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晨光透過酒店窗簾的縫隙，在地毯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我醒來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確定昨晚塞納河畔的相遇是真實還是夢境。
然后我看見了床頭柜上的字條，蒼勁有力的筆跡熟悉得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早餐在露臺等你。顧”
我握著那張便簽紙，指尖微微發(fā)顫。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
梳洗時，我在鏡子里打量自己。三年的時間改變了什么？眼角似乎多了細小的紋路，但眼神更加明亮堅定。那個依賴丈夫肯定的小女人，已經學會了獨自面對世界。
露臺上，顧宸正在擺放餐盤。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這個場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從前的他很少親自做這些小事。
“希望我還沒錯過早餐?！蔽易叩铰杜_門口，聲音比預期中平靜。
他轉身，晨光在他身后形成柔和的光暈：“正好，咖啡還熱著。”
我們相對而坐，中間是鋪著藍白格桌布的小圓桌，擺著可頌、奶酪和新鮮水果。一時間只有刀叉輕碰的聲音和遠處巴黎街頭的喧囂。
“今天的行程是什么？”他終于打破沉默，“作為東道主，可否帶我看看你的展覽？”
我抿了一口咖啡：“你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昨晚人太多，沒能好好欣賞?！彼难凵裾嬲\，“我想聽創(chuàng)作者親自講解。”
于是早餐后，我們再次來到畫廊。白天的光線讓作品呈現(xiàn)出與夜晚不同的質感。我?guī)е灰蛔哌^每幅畫，講述創(chuàng)作背后的故事。
在《羽翼之下》系列前，他駐足良久。畫中飛鳥的羽翼層層疊疊，每一片羽毛都由細微的文字組成——那是我三年來日記的片段。
“這是最難完成的一幅?！蔽逸p聲說，“每次畫到深處，都會想起你?！?/p>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畫框，沒有觸碰畫面本身，那是藝術家的禁忌：“我看到了‘對不起’和‘謝謝’，在很多片羽毛上。”
我驚訝于他的觀察力。那些文字極小，幾乎融入色彩之中。
“我學會了閱讀細節(jié)?！彼路鹱x懂我的心思，“在非洲的夜晚，沒有城市燈光，星空下的時間很慢，讓人學會關注微小的東西。”
我們在一幅描繪沙漠夜空的畫前停下。深藍的底色上灑滿銀白的星點，右下角有一對依稀可辨的并肩背影。
“這是根據(jù)你寄回明信片上的描述創(chuàng)作的?！蔽艺f完才意識到泄露了什么。
他轉頭看我：“你收到那些明信片了？”
有整整一年時間，我從世界各地收到沒有寄件人地址的明信片。撒哈拉的星空、肯尼亞的草原、尼泊爾的雪山。每一張背面都只有簡單的日期和一句話：“今天在這里想起你?！?/p>
我從未回應，但每一張都仔細收藏著。
“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我問。
“林叔。”我們異口同聲，然后相視而笑。
三年來的隔閡在那一刻消融大半。我們繼續(xù)看展，自然而然地肩并肩，偶爾手臂相觸，像從前千百次那樣。
中午時分，我們在一家小咖啡館用餐。顧宸的手機不時震動，他看了一眼就按掉。
“工作需要？”我問。
“母親?！彼喍袒卮穑八Ｍ一仡櫴??！?/p>
我攪拌著沙拉，沒有接話。顧母一直是我們之間的敏感話題。
“我拒絕了?！彼^續(xù)說，“董事會已經通過了新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沒有我也能運轉良好。況且...”他停頓一下，目光落在我手上，“我發(fā)現(xiàn)了更值得投入的事業(yè)?！?/p>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fā)現(xiàn)他正注視我指尖的顏料痕跡——那些永遠洗不凈的色彩印記，是一個畫家的勛章。
“你變了很多。”我輕聲說。
“你也是。”他微笑，“我們都在變成更好的自己?！?/p>
下午的陽光斜照進咖啡館，在他眼中映出溫暖的光澤。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未來的一種可能——兩個獨立的個體，各自完整，卻選擇并肩。
“在巴黎還有幾天？”他問。
“展覽到周日，然后去馬賽有個交流活動?！?/p>
“介意多個旅伴嗎？”他語氣隨意，但眼神認真，“我正好要去南部考察一個藝術教育項目。”
我知道這不是巧合，但出乎意料地，我不介意這個安排。
“隨你?！蔽叶似鹂Х缺陲椬旖堑男σ?。
離開咖啡館時，他自然地伸出手。猶豫片刻，我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溫度從接觸點蔓延開來，熟悉又新奇。
巴黎街頭人來人往，我們牽手漫步，像無數(shù)普通情侶一樣。但我知道，我們走過的每一步，都承載著三年的分離與成長。
在亞歷山大三世橋邊，我們停下看塞納河的波光。游船駛過，游客向我們招手，我們也揮手回應。
“知道嗎，”他望著河面輕聲說，“這三年我最想念的，不是豪宅豪車，也不是商業(yè)談判的成功?！?/p>
我靜靜等待下文。
“是這些平凡的時刻。和你一起散步，吃飯，聊天?！彼哪粗篙p輕摩挲我的手背，“那些我曾經認為理所當然的日常?！?/p>
一艘載滿鮮花的駁船從橋下穿過，芬芳隨風飄來。我靠向欄桿，肩頭不經意碰觸他的手臂。
“我們都有太多需要學習?！蔽艺f，“關于愛，關于自由。”
他轉身面對我，眼神認真：“那么，你愿意給我一個重新學習的機會嗎，蘇女士？”
游船的汽笛聲在此時響起，淹沒了我的回答。但從他突然亮起的眼神中，我知道他讀懂了我的心意。
夕陽西下時，我們仍沿著河岸漫步，談論藝術、旅行、這三年的見聞，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依然疼痛的回憶。
有些傷口需要時間愈合，有些信任需要重新建立。但至少，我們開始了。
在巴黎的暮色中，兩只曾經分離的飛鳥找到了彼此的方向，準備再次嘗試并肩翱翔。
這一次，不再有牢籠，也不再有放手。只有兩個自由的靈魂，選擇共同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