)脾氣了,頭很痛,看到一些奇怪的閃光,
不敢說……】【……五月十日,夢見自己在水里,
很多管子……心跳聲好大……不是我的……】這些記錄的時間,遠(yuǎn)在他發(fā)生“意外”之前。
紙張下面,壓著一張小字條,
是打印的字體:【樣本07號生理指標(biāo)波動與情緒應(yīng)激相關(guān)性顯著,支持初步推論。
建議進入下一階段。 - L.L.】L.L. 林嵐。沈銳,在他死前,
就已經(jīng)是“樣本07號”了?他不僅是捐獻(xiàn)者,他本身就是……實驗的一部分?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扶住冰冷的衣柜才勉強站穩(wěn)。周美華知道嗎?
她知道自己兒子在成為那顆“心臟”之前,就已經(jīng)是實驗品了嗎?還是說,這一切,
根本就是她默許甚至推動的?帶著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發(fā)現(xiàn),我離開了老宅。第二個目標(biāo),
是安和醫(yī)院。我必須找到林嵐。我換了一種方式。沒有再去前臺詢問,
而是掛了一個心外科的普通號,然后在候診區(qū)耐心等待,觀察著醫(yī)護人員換班、進出。
直到下午,我看到一個面熟的護士,正是上次收了我信封的那個。
我尾隨她到了醫(yī)院樓下的小咖啡廳。“護士小姐。”我在她對面坐下。她看到我,
臉色瞬間變了,下意識地想走。“我沒有惡意。”我快速低聲說,將一個更厚的信封推過去,
“我只想知道,怎么能找到林嵐主任?或者,關(guān)于幾年前她經(jīng)手的那個特殊移植案例,
任何信息都可以。”護士緊張地舔了舔嘴唇,眼神慌亂地四下看了看,
手指飛快地將信封掃進自己的口袋。她壓低聲線,語速極快:“你別再來了!
林主任真的不在國內(nèi)了!聽說去了瑞士某個私人研究所合作項目!”“那當(dāng)時的案例呢?
檔案在哪里?”“那種特殊案例的檔案怎么可能還在醫(yī)院?肯定被上面提走了!
或者早就銷毀了!”護士的聲音帶著恐懼,“我只聽說……當(dāng)時參與手術(shù)的一個器械護士,
后來辭職了,
出了點問題……老是胡言亂語說什么……心臟在說話……在箱子里跳……”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叫什么?現(xiàn)在在哪里?”護士報了一個名字和一個郊區(qū)的地址,
近乎哀求地看著我:“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求你別再找我了!會丟工作的!”拿到信息,
我立刻離開。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個位于城郊結(jié)合部的一個老舊小區(qū)。
開門的是一個神色憔悴、眼神有些渙散的中年女人。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警惕:“你找誰?”我報了名字,
直接說明來意:“我想了解一下幾年前您在安和醫(yī)院,參與的那場特殊心臟手術(shù)。
”女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她猛地要關(guān)門。
我用力抵住門:“求您了!那件事也纏上我了!心跳聲……囈語……還有熏香和針管!
您知道‘普羅米修斯’對不對?”聽到“普羅米修斯”幾個字,女人的動作僵住了。
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像是在辨認(rèn)什么。許久,她松開了手,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你……你也聽到了?”她讓我進了屋。家里很簡陋,
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她叫李娟。曾經(jīng)的器械護士。
“……那不是一場正常的手術(shù)……”李娟抱著膝蓋蜷在沙發(fā)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墻壁,
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敘述,身體不時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一下?!傲种魅沃鞯丁€有幾個陌生人,
不像醫(yī)生,氣場很嚇人……手術(shù)室是特制的,
……我好像……好像聽到了一聲嘆氣……很輕……從手術(shù)臺那邊傳來……”李娟猛地抱住頭,
聲音帶上了哭腔,
現(xiàn)了幻聽……把我調(diào)離了那個崗位……”“但事情沒有結(jié)束……”她的瞳孔因為恐懼而放大,
一種奇怪的香味……”“我受不了了……辭職了……看了好多醫(yī)生……沒用……”她抬起頭,
淚流滿面地看著我,
“它不肯放過我……它覺得我知道得太多了……你也是……你也被標(biāo)記了……”標(biāo)記?
我忽然想起那支出現(xiàn)在我床頭的空注射器。難道那里面原來是……我不敢想下去。
離開李娟家時,天色已晚。我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
“普羅米修斯”根本不是什么醫(yī)療項目。它是某種……將人的意識或者說靈魂的一部分,
通過技術(shù)手段強行留存、甚至轉(zhuǎn)移的……恐怖實驗。沈銳是實驗品,周美華是載體,
而現(xiàn)在……我,還有這個護士,都成了它蔓延開的、新的受害者?林嵐在瑞士。
國內(nèi)的線索似乎斷了。不,還有一個地方。我猛地想起周美華囈語里反復(fù)提到的,
那個城南的張律師,負(fù)責(zé)處理她的遺囑和保密協(xié)議。也許那里,
有關(guān)于這個項目資金來源、協(xié)議方的一些信息?這是我最后能想到的線索。第二天,
我找到了那家位于城南的律師事務(wù)所。前臺通報后,我見到了那位張律師。
他看起來五十多歲,精明干練,眼神里帶著職業(yè)性的謹(jǐn)慎。
我直接表明身份:“我是周美華女士的前兒媳,關(guān)于她的一些遺產(chǎn)問題,想咨詢一下您。
”聽到周美華的名字,張律師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很快恢復(fù)專業(yè)表情:“您好,
沈……抱歉,蘇女士。請問具體是什么問題?按照協(xié)議,您似乎……”“我不是來爭產(chǎn)的。
”我打斷他,“我想了解一些……她簽署過的,一些特殊協(xié)議的內(nèi)容。比如,
涉及某個醫(yī)療研究項目的保密協(xié)議?!睆埪蓭煹哪樕查g變得嚴(yán)肅起來,
甚至帶上了一絲戒備:“抱歉,蘇女士。關(guān)于客戶簽署的任何協(xié)議,
在沒有客戶授權(quán)或法律要求的情況下,我們無權(quán)向任何人透露。這是基本的職業(yè)操守。
”“她已經(jīng)死了!”我有些失控地提高聲音,“那個項目有問題!它還在繼續(xù)害人!
”“蘇女士,請您冷靜。”張律師的語氣冷了下來,“如果您沒有其他事情,我還有個會議。
”我知道硬闖沒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站起身:“打擾了。”離開律師事務(w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