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了。
第一次,像個懦夫一樣,從我自己的家里逃了出去。
我在法醫(yī)中心待了整整兩天,用瘋狂的工作來驅(qū)趕許誘寧說的那些話。
“你的心跳,沒有尸體誠實?!?/p>
這句話像魔音貫耳,在我解剖尸體時,在我寫報告時,在我喝咖啡時,反復出現(xiàn)。
我剖開一具尸體的胸膛,看著那顆已經(jīng)停止跳動的心臟。它很安靜,很誠實,因為它已經(jīng)死了。
而我的心臟,還在跳。
第三天晚上,我正在做最后的尸檢收尾工作,整個法醫(yī)中心,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停電了。
備用電源似乎也出了故障,應急燈只亮了幾秒鐘,就熄滅了。
絕對的黑暗,和絕對的寂靜,瞬間將我吞噬。
我站在解剖臺前,聞著空氣中濃郁的福爾馬林和血腥味,童年那段被塵封的記憶,毫無預兆地,破閘而出。
火光,濃煙,尖叫。還有黑暗的倉庫里,妹妹抓著我的手,不停地在發(fā)抖。
“哥……我怕……”
“別怕,哥哥在?!?/p>
然后,是巨大的爆炸聲。溫熱的液體,濺了我一臉。
“啊——!”
我抱住頭,蹲了下去,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是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每次在極度黑暗和封閉的環(huán)境里,都會發(fā)作。
我以為我已經(jīng)克服了它。但原來,它只是被我壓在了心底,從未離開。
就在我快要被窒息感吞沒的時候,一束光,照亮了黑暗。
是手機的手電筒光。
光束的盡頭,站著一個人。
是許誘寧。
她舉著手機,一步步向我走來。她的臉上沒有了平時的媚態(tài)和從容,取而代ed之的,是一抹掩飾不住的擔憂。
“季宵冶?你怎么了?”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試圖扶我。
“別碰我!”我揮開她的手,聲音嘶啞。
她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但沒有退縮。她把手機放在地上,讓光束照亮我們周圍的一小片空間。然后,她伸出雙手,從身后,輕輕地,抱住了我。
她的身體很瘦,隔著衣服,我能感覺到她骨骼的形狀。但她的懷抱,很溫暖。
“別怕……我在這里……”她的聲音很輕,像在哄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看著光,聽我說話。深呼吸……”
我僵硬的身體,在她的懷抱里,竟然慢慢地,放松了下來。那股快要將我撕裂的恐慌感,也像潮水一樣,緩緩退去。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呼吸終于平復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在手機微弱的光線里,她的臉龐顯得異常柔和。
“你怎么會來這里?”我問。
“你兩天沒回家,我擔心你?!彼f,“打你電話也不接,我只能找到這里來?!?/p>
“你……都知道了?”我指的是我的病。
她點了點頭?!拔也檫^你的資料,知道你有嚴重的PTSD。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她眼中的憐憫,像一根針,刺痛了我。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
我推開她,站起身。
“我沒事?!?/p>
“季宵冶……”
“謝謝你。你可以走了?!蔽蚁铝酥鹂土睢?/p>
許誘寧看著我,眼神復雜。她沒有走,而是站起身,環(huán)顧著這間黑暗的解剖室。
幾十個停尸柜,像沉默的巨獸,潛伏在黑暗里。解剖臺上,那具被剖開的尸體,在微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這里,就是你對抗世界的地方嗎?”她輕聲問。
我沒有回答。
她走到解剖臺前,看著那具尸體,臉上沒有絲毫恐懼。
“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一種罕見的神經(jīng)毒素,會導致心臟驟停?!蔽艺f。
“你每天……都和這些東西打交道?”
“對。”
“不害怕嗎?”
“死人,比活人簡單?!蔽艺f。
她沉默了。然后,她轉(zhuǎn)過身,看著我。
“季宵,你把自己也當成一具尸體了嗎?”
我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撞了一下。
“你用冷靜和理智,把自己包裹起來,就像這些停尸柜一樣。你以為這樣,就不會再受傷,不會再感覺到痛苦?!?/p>
她向我走來,一步一步,在這間停滿了尸體的解剖室里。
“可是你錯了。你還有心跳,你還會痛,你還會……愛?!?/p>
她在我面前站定。
“那天晚上,你不是在逃避我。你是在逃避你自己。你在害怕,害怕承認你對我動了心,害怕這種失控的感覺?!?/p>
“夠了?!蔽掖驍嗨?。
“不夠!”她的聲音忽然拔高,帶著一絲顫音,“季宵冶,你看著我!”
她抓住我的手,放在她自己的胸口。
“你摸摸看,這里也在跳。為你跳。”
她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料,清晰地傳來??焖?,而有力。
“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是為了復仇。我把你當成一顆棋子,一個工具?!彼难劭艏t了,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可是我錯了。我沒想到,這顆棋子,會有溫度。我沒想到,這個工具,會為了保護我,去對抗自己的父親。”
“我算計了所有事,唯獨沒有算到……我會愛上我的獵物?!?/p>
黑暗中,我看到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線,徹底崩潰。
我伸出手,撫上她的臉,用指腹,輕輕拭去那滴淚。
她的皮膚,冰涼,卻又柔軟。
“許誘寧……”我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她看著我,眼神決絕,“我知道我在玩火。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我知道我們可能,沒有明天?!?/p>
“但是……”
她踮起腳,吻住了我的嘴唇。
她的吻,帶著一絲絕望,一絲瘋狂,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溫柔。
就在這個停滿了尸體的,冰冷的解,剖室里。
在絕對的黑暗中。
我回應了她的吻。
這是我第一次,放棄了抵抗,任由自己,墜入深淵。
而深淵之下,是她。